十年后。

    三十歲的楚楚已經走出夢魘，比以往更加楚楚動人。她和大衛的關系發生了微妙變化，不再針鋒相對，不再變著法兒和他死磕硬碰。每過一年，楚楚便追問一次大衛，還遵不遵守當初還她自由的承諾；大衛不厭其煩地向她保證，絕對不會食言，時間一到立刻放她飛行。楚楚擔心空口無憑，大衛便鄭重其事地寫下書面保證，鄭重其事地簽字畫押，還請來第三方做旁證。楚楚所有能用的手段都用上了，雖然仍不妥底，也只能這般如此了。還有三千六百六十五天，每過去一天就離她的目標近了一天。她之所以能夠忍辱負重偷生茍活，正因為有這種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祈盼做支撐。時間雖然漫長，總是可期的，總有回到爸爸媽媽身邊那一天。

    為了那一天，楚楚完全按照大衛劃定的條條框框去生活，不敢越雷池一步。十年來，楚楚沒有往家里打過一次電話，沒有寫過一封信，在爸爸媽媽的意識里，她早已不在人世了。開始那段時間，她掙扎徘徊在死亡邊緣，幾次想一死了之又幾次強迫自己活下來。死很容易，可是她的死會給爸爸媽媽帶來滅頂之災，所以她要活下去，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要活下去。幾年后，她逐漸感覺活著并不那么可怕，而且還有了些許的樂趣。大衛雖然是個大惡人，雖然殺人不眨眼兇殘成性，在楚楚面前卻很克制，很有耐性，只要楚楚不突破底線，就不會為難她。不僅如此，大衛還竭力把自己打扮成一個謙謙君子，竭力寵著她慣著她，允許她使小性子耍小脾氣。楚楚的日子一點點好起來，也就不覺得多么難熬多么漫長了。

    這天晚上，大衛別出心裁地為楚楚舉辦三十歲生日宴會。大衛喝了不少威士忌，臉上泛著光，問楚楚“想不想見見你的父母？”

    楚楚瞪大了眼睛，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想不想見見你的父母？”大衛又重復了一遍。

    “當然想了！可是想有用嗎？”

    大衛把一張飛往北京的機票放到楚楚面前“給你一個月時間，回去看看父母，下飛機后要喬裝打扮，不能露出破綻。”

    天啊！楚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三天后，煥然一新的楚楚在林瀟瀟石云海的陪伴下，急匆匆走出首都國際機場。十年了，楚楚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十年前，她從這里出發，飛往大洋另一邊，去實現期待已久的m國夢；十年后，她帶著驚喜帶著渴望帶著滿身傷痕回來了。她感受到祖國的強大和美麗，感受到作為一名中國人的幸福和自豪。她的眼睛模糊了，眼眶里蓄滿了滾燙的淚水。看到那些威武英俊的解放軍戰士，看到那些忙碌的人民警察，真想不顧一切地撲上去，求助他們把她從深淵中解救出來。

    林瀟瀟警惕地注視著楚楚，在她耳邊低聲說“不要胡思亂想，更不要做傻事，你爸爸媽媽的性命還在老板手里攥著。”

    楚楚打了一個趔趄。是的，她不能莽撞，不能心存僥幸，不能功虧一簣，不能給爸爸媽媽招惹殺身之禍。她現在不是回歸，只是回來看看，只是一個匆匆過客。她還要耐心等待，等到真正獲取自由的那一刻。

    在林瀟瀟幫助下，經過一番濃妝淡抹，楚楚扮成一個老懨懨的日本客商。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楚楚深深嘆息“咳，歲月無情，此時即便不喬裝打扮，爸爸媽媽也未必能認得出來。”

    在林瀟瀟石云海嚴密監督下，楚楚終于見到了日夜思念的媽媽。那是一個星期天的上午，風和日麗，楚楚左邊是林瀟瀟，右邊是石云海，飄飄忽忽地來到了自己家的門前。這是她兒時甜甜蜜蜜生活成長的地方，這是她長大后恃寵撒嬌無所顧忌的地方，這是她離別后魂牽夢繞萬千思念的地方。和從前一樣，出來開門的還是劉阿姨，只是在楚楚眼里，劉阿姨再也不是從前的劉阿姨了。盡管楚楚知道劉阿姨是被逼迫的，是為了保全兒子性命而不得不屈從林瀟瀟的淫威，但一想到她手里藏著致命毒藥，一想到她可以隨時隨地要了爸爸媽媽的性命，就感到渾身發冷。楚楚知道，她和劉阿姨永遠回不到從前了。那個任勞任怨忠誠可靠的劉阿姨早已在她心中死去了。再等十年，等到她逃脫厄運那一日，會毫不猶豫地辭掉劉阿姨，永生永世不再相見。

    楚楚和林瀟瀟石云海三人的身份是提前謀劃好的。石云海最簡單，他本就是吳家保姆的兒子，繼續當兒子就是了。林瀟瀟是劉嫂的線人，也是劉嫂的煞星，是劉嫂最害怕見到的人。林瀟瀟扮演石云海的妻子，也算般配。楚楚扮演了一個會說中國話的日本商人，是石云海林瀟瀟所在公司的銷售總監。這是她不熟悉不喜歡又必須演好的角色，不能出現一絲一毫的差錯。

    “劉嫂，你兒子兒媳來了？”歪在床上的辛慧娟有些遲疑，有些驚奇。

    吳飛熊入獄后，辛慧娟得了一場大病，險些丟了性命。出院后整個人都變了，看什么都有氣，做什么都沒勁，就自己把自己關在家里，或是看著風起云涌的天空，或是聽著雨打樹葉的聲響，或是想著遠在天邊的女兒和含冤入獄的丈夫，或是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著。今天聽劉嫂說兒子兒媳要來，雖然有些意外，也沒有往心里去。

    “夫人，按理說不應該讓他們來打擾您，只是兒子兒媳陪同他們公司老板來h市參加一個展銷會，時間排的滿滿的，便找到您這來了，實在對不住了。”

    “看劉嫂說的，家里有的是地方，房間都是現成的，別說來看看你，就是在這兒住上十天半月也不是什么難事，就不要見外了。咳，老吳不在家，難得有人來活躍一下氣氛。”

    楚楚下了飛機才知道，爸爸的公司出事了，爸爸眼下正在監獄里服刑。楚楚欲哭無淚，既為爸爸傷心，又為媽媽嘆息。咳，媽媽是天底下最最苦命的人——女兒遠在異國他鄉生死不明，丈夫身陷囹圄前途未卜，似乎所有的不幸都降落在媽媽頭上，世界對媽媽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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