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筱密夜窗寒(上)-《冷香盈袖》
公正以論,盛秋筱的廚藝并非十分精湛,不過尋常烹飪,勝在花樣新奇,不急不躁,肯花心思,這在樓里頭便算難能可貴。
沈淵留心觀察秋筱神情,對方面上卻并沒有十分明顯的傷感失落之態(tài),如無事人一般調(diào)著料碟。緋月也醒著心眼,想想樓下對峙廝鬧時秋筱的歇斯底里,不由暗自納罕盛姑娘的轉(zhuǎn)變之快。
秋筱快手拌了兩盅料碟,一盅向花魁跟前輕巧一推,微笑道:“今天多虧了小姐周全,安排趙媽媽和兩位姐姐相救,還勞動了夫人,實(shí)是我的不好。夫人屋里我是說不上話的,只好親手做了些小菜分送,兩位姐姐不嫌棄,小姐這兒有我服侍,姐姐們叫小菊伺候著,也回屋里去吃些酒?!?
她目光盈盈,滿懷誠摯的感激,鄭重起身看向緋月與緋云,垂首俯身福了個禮。兩位丫鬟連忙攙扶,稱既然兩下素來交好,出手相助不過是分內(nèi)之事,叫秋筱不必掛懷。
沈淵頷首應(yīng)允,拉著秋筱坐下:“也好,鍋?zhàn)記]什么要伺候的。廚房的人事多忙碌,大約也忘了留下飯菜。盛姑娘廚藝精湛,你們別在這兒了,帶小菊回屋里去吃。”
屋里總不過五個人,卻可以說各有心思,兩邊的主子姑娘說不準(zhǔn)是否心意相通,三個丫鬟倒是咂摸出了意味,不約而同應(yīng)著“是”,一道躬身退下。沈淵一手托著腮,瞧著門扇重又合緊,扭頭回來看向秋筱,對方卻先一步開口了。
“小姐是主子,緋月、緋云都是小姐屋里的大丫鬟,廚房的人真敢怠慢,渾忘了她們的飯食么?”
秋筱揀了筷子,放枚酥點(diǎn)心在花魁面前瓷碟,神態(tài)機(jī)靈嬌俏,鹿眸彎彎,清澈如水,閃爍著點(diǎn)點(diǎn)光亮,竟也有了狐貍之感。
沈淵等得太久,屬實(shí)覺得肚饑,正端著大瓷盤,將羊肉卷子下進(jìn)鮮湯,聽見這話不由得開顏粲然:“和明白人說明白話,看來真不是沒道理的。難為我肯顧著你的臉面,編了全套說辭,竟都是白費(fèi)心思?!?
她眼簾也不抬一下,如自說自話一般,專心盯著銅爐。湯里先撒進(jìn)了一把菊花瓣,皆是潔白勝雪,柔滑似緞,幾乎和乳白湯底渾然一體。菊花過了滾湯,有淡淡的清苦味,在滿鍋葷香中獨(dú)樹一幟,給漫漫長夜之下浮躁的內(nèi)心添了一筆安靜的色彩。
冷香花魁就守在這樣的湯爐之前,發(fā)髻半垂,眉目宛然,一身家常的芝蘭紫綢衫,挽著袖口,素手執(zhí)銀筷,水霧氤氳終于也使她染上了人間煙火氣,從只應(yīng)天上有的絕色美人兒位置上暫時下來,做個洗手調(diào)羹的尋常女兒。
秋筱笑呵呵受了花魁幾句嬌嗔擠兌,也挽起來袖口,陪在身邊遞勺接碗,三兩句哄著她好生坐下,瞧著羊肉卷子舒展開,已熟得差不多,又下進(jìn)幾簇綠油油的菜蔬葉子。
“嘗嘗那個,知道你愛甜食,我特意給你做的。羊肉鍋?zhàn)幼涛稘猓疫€配了水梨蓮藕,清口最好了?!?
沈淵依言動了筷子,酥炸甜蛋絲果然松脆,滋味更是甜蜜雋永,直如浸了滿滿的糖霜甘露。多食甜食可令人心情愉悅,秋筱隨便琢磨出的小點(diǎn)心,此時最能化身慰藉,撫平接連遭受打擊磋磨的不安情緒。
花魁好像并不領(lǐng)情:“水梨蓮藕?再加一味馬蹄,可不就是三果湯了,還是剛?cè)肓硕?,你吃多了龍眼,平白犯起胃熱來,我才叫緋云煮了那湯給你,兩碗喝下去,什么都好了?!?
“明明是和我學(xué)的,你倒班門弄斧起來?!鄙驕Y放下筷子,抽了絲帕抿一抿唇角,朝著鍋?zhàn)狱c(diǎn)點(diǎn)下巴:“留神,那是野羊腿肉,別燙老了?!?
“我看著呢。班門弄斧也罷,反正是我有心記著?!鼻矬氵呎f著,邊向外撈肉蔬,瀝干了湯水碼在溫過的荷葉大盤,又放下銅勺,改取青花九曲湯匙,為花魁舀了一小碗紅糖紫蘇粥;“先用幾口墊一墊,不然燒了腸胃,喝三果湯的就該是你了。”
若是旁人,經(jīng)此一鬧,即便不立時三刻啼哭哀嘆,也總不會如此鎮(zhèn)定,還有心思去關(guān)切別人的身子安泰。沈淵起初還覺得,盛氏有幾分堅(jiān)定的心志,是個可堪調(diào)教栽培的,然則這個世上,無論何人、何樣的好品質(zhì),一旦過了一個度,便算不得長處了。
“秋丫頭,你現(xiàn)在是守著我,哭也使得,鬧也使得,別做出這副老練持重的樣子來。”
花魁撥著小調(diào)羹,一雙蘸水桃花眼澄明如月,眼簾雙疊褶兒,用青黛妝筆描一道細(xì)細(xì)的“鳳梢”,淡淡搽了些朱砂胭脂,清水芙蓉面孔染就三分媚意。這樣的一個美人兒,也不過比盛秋筱年長了五歲,卻驟然生了幾寸慈愛情懷,嗓音平緩溫吞,說出的話語卻是帶著責(zé)備的。
盛秋筱一愣,顯然有一瞬間的恍惚,目光黯淡下來,未幾扯一扯唇角,笑得勉強(qiáng),左右也恢復(fù)了釋然從容,更像困頓于花魁娘子突如其來的柔情。她們兩個人要好,但并不像普通人家的閨中密友,而是隔著一層捅不破的主與仆——且更多時候,是秋筱死守著這條線,不肯越雷池半步,沈淵反倒是無所謂的。
她們會一處吃茶說笑,賞花談天,盛秋筱會為花魁甘做廚娘,花魁也會為她點(diǎn)妝綰發(fā)。兩個女子差著五載年歲,性情大相徑庭,貴在無論表象如何,實(shí)則都藏著一副熾熱心腸。
受明香姑娘的熏陶,沈淵很少在意門第之見,小樓年歲冗長寂寥,她許多時候甚至?xí)?,自己原是西北女兒。明香一走,她孤單更甚,盛秋筱的出現(xiàn)極大程度地填補(bǔ)了這份空缺,她雖也會自問,想不通為何輕易心生親近,卻從不將這點(diǎn)枝節(jié)當(dāng)一回事。
盛秋筱則不然,一則花魁不曾將自己的心思說與她聽,二則貴賤有分,尊卑有序,人言更是可畏。
她亦不曾向花魁訴說“同人不同命”這五個字,冷香閣里人各有志,主家的心腸并不壞,卻也不等同于可以任她們平起心思,胡亂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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