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儺完結篇-《長公主病入膏肓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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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儺不知他為何發笑,卻也品得出那笑聲里的愉悅。
當此時刻,好像有幾分領會了勝男所說的,心里泛蜜的滋味。
她的頭頂被輕輕一按,陸無咎撿起傘遞給她,“你進去吧,我看著你進門。”
*
送儺一點頭,有些事便該著手辦起來了。沒兩日,開陽伯為幼子辦滿月宴,陸無咎攜禮來賀。
他此前為開陽伯府偵破過姬妾遇害案,開陽伯對這位陸掌司著實感激,且看中此人手握實權,早有攀交之意。
這樣的大喜之日有他到場,開陽伯臉上分外有光,親自迎將出來:“陸掌司光臨,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快請上座!”
陸無咎微笑著將賀禮奉上,應對有儀。
耐心吃了酒席,待客散后,他尋到開陽伯,彬然頷首道:“實不相瞞,陸某此日前來,是為一件私事,不知伯爺可否撥冗?”
開陽伯一聽,方才恍然,原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過恰中他心意,不怕對方有所求,就怕無所求,忙請陸掌司至客廳中詳談。
陸無咎對開陽伯的心思自然也門兒清,他上回臨走前刻意留下一番話,搏開陽伯感激,為的便是廣結善緣。
他用短短三年時間,便當任鎮安司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掌司,各方都頗吃得開,是有其中道理的。
只是當時才認識送儺一天的陸大人,還未預料到,自己將來會栽在這個姑娘手里。
栽得甘之如飴,又心急火燎。
內里再急,陸掌司面上仍是不緊不慢,品一口茶道:“不瞞伯爺,伯爺喜獲麟兒,下官也有一樁小小喜事將近,只是現下缺一位冰人……”
他這樣一說,開陽伯立即明了,想是陸掌司看中了哪家貴女,尋常的官媒資格不夠,缺一位身分合適的媒妁之人吧。
他有些意外陸掌司竟會來找他,內心不禁矜然,一口答應下來:“這是好事啊,不知哪家貴女?陸大人既開口,本伯必替陸大人掌辦周全。”
“伯爺誤會了,”陸無咎悠然一笑,“陸某的意思,聽聞伯爺與飛翊衛統領賀容相識,可否請伯爺幫忙引薦?”
開陽伯聞言臉色微沉。
那賀容是個正三品的禁軍統領,手握重兵,與他這個空頭伯爺自然不可同日而語,陸無咎這是何意,難不成是嫌他不夠格嗎?
便聽陸無咎徐徐續道:“伯爺莫誤會,下官聽聞賀統領為杜守旌老將軍的義子,下官之意,欲請動杜老將軍出面提親,只苦于無從聯絡。
“而伯爺您是下官所識人中人脈最廣,最古道熱腸的一位,便上門來貿然開這個口,還望伯爺體諒體諒下官的,慕艾之心。”
這一頂高帽給開陽伯戴的,別說別人,連他自己都不知自己竟如此出色。哪怕心知這是捧人的話,架不住說的人真誠有加,開陽伯聽得受用。
只是他又有些不解,陸掌司所說的那位杜將軍,從前是晉明帝的副將,軍功卻也卓著,只是卸甲歸田后辭謝封賞,深居簡出,與媒人二字實在搭不上邊。
再者,也從沒聽說請武將做媒人的。
陸掌司連人家的面兒都沒見過,張口就要請一位素不相識之人做冰人,這份魄力,開陽伯也是生平頭一份見了。
“請賀容一席不是難事,”開陽伯多提醒了一句,“不過我聽說那位杜老將軍,脾氣古怪得很吶,陸大人有把握請動他?”
陸無咎微笑,“下官盡力而為。”
他選擇杜守旌做媒,自有他的打算:其一,要上大長公主府提親,所請媒人不在于位高權重,而在于與大長公主的舊交。杜老乃為明帝舊部,是公主殿下敬重的長輩,請動他出馬,既可以顯示自身的誠意,也能增加公主點頭的勝算。
其二,他與送儺皆是武人出身,與其文縐縐,不如請身經百戰的杜將軍出面更為合宜。
還有一點,便是送儺的身份特殊些,她不喜張揚花哨之事,恰好杜老將軍既有份量又同樣低調。否則,若論皇室宗親,連英國公他也可以請動,只是適合阿儺的,才最要緊。
開陽伯之后便尋個由頭宴請了賀容,陸無咎坐陪。都是性情爽利的兒郎,酒桌上推杯換盞幾巡,不熟的也熟了。
賀容聽罷陸無咎來意,愿意成人之美,次日便通稟了義父知道。
杜守旌聽了頗覺稀奇,他上一次被相求出山,還是公主請他赴蜀尋找在雪崩中失蹤的梅閣老,這一回居然有人請他這個兇煞氣重的老朽當媒人。
該說劍走偏峰,還是百無禁忌?
老將軍自嘲著忖了一許,沒立刻說答不答應,讓賀容先將人帶來,他見一見。
陸無咎早有準備,提著兩壇陳年的軍營烈燒酒上門,恭敬執晚輩禮拜見。
杜守旌抬眼打量這舉止有容的年輕人,寬肩、勁背、蜂腰、闊履,一看,便是行伍里練出來的身板子。
他開口問道:“你便是潛伏南疆十年的‘一人千面’陸無咎?”
“正是晚輩。”陸無咎應后又道,“外界戲傳,老將軍見笑了。”
杜守旌:“不認不識的,怎么想起我給你說媒來?”
“不敢欺瞞將軍,”陸無咎道,“下官傾慕之人出身大長公主府,知您老與大長公主淵源深厚,故腆顏來拜。求的也是公主殿下看在您老的面上,成人之美。”
年輕人肯如此坦然,杜守旌對他的觀感好了幾分。
他原本對征戰沙場之人便倍感親切,更知道死間有多難做,拋去年紀資歷,他對這個以往只聞其名的年輕人其實是有些佩服的。不過人老心閑,偶爾也會生出些莫名的玩心,杜老背著手多問了一句:
“大長公主人在江南,最早也要三四個月后才能回京,陸大人如何這樣早便來說了?”
陸無咎何等敏銳,一眼瞧出杜老將軍的揶揄之意,微感無奈。
他憋了憋,還是拱手如實以告:“心急如焚。”
“哈哈哈!”杜老將軍開懷一笑,“你小子倒是盡說大實話,憑這句心急如焚,老朽便替你說和一回。”
陸無咎如釋重負:“多謝杜將軍。”
有了媒人,聘銀便容易解決得多了。
陸無咎當官一不貪瀆二不受賄,不過他常年與江湖勢力打交道,總有自己的門道。
不說遠的,便說林勝男的父親林總鏢頭,他若暗中去保兩趟大鏢局里出不得差錯的客鏢,林鏢頭還不是敞開大門歡迎他?
實在不行,他在黑市上放兩本自己多年經驗總結出的武功秘籍,不也是有價無市,媳婦本不就攢出來了嗎?
至于什么體面不體面,只要銀子是干凈的,陸無咎沒有舍不下這張臉的。
光風霽月的確引人向往,可那樣能換來實實在在的媳婦兒么,換不來,就西北風里哭去吧!
【燈市】
此事敲定后,陸無咎沒有瞞著送儺,冬至日帶她逛燈會時,告訴了她。
這洛陽一年一度的燈會自臘月冬至起,一直開到上元十八夜。白日為市,夜晚看燈,街衢兩旁彩樓遍布,彩燈連綿,小吃成排,百戲雜耍更是層出不窮。
當時正是白天,兩人正在西市的小吃攤邊,分食一種叫做爊鴨片的小食。新烤出的肥鴨還冒著熱氣,店家用刀片成薄片,用簽子穿了秤好份量,交予食客,立地便可品嘗。
陸無咎要了一份,橫著竹簽遞到送儺唇邊,一張娃娃臉笑瞇瞇:“嘗嘗。”
送儺不曾逛過燈會,也沒有這樣當街吃東西的習慣,被他一只手虛護著的身畔,路過的男女老少游冶喧笑,好像沒人看她,又好像人人都在瞧她。
已熟悉了他,但是,還沒熟悉這樣浩大的煙火盛景。
身邊之人察覺了她的心情,牽住她手的五根修長手指穿進她指縫,扣得緊了些,給人以一種無聲的踏實。
另一只手,還耐心地舉著爊鴨片。
陸無咎今日覆了假面皮,卻未遮飾那雙黛麗如湖的眼眸。送儺抵不住他輕柔的眼波,耳尖微紅,只好低頭就著他的手咬下一片烤鴨肉。
慢慢咀嚼,道是好吃。
陸無咎就她吃剩下的咬了一口,倒覺得一般,心道看來以后要多帶阿儺出來,買許多好吃的給她。
一想起她這些年只以食物為充饑之用,囫圇進食,不論酸甜鹽淡,他就心疼。
雖然自己在南疆那些年,樹皮鼠肉也吃,雪水鹿血也喝,但憐妻如何不丈夫,他自己是個糙的,阿儺卻應當被精心呵護。
她無欲無求,他便將所有看見的好物送到她面前供她挑選,總有一些會合她心意。
“阿儺,我已求請杜守旌老將軍為媒,待到大長公主殿下一回京,我便上門提親。”
說完,陸無咎脈脈低沉的聲音轉而輕揚,“糖葫蘆吃不吃?”
送儺乍聞此事,一時失語。
記得上一回陸大哥帶她去洛水岸的酒樓吃涮肉鍋子,隨口問了她一句:是想從公主府出嫁,還是想在自己宅中登迎親喜轎,她便怔愣良久。
當時陸無咎見她一臉意外的神氣,笑意無奈:“阿儺當我是什么人,我不是在玩,陸某是要娶你做妻子的。”
在此之前,送儺從未意識到她可以像尋常女子那樣穿上簇紅的新娘喜服成親拜堂。她是一道飄忽的影子,仗劍行走太久,如今有了陸大哥,跟著他便是跟著他,腦海中卻沒有紅塵旖夢的概念。
經陸無咎一語挑破,她才恍然,她可以擁有一個自己的小家了。
但還是沒料到這么快,這才幾日,他連提親的媒妁都請好了。
且這等大事又做什么與糖葫蘆混著說……送儺心中千番思緒劃過,心一急口便拙,嘴里打個磕絆,“我不是小孩子。”
“嗯。”娃娃臉版的陸大人轉頭對她笑,牽在一起的手始終沒松,順口道,“十五及笄,阿儺今年二十四,自然不是小孩子了,可以嫁給陸大哥。”
送儺唇角一抿,掰開他的手停步。
身后燈棚垂下的彩燈長絳,應風裊裊拂在她氅衣領口的風毛上。
陸無咎隨之錯步,伸手幫她撥去,俯下身:“抱歉,一時得意忘形。”
送儺不是生他氣,大庭廣眾下,羞赧是有一點點,想得更多的卻是:“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她知道杜將軍在公主那里的分量,是以便清楚陸大哥如此周折,是為了什么。促成此事的背后,他一定費了不少心思。
她對世俗庶務、人情往來都不大通,幫不上他。
是有幾分懊惱自己。
“一點也不麻煩。”陸無咎一臉理所當然,讓她放寬心,“這點小事都做不到,還談什么成家,一世打光桿也是該當的了。”
掌司大人就是有那種一言化解煩憂的本領,灑淡從容鐫刻在神情中,意氣風發。
送儺看得迷了,心中轉憂為喜,向來獨力承擔一切的人,突然覺得,萬事交他,也成了可以接受的事。
陸無咎重露笑臉,重新穩穩牽好她的手。
“所以要不要糖葫蘆?”
送儺搖頭,陸無咎便給自己買了一串——一路逛來,他買的所有小食都是單人份的,要的,便是兩人分吃的親密無間。見她真不感興趣,陸無咎一口咬下頂上那顆最大的紅果,吃得津津有味。
前一刻沉穩有加的陸大人露出一臉孩子氣。
“那邊仿佛在套竹圈,”陸無咎又發現了有趣的,“過去玩一玩兒?”
陸大人自然不會對這種小兒科的玩意感興趣,唯一的可能,便是想哄身邊的姑娘。送儺忍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輕笑道:“我真不是小孩子了。”
她不知陸大哥是怎么想的,誠然,她小時候樂趣很少,從沒玩過什么游戲,可她已經長大這么多年,對于玩樂的愿望早已淡化了。
再者說,以她的身手,一把扔出十個圈能套準十一個,有什么趣味可言。
心中正想著,忽聽不知從哪傳來一聲醒木拍案:“只聽那銀鎧將軍道:‘本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長山趙子龍是也!’”送儺目光一亮,循聲去找。
目睹這一幕的陸無咎彎唇,不待她開口,已帶著這個不好哄的姑娘往書場方向走去,“那哥哥帶你去聽書,長大的小阿儺。”
門樓旁那簡易搭成的棚子里,身著襖子長衫的說書人手執醒木,一折《長坂坡七進七出》正講得熱鬧。
陸無咎交了銅板,揀了邊上一張長凳,牽著送儺坐下。
在場聽書的大多為升斗小民,花兩個銅板買個消遣,見進來一對緞衣墨氅氣度不俗的男女,不禁多打量了幾眼,很快又被說書人嘴里精彩紛呈的故事扯了回去。
陸無咎慣會入鄉隨俗,學他們的樣子后背微駝,二郎腿一翹,活脫脫就成了個游手好閑的市井漢,一身俊拔氣質瞬間斂盡,不再招人注目。
他覺察到送儺坐在人堆里身子有些僵硬,攤平她的掌心,抓過一攏瓜子倒上去。
送儺低頭看看瓜子,小時候路過集市,聽見一耳朵說書聲,便惦記了好多年。其實她從沒有來過書場,哪怕對于這小小的零嘴,也不曾嘗試過。
但身邊有他相陪,哪怕事事陌生,也感覺……很踏實。
見她失神地捧著掌心遲遲不嗑,陸無咎眉心微動,又伸手將瓜子掃回來,一粒粒剝好了放在帕子上,聚成可觀的一堆,再遞過去,偏頭耳語:“一口悶下去,細細嚼,香著呢。”
抬眼,正捕捉到送儺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眼神充滿依戀,陸無咎心神漾動,喉結上下一滾。
他聲音低淺寵溺:“別看我,看臺上。”
*
一場熱鬧戲文,送儺聽了個過癮,散場后二人攜手出來,正喁喁說話,不防迎面看見一個人。
送儺眉頭很輕地蹙了一下,宣無疆怎么也來逛燈市?
她隨即漠然收回視線,勾著陸無咎的指尖,“大哥,我們走吧。”
宣燾猝然與兩人碰個對臉,看著他們身上紋樣相同的玄緞披風,又注視兩人坦然牽在一起的手,心如堵絮。
自從南華觀中送儺出劍割袍斷義,他便認清,這個陪伴自己五年的姑娘,不會再回到自己身邊了。
所以他忍著那份徹骨的煎熬,沒有再打擾過她。
本以為不想,便可以不疼——
眼下對面相逢,宣燾的呼吸漸漸變得稀薄,她好像變了些樣子,不那么瘦了,雪白的臉頰透出些粉潤,向來靜寂的眉眼甚至添了安恬柔軟,勝似從前。
比跟著他時好得多。
宣燾轉向她身邊那身量高大卻長著張娃娃臉的男人,目光微沉,他以為,至少會是那姓陸的。
這又是誰?
男人淡然開口:“四爺,久違。”
聽見這道聲音,宣燾一愣,向對面那張臉上細看幾眼,自嘲地勾了下嘴角,了然讓開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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