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貼加官-《許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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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玉置若罔聞,他費盡心神,只為了不在這三人面前掉眼淚,拼命仰著頭,恍惚間看到天色昏昏沉沉,烏云密布,冬雨將至。
得福從袖口里掏出幾張卷起來的桑皮紙,讓流魚展開,自己揭起一張,覆在喬玉的臉上,左右調整了一會,才算是滿意了,笑著道:“咱家今天就讓你們瞧瞧,這殺人不僅能不見血,連印記都能不留下來。”
喬玉聽著他的話,忍不住發抖。他是害怕的,他怕疼怕痛,怕吃苦受累,可是這害怕不足以戰勝他對景硯保護的心。
那比他自己還要重要,沉甸甸地壓在心中。
得全遞出早就準備好了的酒壺,得福含了一口在嘴中,彎下腰,用力向喬玉臉上覆蓋著的桑皮紙噴了過去。酒水噴成了細密的水霧,均勻地覆蓋在了桑皮紙上,緊實地貼在了喬玉的臉上,幾乎不留一絲縫隙,連風都吹不進去。
這是種叫貼加官的刑罰。因為桑皮紙與尋常紙不盡相同,吸水且防潮,受了潮后柔軟服帖,整個貼在受刑人的臉上,叫受刑人難以呼吸,只能伴著窒息,慢慢感受著自己一點一點的死去,卻毫無辦法。
才被桑皮紙覆蓋上的時候,喬玉還不知道厲害,直到令人作嘔的酒氣蔓延,他才感覺到不太喘得上氣,十指猝然張開,忍不住地想要掙扎抓住什么,卻只能大口大口的呼吸為數不多的空氣。
得福同著得全流魚三人快活地看著喬玉掙扎時的神態,過了片刻,才揭開一張桑皮紙覆蓋上去,又噴上了一口酒。
桑皮紙越多,壓迫就越沉重,待覆蓋到第三層的時候,喬玉幾乎已經失去知覺了,他看不到天空的微光,聽不見耳邊的說話聲,連刺鼻的劣質酒氣似乎都聞不見了。
唯一剩下的只有疼痛。
他似乎墜入了一個漆黑的大窟窿中,渾身上下一絲力氣也無,心肺在拼命,想要身體活過來,口鼻卻越來越難喘得上氣。覆蓋在他臉上的只是幾層薄薄的桑皮紙,此時卻仿佛即將合上的棺材板,要將他永遠關在泥土中。
喬玉很想活下去,他掙扎得厲害,心里默念著景硯的名字,十指都因為過度用力而痙攣抽搐,青筋凸起,胸膛劇烈起伏,已經快要死去了。
他想:“阿慈,救救我,我難受。”
得福瞧著他的模樣,還指點著親弟弟和干兒子,頗有心得體會道:“你們看,這還有力氣掙扎,就暫時死不了。不過這才第三層,要是貼到了第五層,便是大羅神仙,也救不回來了。”
他存心想賣弄自己,又想教點東西給自己干兒子,便悄聲在流魚耳邊道:“你仔細看著他,等到他不再掙扎,就差不多揭了桑皮紙,留他一條命。”
這個時間在外人看來是很短暫的,對于喬玉來說,卻無比漫長,似乎到了時間的盡頭,摸到了生命的尾巴。到了最后,他連痛苦都感受不到了,仿佛整個人落入了水中,水流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身體,周圍一片黑暗,仰頭才有些微的光亮,讓任渴求。
喬玉年紀小,這輩子活的短,沒遇上幾個人,不過還算運氣好,對自己好的多,壞的少。可無論好的壞的,真正記在心里頭的,現在還浮現在眼前的,只有死去的祖母和還活著的景硯。
一想到這里,他又有些開心起來,無論自己是死去還是活下來,都能陪著自己最喜歡的人,無論如何,也沒什么要緊的了。
他慢慢地,什么都不再想了,全身放松下來,失去了力氣。
或許是因為方才的掙扎,喬玉的衣服不再整齊服帖,手腕和脖頸都露在了外頭,他的皮膚瑩瑩如玉,細膩雪白,與做慣了粗活的太監們完全不同,像是被旁人從小寵愛到大。
流魚嗤笑一聲,對喬玉的厭惡更多了幾分,他靜靜地看著喬玉的手指已經使不上力氣,卻并沒有想要動手揭開桑皮紙的打算。
周圍一圈烏鴉一擁而上,它們是報喪鳥,似乎能感知到人將死的氣息,撲騰著翅膀在半空中盤旋,偶有幾個大膽的落在了枯井上,鳥喙啄著喬玉裸露在外的細白皮肉,喬玉的反應卻微乎其微。
他快死了。
得福雖說是放手讓流魚看著,卻還暗自盯著,快步走了過來,掀開了桑皮紙,笑著摔到了流魚的臉上,“想不到你的年紀不大,懂得倒是不少,心也夠狠,這人都快死了,還不可憐可憐他?還是自個兒也想嘗嘗貼加官的滋味?”
流魚低眉順眼地答了,“兒子不懂事,判斷不準時候。因這是個不聽話不懂事的賤奴才,總想讓他多吃些苦頭,下一回才能記得住。”
“呵。”
得福笑了笑,看到喬玉猝然從井口彈起,驚起一片烏鴉,似乎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知道,憑借本能彎腰干嘔呼吸著,撿回了一條命。
他走了過去,輕聲在喬玉的耳邊道:“看在你年紀小的份上,這一回就饒過你,只用了三張紙,下一次是四張,若是還不聽話,便也沒有下下一次了。”
流魚見得福得全兩人離開,臨走前最后撂下一句,“你不是很得稱心喜歡嗎?可是方才現在,或者是以后,誰都救不了你。”
喬玉其實沒太聽得清他們說了什么,只有模模糊糊的話音在耳邊回響。他接近窒息太久,身體又弱,還沒嘗到從新活過來的快樂滋味,身體一軟,伏在井口,昏睡了過去。
烏鴉似乎察覺到他又活了過來,瞬間失去了興致,撲騰著翅膀,飛回了枝頭,又排成了一排。
喬玉醒過來時,天色越發昏沉,卻還是沒有下雨。他愣了好一會,因為過度的痛苦和窒息,幾乎忘了方才的事,直到嗅到一身的酒氣,才反應過來方才發生了什么,止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是他此生所歷最可怕痛苦的事。
喬玉似乎還沒有緩過來,他的臉色透著死人的青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渾身上下都是冰涼的,一點溫度也無。他將自己的臉埋在膝蓋里,努力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因為過分的緊張、害怕、甚至是經歷了生死,眼淚才后知后覺地落了下來。
淚水在眼眶里似乎還是溫熱的,一順著臉頰流下來仿佛都結成了冰,凍得刺骨,喬玉卻感受不到,大約是這么點痛苦與方才相比不值一提,不足以讓他緩過神來。
他怕得要命,一只手緊緊地握著祖母在寺廟里求來保護自己的玉佩,心里默念著太子的名字。他在宮中沒有吃過苦,無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只要太子知道了,他就能得到。
太子是喬玉的保護神。
喬玉哭著想,可他現在沒辦法保護自己了。那有什么辦法,該到他保護對方了。
他努力想要堅強勇敢,可到底也才只是這么大點的孩子,害怕與恐懼幾乎將他淹沒了,喬玉哭到痙攣,止不住戰栗,手指使不上勁,握不住那塊玉佩。
喬玉哭了許久,哭嗝打得停不下來,衣服都被眼淚浸透了,將那些痛苦短暫地借由眼淚流出身體,終于能夠緩過神,思考今天的事情了。
這件事不能告訴景硯,至少在還沒有弄清楚之前,是不能告訴景硯的。他很清楚,
太子被軟禁于太清宮,不能有絲毫的異動,否則皇帝是不會放過他的。
興許是下了這個最重要的決定后,喬玉反倒冷靜了下來,他扶著井口站起身,將麻繩收拾開,一瘸一拐地去樹叢里找到了丟失的食盒,又抹了把臉,上頭滿是淚水和泥土,渾身上下一團糟。
這樣不行,回去說了假話,也會被發現的。
喬玉思索了一會,拎著食盒,踮起腳尖,透過重重疊疊的灌木叢,朝周圍望了過去,發現不遠處有一小塊湖泊,便小步跑過去,在湖邊蹲了下來。他用水擦了擦臉,照著湖水,想要勉強自己笑出來,卻怎么都沒辦法,最后實在氣惱了,小孩子脾氣地用樹枝攪亂了湖面。
他還是很難過,難過得要命。
今天喬玉回太清宮的時候格外晚,連陸昭都發現他與往常不同,后背膝蓋上滿是泥土,喬玉練習了一路,已經能夠裝模作樣地笑出來了,他輕聲道:“不小心跌了一跤,沒有關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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