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杯茶-《三丫頭,顧小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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綢緞鋪子里,前廳中間升著一個大火爐子,爐子上面蓋著蓋子,蓋子上面放著幾個大小不一的烤地瓜,焦黃的外皮上升騰著一縷縷細煙,糯糯的、甜絲絲的味道充溢在每個角落,掩蓋住了一絲絲香水味。
煙筒貼著屋頂與墻壁通向鋪子外面,在門檐上穿了一個洞,煙筒在那個洞口拐了一個彎,一滴滴黑糊糊的煤水從煙筒口滴落在一個橡膠桶里,結成了黑色的冰,一股股黑色的煤煙在門檐上升騰,覆蓋著一塊門匾,上面隱隱約約出現了幾個字:邱家綢緞鋪子。
橡膠桶旁邊有一棵梧桐樹,樹上纏著一些凌亂的電線,一根橫跨屋檐的枝桿上掛著一個罩子燈,在風里游蕩;樹杈上有一個喜鵲窩,喜鵲窩被厚厚的雪包裹著,也許離著煙筒太近,喜鵲窩上的雪化了不少,結了一些細細的冰凌子,墜在七零八亂的樹枝子上,銀光閃閃。
屋子前廳除了煤爐子,還有一個長長的柜臺,臺面上一塵不染。柜臺兩側往北各有一條走廊,走廊有多長,又通向哪兒?不知道。柜臺左右各有一間屋子,右面的屋子有兩扇寬寬的玻璃門,緊緊閉著,透過玻璃門能看到屋子里的情況,好多光滑的木頭架子矗立在四周,架子上搭著五顏六色的絲綢,橘黃色的殘陽從窗戶上返照在每一塊絲綢上,光鮮華麗;屋里有兩個中年女子,手里倒弄著一塊綢緞,翻過來覆過去查看,滿眼喜歡,像是買主;門口外面有一塊寬寬的過門石,上面鋪著一塊厚厚的、齊著門口寬的地毯。一切有條不紊,干干凈凈。
店里站著一個女人,一襲黑色金絲絨旗袍,包裹著她凹凸有致的體型,面似芙蓉,眉如柳,目如秋水,臉上并沒有施著濃妝。
長長的旗袍外面是一件紫色、半截袖子的披肩,袖肩之中繡著淺藍色、整棵牡丹,衣襟上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云。領口開的很低,露出豐滿的胸部,一串瑪瑙石雞心墜項鏈與如雪肌膚相映輝,散發著晶瑩剔透的色彩。
一副璀璨耳環,點綴藍色寶石,隨著腳步,在耳前耳后搖搖擺擺。一頭齊耳黑發燙成波浪紋,一邊別著珍珠發卡,襯托微微上揚的鮮紅嘴唇,好一個絕美女子。
那年,羅一品和仟溪為了躲避鬼子誤闖進了鳳凰村的邱家,眼前女子就是邱家的最小女兒邱學秦,一個男人名字,做事辦事智力過人,心思敏銳。
在青島上學時,她是龐新云的師妹,后去了北平,與喬丹霞做了三年同窗,在學校她與喬丹霞同時愛上了學長姚訾順,姚訾順選擇了有共同信仰的喬丹霞,可想而知她心里多么痛苦。畢業那年,喬丹霞和姚訾順加入了共產黨,她加入了國民黨。
當她知道喬丹霞犧牲后,姚訾順依舊奔走在山東地界,堅持不懈地團結抗日力量,親自沖鋒陷陣殺敵,她很是敬佩。
想起犧牲的喬丹霞,邱學秦感到她生存的單調,十幾年以前,喬丹霞活著時常常給她談起半殖民的東北人民生活。“東北三省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倭寇在中國土地上為虎作倀,咱們不能自相殘殺,有什么事坐下好好談,應該一致對外……”
1937年八月,中國共產黨與中國國民黨第二次建立合作,共同抗日。國民黨多次想從日本人手里奪回坊子煤礦,都以失敗告終,邱學秦自告奮勇回到了坊茨小鎮。
邱學秦可以說是為姚訾順回到坊子,她希望與姚訾順并肩作戰,可是,她來到坊茨小鎮兩年多了,倆人至今沒能相遇。
馬路上,郵局門前的夾道里傳來吵吵聲,邱學秦走到窗前,把眼睛穿過玻璃窗戶,幾個鬼子和偽軍把一個挑夫堵在巷子里,挑夫肩上挑著兩個破竹筐,筐里裝著一些煤塊,煤塊不大,像是從火車道上撿來的。
“太君,這是俺撿來的,這一些碎煤渣俺整整撿了一天。”挑夫是一個破衣爛衫、農民打扮的青年男子,他苦苦哀求幾個鬼子,“太君呀,這兩筐煤是俺一家一天的口糧,您行行好吧,放了俺吧。”
鬼子不回答他的話,舉著手里槍托狠狠砸向他單薄的身軀,他向后打了一個趔趄,腳丫子碰倒了墻邊上的馬桶,瞬間污水四溢,幾個鬼子捂著鼻子跳到了臺階上,嘴里“哇哇哇”大叫。
挑夫弓著腰向幾個助紂為虐的偽軍作揖,乞求:“老總,您行行好,給說說好話,家里開不了鍋了,需要這點東西換點玉米面……拜托您了。”
青面獠牙的偽軍揮舞著手里的刺刀,一個個像驥尾之蠅,咋咋呼呼:“皇軍說,讓你把這一些煤炭挑到憲兵隊門口,鋪路用,還不快去?!”
日本軍隊霸占了坊子,到處燒殺搶掠,有的鄉民不得不放棄家園,四處避難。有錢人躲到了坊茨小鎮,把坊茨小鎮當成了避難港灣;沒錢人也往小鎮里跑,做點小買賣,維持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他們不知道進了坊茨小鎮就是進了死胡同,不僅有兇殘的鬼子,還有囂張跋扈的偽軍。
邱學秦在坊茨小鎮開起了這家綢緞鋪子,有錢有勢的家眷離不開穿,她的生意自然有起色,認識了好多達官貴人,她不為了掙多少錢,主要任務是把鬼子趕出坊子,讓坊子礦區回到中國人民政府手里。
眼瞅著天快黑了,一輛人力車停在了綢緞店門口旁邊,一個身穿洋裝的女孩從車上跳了下來。女孩與車夫簡單地交代了幾句,車夫沒有離開,而是抓著車把,把車子掉了一個頭,把車橫放在窗戶下面,揣著雙手蹲坐在車子的橫桿上,一頂破棉帽子壓在他的額頭,一雙澄亮又耀眼的黑瞳,閃著凜然英銳之氣,穿過帽檐前耷拉著的幾縷亂蓬蓬的頭發,警惕地注視著四周。
女孩提著裙擺,不慌不忙走近店門口,身體趴在玻璃門上,往店里巴頭探腦。
邱學秦一愣,心里念著兩個字:“是她?”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幾步,把抱著的胳膊放了下來,離開窗前,靠近柜臺,右胳膊肘支撐在柜臺上,眼睛盯著店門外面,不遠處的街道上又走來兩個男人,兩個男人相距不遠不近,邱學秦的眉梢擰了擰,他們兩人怎么一塊來了?
柜臺里面,店掌柜的身穿長袍,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齊耳的短發罩在一頂瓜皮帽的下面,順絲順綹。他的大手下面捂著一個算盤子。
“鮑師傅,街上多了一些陌生人,咱們盡量不要多事,靜觀其變……那個沃家小姐,今兒她怎么有時間到咱們店來了?”
鮑掌柜的從算盤珠子上抬起頭,騰出一只手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把眼睛瞪大,撩著嗓子問:“老板,您說誰呀?”
“沃家丫頭。難道咱們那幾個傷員出事了嗎?不可能呀,我已經安排人盯著了,有事他們會第一時間通知我。”邱學秦的聲音壓得很低:“鮑師傅,許連瑜和那個日本醫生也來了,今兒怎么這么湊巧?”
鮑掌柜的把算盤子攥在左手里,右手從柜臺下面捏出一塊抹布,漫不經意地擦拭著,嗓子眼里哼了一聲:“你是說那個日本男人也來了嗎?這還用說嗎,他一定是踏著沃家小姐的腳印找來的……你別讓俺去給他們開門,俺不待見他們,許少爺還可以,他是咱們中國人。”
鮑掌柜的是河北人氏,他年輕時候是地主家的賬房先生,古北口戰役,日本鬼子把他的村子炸了,把他的家也炸了,他全家上上下下十幾口死在鬼子的炮火里,村子里的慘狀讓他終身難忘,遍地都是被鬼子炸死的村民,血肉橫飛,一個二百多戶的村子只剩下他一個人,那年他五十七歲。為了替家人報仇,他一跺腳跑上了戰場,當了兵,一個老兵,在部隊只能燒火做飯,就是燒火做飯他也一絲不茍、盡心盡力去做……前年,地下組織安排他跟隨邱學秦來到了坊茨小鎮。
邱學秦沒理睬鮑掌柜的,向煤爐子瞥了一眼,沒回頭,沒好氣地喊了一聲:“青鳳,這爐子該加煤了,這屋子有點冷,先耬耬爐底煤灰。”
隨著邱學秦的聲音,從柜臺旁邊走出一個女孩,她身上一件花棉襖,下身一條紫色燈籠褲,頭上包著一塊圍巾,包的嚴實,只露出一雙俊秀的眼睛。
她一只手里拿著小鐵耬子,一只手拿著竹子簸萁,走到屋子正中間的煤爐前,蹲下身體,佝僂下背,抻著脖子往爐底探著眼睛,一下一下,把膛門里的殘灰耬進簸萁里。
鮑掌柜的從眼鏡上面瞄了一眼女孩,又垂下頭,長吁短嘆:“老板,俺的話讓您生氣了?唉,俺忘不了呀,忘不了俺的家人是怎么死的,忘不了俺的村子怎么在一夜之間夷為平地。老板呀,有時間您讓青鳳丫頭去教堂看看她的哥哥,這幾天,她偷偷哭過好幾次了,她只剩下一個親人了……”
邱學秦聲音嚴厲:“不可以,您做長輩的怎么這么糊涂,不分輕重緩急,不能因為個人情緒誤了大事。”
蹲在煤爐旁邊的女孩聽到了鮑掌柜的與邱學秦的對話,兩行淚水奔涌而下,她怕被老板發現,深深低著頭,煤灰飄起來落在她的臉上,與淚水攪合,一道一道的。
一會兒,她從煤爐旁站起身,手里端著簸萁,翼翼小心走向門口,這時仟溪正好推開門走了進來,她慌忙把身體退到門口一側,給仟溪讓出一條路。
“你好。”仟溪向女孩打了一個招呼。
女孩點點頭,沒有回話,走出了店門口,站在門口外面,四處張望了幾眼,然后彎下腰,把簸箕里的煤灰灑在門口一個雪坑里,瞬間,雪坑里升起一股細細的煙霧,繚繞在半空。
煤灰被風拽著飄到了呂安的眼前,呂安急忙拽下脖子上破毛巾,在臉前甩打著,他想埋怨幾句,半張著嘴巴,一個字沒吐出口,女孩先說話了:“師傅,您的車怎么停在了這兒?”女孩聲音很好聽,清脆悅耳,帶著責怪的意思。
“這?這地方不讓停車嗎?”呂安說著站起了身,一臉不服氣。
“你看看哪輛人力車停在人家窗戶下面?多礙眼呀。”
呂安向街口撩了幾眼,幾輛人力車停在馬路旁邊,沒有生意的車夫抱著膀子蹲在馬路牙子上,嘴里嚼著寒氣,侃著大山。
女孩振振有詞:“俺看你不懂規矩,一定是第一天拉車,快走吧,別在這兒礙事,別惹急了我家老掌柜的,他會罵人。”
“礙什么事?又沒擋著你們店門口,俺不走。”呂安不高興了,他撅起了嘴角,不知哪兒來的野丫頭,說話得理不饒人。
“你這個人怎么油鹽不進呢?俺說礙事就礙事。”丫頭比呂安還厲害,聲音不大,抑揚頓挫。
要說罵人,呂安比誰都會罵,只是,他肩上有任務,他只能把火氣吞咽進肚子,呢喃了半天,“俺看你就是從煤灰里鉆出來,里外不是人……”
呂安的話氣得女孩直跺腳,眼淚汪汪。看著女孩要哭,呂安一時慌了神,他想安慰女孩,又找不出恰當的詞語,他撓著后腦勺,結結巴巴地說:“俺是看到你臉上有煤灰,才,才那么說的,不信,不信你回去照照鏡子……”
仟溪想回頭看看,囑咐呂安把車子放到別處去,還沒等她轉過身,邱學秦的聲音飛過了她的耳邊,飄到了店外面。
“青鳳,進來吧,不要吵吵,他愿意停在那兒,就停在那兒吧,都不容易……爐子上有幾個烤地瓜,送給那位黃包車師傅……”
鮑掌柜的噯聲嘆氣:“丫頭心里有事,故意與別人找茬……”
仟溪愣了一下,她以為店里沒有其他人,沒想到,不僅有一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心眼善良;還有一個老掌柜的,耳不聾眼不瞎。
邱學秦舉起手背揉揉眼睛,好像剛看到仟溪,一雙丹鳳眼上上下下打量著仟溪,像是在欣賞一件商品,一驚一乍:“吆,這位小姐,您是來選布料的嗎?準備做結婚喜袍嗎?”
“您好,我想給朋友的母親選一塊布料,她是日本人,不知選什么材質的,請您多多指教。”仟溪把雙手重疊放在右側腰上,往下蹲蹲身體。
邱學秦疾走一步,用雙手攙住仟溪的胳膊,“不必多禮,俺受不起。”而后,她紅紅的嘴唇靠近仟溪的耳邊,神秘兮兮,陰陽怪氣:“沃小姐找我沒有別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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