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顏縣守府衙，偏殿內(nèi)被炭火烤得頗為溫暖，太陽漸漸升起，屋子里的暖意就更足了。

    儒雅中年人沉吟片刻整理了一下思緒道，“縣守大人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蒼顏盆地有一條洛河自北向南縱貫而下，其中便也途徑了我蒼顏城，但或許是盆地之內(nèi)多雨水的緣故，每到雨季河水就要泛濫，我蒼顏城相對位于中上游一段倒也還好，下游河谷則多受洪水侵擾，加之那一大片土地地勢平坦，洪水一旦來襲相鄰的土地往往也難以免災(zāi)，久而久之，那一大片河谷及附近的不少土地都沒有了人煙。”

    說到這里他不禁搖了搖頭繼續(xù)道，“大概也就是十?dāng)?shù)年前離郡動蕩的時候，蒼顏南部發(fā)生了一場地震，這條洛河便因此改了道，倒也沒有想象中那般水淹村鎮(zhèn)的情況出現(xiàn)，改道之后的河流一頭扎入了山區(qū)，反倒在那山林谷間找到一條通路順流而下就近匯入了蒼江，將原本屬于河道的那一大片河谷地帶空了出來，往日里飽受洪水侵擾的相鄰?fù)恋乇阋惨虼税踩恕！?

    “這對于蒼顏來說本是天大的好事，這蒼顏一地民多地寡，不少村落的土地收成早已支撐不了過多的人口，臨近幾座城鎮(zhèn)的還要好些，若是偏遠些的，一些人家真要是生了多余的孩子，免不了還要假手族人偷偷丟到山里去......”儒雅中年人的聲音有些沉，“多了這一大片的土地出來，就等于多了不知道多少肥沃的耕地，多了不少人的命，可自那以后十?dāng)?shù)年，這里都沒有遷入一個村落，原因很多。”

    一直安靜聽著他說話的洛川，手上把玩銅鏡的動作稍稍一滯，“不患寡而患不均？”

    儒雅中年人點了點頭，“這算是原因之一，蒼顏各地民間多以姓氏為憑聚居，其中又以李、張等十八大姓人口最多，這一處如今被叫做西洛河谷的狹長地帶面積廣闊，歷史發(fā)展也較復(fù)雜，十八大姓之中有七個都曾有族人先后在此生活過，交錯縱橫是筆本就算不清的糊涂賬，如今洛河改道空出了大片沃土，這七個大姓自然都想要爭得大份，因此事往我縣丞府不知道遞了多少申請書信，其中不少還是朝中大員寄來的......麻煩還不僅如此，十八大姓中的其它姓氏大族雖說歷史上與這塊土地沒有太多淵源，可畢竟被河道占據(jù)多年，那些所謂淵源自然也算不得多么牢固，這些大姓大族之中不乏所居之地貧瘠早已無力養(yǎng)育族人的，或者人口過多房子都開始蓋到農(nóng)田里的，怎么看也都是理由充分當(dāng)予以一片耕地的，可地就那么多，分給誰其他人能都安好呢？”

    “除此之外，和我離郡的地稅律法也有關(guān)系，”儒雅中年人看一眼洛川輕輕嘆息道，“離郡是邊郡，所以離郡需要養(yǎng)活的軍隊數(shù)量極多，單只以離郡一郡之地的產(chǎn)糧很難供應(yīng)得上，因此糧食就成了歷任太守治理的重中之重，與糧食直接相關(guān)的便是土地和稅率，在離郡，除了甘原盆地內(nèi)少數(shù)的土地封予一些于離郡立有大功的世家之外，其余所有的耕地都歸太守所有，一應(yīng)農(nóng)民可以認為皆是太守雇農(nóng)，這其中，耕地數(shù)量太守府一律登記在冊，除去這些耕地之外，私墾荒地都是大罪，同時，稅糧又與耕地面積掛鉤，這十?dāng)?shù)年里，甘原和離郡盆地農(nóng)民因戰(zhàn)后重建多用十稅一甚至更低的稅率，唯獨蒼顏，以八稅一的重稅維持至今，這且不說，墾荒不同于耕種舊田，初始的一兩年往往投入大而收獲小，如若仍以此稅率待墾荒之田，那第一批遷徙去往西洛河谷的百姓能養(yǎng)活半數(shù)都算幸事......”

    “是以，想要將那塊土地順利的利用起來，首先必須要太守府批地入冊，丈量之后以實際可耕之地照實納入官田，而后由蒼顏府衙統(tǒng)籌調(diào)配，使得十八姓氏盡皆認同不去暗中使壞，最后，”儒雅中年人看向洛川，“還要為墾荒之人謀一個至少一年的較低的稅率，這其中的每一項都并不簡單。”

    洛川低頭沉思片刻后道，“讓太守府來人丈量土地相對而言應(yīng)當(dāng)不難，此前可有做過？”

    “有，但不行，”儒雅中年人回道，“我來之前劉明正便上報做過此事，只是幾次主持分封土地都弄得民間怨氣頗重，他也知道輕重，干脆就放下不管了，我來之后曾看過此前丈量土地的文書也去西洛河谷實地看過，能耕之地根本沒有那份文書上報的那么多，有些地方或者開墾難度過大，或者根本風(fēng)險極高，一些邊邊角角的地方也都與好地一同納入官田，實際上那些土地沒辦法產(chǎn)糧卻要承擔(dān)賦稅，無形之中便等同于更加抬高了好地的稅率，這也是當(dāng)初各大姓鬧得最兇的原因之一，如此墾荒哪里還有活路......”

    “我來之后便又報了郡丞大人重新丈量一遍，但在劉明正的參與下，丈量結(jié)果比之前也好不了太多，我便干脆叫停了后續(xù)事宜，”儒雅中年人低下頭去，“前些時日得知縣守大人將要赴任，我便第三次上報郡丞府衙再次派人來此丈量土地，如今......既然那劉明正已然伏法，此次單就丈量土地一事大概確實不難。”

    洛川笑著看了儒雅中年人一眼，卻也沒有在這個話題上深究什么，“既如此倒也好了，替我告訴那位將從離城來蒼顏丈量土地的官吏，讓他照實做事，否則就算我饒了他，這蒼顏的百姓也饒不了他，”他重新把玩起手上銅鏡道，“澤言，在那西洛河谷最好的一塊地旁找一個地勢稍稍高些的地方，將那十八大姓里能做主的老頭子請過去，我去與他們見上一面，我曾聽陳恕說過，這西洛河谷是如今蒼顏盆地里最大的一塊未開墾荒地，卻不是唯一的一塊，我既然來了蒼顏，就絕不可能讓這邊荒地空著另一邊卻餓死了誰家小孩的事情發(fā)生，稅率什么的我來想辦法，世道已然如此，就不必在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上多做糾纏。”

    儒雅中年人起身行禮。

    彎腰極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