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番外(下)-《嫁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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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唐不離從小被當做男子養大,玩遍京城受盡追捧,招貓逗狗慣了,一向不遵循什么男女大防。
饒是如此,她也覺得那腦子一熱的挑逗離譜得很。
為何要親周蘊卿?
為何要跑?
為何一回想起周蘊卿當時的望過來的眼睛,她就尷尬得想哐哐撞墻?
唐不離不是個擅長逃避的性子,她決定同周蘊卿解釋清楚,將此事徹底揭過。
第二日取寫好的《詞義》感悟,唐不離留下來多說了兩句。
“昨日那樣……是我不對,我就想逗逗你,看你是否真的如你說的那般心性堅定。”
為了表明自己并無其他心思,唐不離頗為豪爽地拍了拍周蘊卿的肩,“反正你一個大男人也吃不了虧,別放在心上。”
周蘊卿被拍得懸腕不穩,筆尖在宣紙上頓下一個明顯的墨漬。
他淡然地換了張紙,“嗯”了聲。
見他依舊是那副置身事外的平靜,唐不離如釋重負,眉開眼笑道:“那這樣說清楚啦!以后就當什么也沒發生過,誰也不許再提此事!”
說罷拿起已寫好的功課,哼著小曲心滿意足歸去。
一切仿佛又回歸了往日的悠哉快樂。
若有懂文墨的貴女做東設宴,唐不離便會帶周蘊卿一同會客,給不學無術的自己充當門面。
可唐不離未曾想到,寒門中人沒有閑錢附庸風雅,讀書作文時周蘊卿尚能游刃有余,一旦涉及高門貴胄的禮儀便現了原形。
仆從端來漱口的茶水,他卻一飲而盡,連奉茶的婢子都掩唇取笑起來。
周蘊卿坐在衣著光鮮的貴人之間,顯得格格不入。
唐不離最是護短,她帶過來的人,怎能允許旁人取笑?
她喝退了奉茶的小婢,回府之后,便下定決心教周蘊卿品酒煮茶。將來他若真能入朝為官,躋身上流,也不至于被人輕視取笑了去。
怎奈周蘊卿酒量奇差,才飲了半杯就上頭,口若懸河喋喋不休。
唐不離在被迫聽了他一個下午的《本朝刑律案典》后,頭疼欲裂不知身處何方,只好決心放棄教他品酒,轉而專攻茶道。
她手把手教他宦官人家的應酬禮節。
品茶之事周蘊卿倒是學得極快,不出一旬便能辨出各色茶種優劣,以及宴飲時的烹茶之道。
唐不離喜歡看他煮茶的模樣,風流蘊藉之態,賞心悅目得仿若真正的世家公子。
然而好景不長。
周蘊卿很快得知并非唐府正經的書吏,他日日抄錄、撰寫的東西,是唐老太君布置給孫女的功課。
“鄉君曾許諾,不會讓我做違反道義之事。”周蘊卿義正辭嚴。
“我不想抄書,請你來抄,你情我愿之事如何算違反道義。”
唐不離對周蘊卿鉆牛角頗為不解,“難道我不想做菜,請個廚子做菜,你也說我違反道義?”
“修身明禮,怎可與口腹之欲相提并論?”周蘊卿固執道。
唐不離說不過他,有時候她真是受不了這小郎君的古板冥頑。
“不幫就不幫,干什么冷冰冰訓人?”她擰眉嘀咕。
兩人的第一次爭執,以不歡而散告終。
(五)
祖母病了。
老人家突然暈厥的時候,唐不離正在瓦肆看百戲。從滿頭大汗的仆從嘴里得知消息后,她只覺腦中嗡的一聲,天崩地陷。
趕回府,老太太剛服了藥睡下,唐不離直到現在才有機會仔細審視這個堅忍的老婦。
原來,祖母已經這樣老了。
她鬢發銀白,臉頰沒了往日的富態紅潤,躺在榻上都看不出身形起伏的輪廓。這個中年喪夫又喪子的強悍婦人,捱過半生風霜,以一己之力撐起偌大的唐公府,卻倒在了年邁體衰的詛咒之下。
有時候,被迫長大只是一夜之間的事。
老太太病了,府中諸多大事都壓在了唐不離肩上,焦頭爛額。
她也是自己掌事了才明白,唐公府沒有實權,維持府中上下龐大的開銷實屬不易。
偏生她不懂事,就連養一個抄書的書生都恨不能一擲千金。
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生平第一次有了害怕的東西,她害怕祖母和夢里一樣會撒手離去。
“乖孫,這幾日苦了你了。”
唐老太太輕撫著孫女的臉頰,虛弱嘆道,“自你祖父大去,我獨自一人將你父親拉扯大,看著他入朝為官、娶妻生女。后來你父親病逝,兒媳也隨著去了,我又將你拉扯大……唯一的遺憾,就是沒來得及給你定門好親事,風風光光看著我的孫兒出嫁。”
祖母的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苦澀的藥香縈繞,酸澀了唐不離的鼻根。
“祖母松齡鶴壽,不會有事的。”
唐不離攪著湯藥,澀聲道,“只要祖母能好起來,抄多少書、多少經文我都愿意,再不弄虛貪玩。”
“好孩子,有你這句話祖母就放心了。”
老太太目露慈愛,慢慢地道,“你比不得那些有父母兄弟撐腰的官宦子弟,以后切記要安分守己,再不可和外男任性胡鬧,授人以柄……明白么?”
唐不離知道老太太是聽說了周蘊卿的存在,故而出言提醒。
她心中酸澀,用力地點點頭:“孫兒明白。”
老太君生病,府中捉襟見肘。唐不離打算留下那些忠厚老實的仆從,其他下人能遣散則遣散。
其中,自然有周蘊卿。
七夕鵲橋相會,傳聞這日將心愿寫在天燈上,便可順著銀河傳達上蒼。
唐不離于望仙樓設宴,邀請了虞家兄妹一同放天燈祈福。
她將周蘊卿也帶了過去,一則寫一百盞祈愿燈需要大量人力,二則今日過后,她就不能再資助周蘊卿了,算是告個別。
畫橋之上,唐不離執著火燭,將寫好的天燈一盞一盞點燃。
每點一盞,她便在心中祈愿祖母身體健康,長命百歲。
起風了,來不及點燃的天燈被吹得滿地翻滾,手忙腳亂間,忽見一雙指節修長的手從身后伸來,替她攏住了險些熄滅的火燭。
周蘊卿什么話也沒說,撿起地上吹落的天燈,遞給她點燃。
兩人無聲配合,天燈如螢火飛向天際,匯成橙色的光河。
“周蘊卿。”
唐不離還是開了口,摳著雕欄的邊沿道,“我以后不能留你抄書了。”
周蘊卿轉過頭看她,似乎不解。
風吹動他泛白的衣袍,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飛去。
“反正……反正你不喜歡我弄虛作假,我也不喜歡受人管束,不若好聚好散。”
唐不離一口氣說完,不知為何,沒敢看周蘊卿的眼睛。
她驕傲慣了,直到此刻也不愿承認自己捉襟見肘的落魄。
她很想再說點什么,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第二日,唐不離置辦了筆墨紙硯并一套古籍,連同碎銀仔細包裝好了,去給周蘊卿送行。
干凈的房舍中翰墨飄香,周蘊卿背對著她,如往常那般在墻上書寫賦文。
“周蘊卿,你收拾東西走吧。”
唐不離清了清嗓子,將懷中的包裹輕輕擱在案幾上,“這些東西送給你,權當是我們相識數月的餞禮。”
周蘊卿筆走龍蛇,飄逸的行書漸漸變成行草,力透紙背。
他那清雋的身軀中,似乎有暗流在激迸翻涌,化作翰墨一瀉汪洋。
“周蘊卿,我走了!”
唐不離加大了聲音,見男人不語,她又干巴巴補充道,“你以后,會很有出息的!”
周蘊卿依舊沒吭聲,只是垂頭在瘋狂地寫著策論,行草已變成了狂草。
白紙剝離,飄落一地,他渾然不覺,繼續在墻上書寫。
唐不離等了會兒,猜想他大概是不會開口說話了,撇撇嘴垂頭離去。
直到唐不離的腳步聲遠去,周蘊卿才像是年紀失修的機括般猛然停下。
早已干枯的毛筆分叉開裂,如雜亂的野草般頓在墻上,留下碩大的一抹枯筆。周蘊卿的眼睛孤寂而沉默,就這樣一動不動地站在未完成的賦文前,久久沒有繼續。
寫不出。
他寫不來。
枯筆墜在地上,他后退一步,徒勞地捏了捏鼻梁。
(六)
周蘊卿走了。
空蕩的房間收拾得很干凈整潔,唐不離的餞別禮仍安靜地躺在案幾上,除了他自己的兩套衣物和筆墨紙硯,沒有多帶走一樣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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