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天黑了下來，夜依然沒有靜下來，火車道四周的燈掛在高高的木頭桿子上，在風(fēng)里搖曳，沒有多少亮；幾聲狗叫躥過火車道附近的圍欄，頃刻間，被今天最后一趟拉煤的火車撕拽著遠(yuǎn)去；沉重的車輪，“咣當(dāng)咣當(dāng)”碾壓著一層層煤渣，揚(yáng)起一股股黑煙在燈光下盤旋，就像從陰間里跑出來的鬼魂，貪吸著那點(diǎn)點(diǎn)精氣。

    煤場旁邊坑坑洼洼的小路上，慘淡的燈光拽著幾溜蹣跚的身影，一會(huì)兒飄到墻上，像是在沒有色彩的銀幕上，晃動(dòng)著沒有眉眼的木偶；一會(huì)兒墜落在凹陷的路溝里，融化在煤水里；一會(huì)兒影子踩著影子，踩疼了，嘴里發(fā)出沉悶的、粗重的喘息聲。

    年輕點(diǎn)的嘴里還能蹦出一個(gè)兩個(gè)字，他們一邊弓下光溜溜、黑乎乎的脊背，一邊用手里抓著的上衣怕打著褲腳，一邊嘴里罵罵咧咧，“媽的，真的太累了～什么時(shí)候是個(gè)頭呀？”

    年老的只在鼻腔里“哼唧哼唧”，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一抬頭，酒館就在眼前。顧慶坤停下了腳步，他向身旁一個(gè)年老的礦工喊了一句，“老哥，咱們?nèi)ズ纫粔?？俺請客，走吧！”聲音很大，生怕其他人聽不到?

    幾個(gè)喜歡熱鬧的停下腳步，他們嘴里一邊故意調(diào)侃著，一邊把顧慶坤圍在路中間，“顧大哥，您昨兒掙了多少錢？俺們能不能也沾點(diǎn)您的便宜？”

    顧慶坤把他的右手舉過頭頂，在半空中畫著圈，“昨兒，俺賺大了，那家主人出手很大方，又因?yàn)槁愤h(yuǎn)，給了俺不少……今兒有幾位算幾位，酒錢、下酒菜，俺顧慶坤全包了～咱們兄弟們樂呵樂呵，不醉不休?！?

    聽顧慶坤這么說，疲憊不堪的礦工一下來了精神，他們嘴里喊著“好”“顧大哥痛快”蜂擁著顧慶坤鉆進(jìn)了路旁的酒館。

    酒過三巡，幾個(gè)礦工滿嘴酒話:“人都是肉長的，都是用嘴巴喝酒吃飯，都長著兩條腿，沒少一條胳膊，他們?yōu)槭裁闯缘氖侨?，咱們吃的是糠，為什么他們欺?fù)人？為什么咱們愿意當(dāng)牛做馬？有的人三房四妾，咱們有的還找不找婆姨……”

    顧慶坤晃晃悠悠站起身來，他一只手扶著酒桌，另一只手在眼前飛快地?fù)u擺著，眼睛從下往上使勁瞪著，嘴角滴落著酒水，“咱們不說，不說，這就是咱們的命……”他一邊提提褲腰，嘴里一邊喃喃著，“俺去撒泡尿……”

    邁出酒館，一陣風(fēng)吹來，顧慶坤打了一個(gè)冷戰(zhàn)，他急忙抓起肩上的衣衫，他一伸手、一抬胳膊穿到了身上。他瞪著一雙大眼睛四處張望。

    酒館右側(cè)的三岔路口有一棵兩個(gè)碗口粗的大樹，這棵樹枝繁葉茂，可以說是坊子礦區(qū)不多得的、最壯實(shí)的一棵樹。也許是酒館與紅房子里的泔水滋養(yǎng)了它的根系，它身上披著煤灰、躲著風(fēng)、在不留意之間悄悄長大。

    對過的紅房子后墻根下蜷縮著幾個(gè)蓬頭垢面的乞丐，他們縮著肩膀蹲在那兒，一雙雙精靈古怪的眼睛穿過眼前的亂發(fā)，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dòng)靜。

    顧慶坤緊鎖眉頭，抬頭看看遠(yuǎn)處，天空好像被一層烏黑的布罩住了，透不進(jìn)一絲亮，只有歪歪斜斜的路燈躲在烏煙瘴氣里茍延殘喘；眼前紅房子里里外外的燈亮著，伴著女人的嬉笑聲，伴隨著屋檐下五顏六色的串燈跳躍著，撩撥著男人的心。

    正在這時(shí)，不遠(yuǎn)處的那棵樹上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鳥叫。顧慶坤皺皺眉頭，這是他們的暗號(hào)，意思是張喜鵬正向這邊走來。

    一眨眼的工夫，張喜鵬的滑竿落在了酒館與紅房子之間的小路上。

    顧慶坤急忙晃著膀子、一腳高一腳低地迎上前去，抱拳躬腰深深施禮，“張爺，咱們喝幾杯。”

    張喜鵬坐在滑竿的椅子上沒有動(dòng)，昂著脖子，一臉唯吾獨(dú)尊，同時(shí)，他眨著狡猾的小眼珠子在顧慶坤醉二馬三的臉上溜溜轉(zhuǎn)，“虎皮呀，你又醉了嗎？”

    “沒，沒，今天剛剛喝了一壺，沒醉，留著肚子跟張爺喝～不能醉～”顧慶坤點(diǎn)頭哈腰，一臉奴顏媚骨。

    紅房子門口的霓虹燈一閃一閃地，穿過了滑竿上的涼篷，密密麻麻地落在張喜鵬的臉上，那張青油油的臉更顯得陰森森的可怕。

    “是～嗎？”張喜鵬撅著嘴唇，拖著尖尖的鼻音磨牙鑿齒。

    顧慶坤連忙說:“自然，自然?！?

    少頃，張喜鵬巴拉巴拉眼珠子，往前探著身子，“咳咳咳”清清嗓子，換了一種口氣，“虎皮呀，你今兒怎么又跑來喝酒？你老婆怎么不管著你呀，掙點(diǎn)錢不容易，怎么能把那點(diǎn)錢都喝了呢？”張喜鵬嘴里說著人話。

    顧慶坤在心里“哼”了一聲，他昂起臉，梗著脖子向半空吐著酒氣，嘴里破口大罵，“臭娘們，長得沒女人樣，還想管著俺？她管不著俺，俺虎皮才是一家之主～俺又不拈花惹草，喝口酒怎么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