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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什么？”朱棣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

    “有一封書信……還有……還有……”宦官邊叩首，邊道：“還有就是……姚公寄存在錢莊的一些存票……雞鳴寺的人……清點(diǎn)過了，是兩百四十七萬兩，除此之外，還有利息十三萬七千兩……說是……說是……時(shí)辰到了之后，便送至陛下的面前，陛下就知道……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了……”

    朱棣聽罷，那憤怒的虎目，一直強(qiáng)忍著的淚水，頓時(shí)如雨幕一般的灑落下來。

    此時(shí)此刻，他就像孩子一般，擦拭著自己的眼睛道：“朕不要他的錢。”

    聲音嘶啞疲憊，揮手去擦拭，長袖便濕了個(gè)透。

    朱棣道：“他以為朕稀罕這些錢嗎？他聰明了一世，臨到此時(shí)……卻如此的湖涂……湖涂的和尚啊。”

    張安世在旁，眼看朱棣即將崩潰，便立即道：“書信呢？”

    “書信……書信奴婢帶來了。”那宦官將一封書信，高高拱起，送至朱棣面前。

    朱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書信接過，隨即取出信箋，低頭去看。

    張安世心中悲痛萬分，可是出于錦衣衛(wèi)的本能，下意識(shí)地踮腳，朝那書信瞥去。

    這封書信其實(shí)很簡單。

    不過寥寥幾語罷了。

    “塵緣之事已了，殘破之身，已不堪為用。陛下非常人也，必成大器，小僧能與陛下結(jié)交，此生無憾。小僧有些許財(cái)物，還請陛下不嫌，拿去修北平宮室也好，賑濟(jì)百姓也罷，陛下自取之。此外，雖已開春，京城內(nèi)外氣象卻異于往年，天寒露重，望君珍重！”

    一下子，這信箋便被淚水打濕了。

    朱棣一聲咆孝之后，將將這書信小心翼翼地貼身收了。

    張安世立即將目光收回，一聲嘆息，原來……這世上……真的有拿了你壓歲錢還會(huì)還回來的父母。

    朱棣閉上了眼睛，很久很久才顫抖著張眸。

    此時(shí)，他雙目炯炯，道：“走吧，成行。”

    張安世此時(shí)的心里也很難受，難受得猶如壓著一塊大石，卻還是連忙道：“遵旨。”

    ………………

    府衙里已是混亂不堪。

    許多人已經(jīng)躲起來了。

    蹇義病重，同知范逸主持大局，他一次次召開會(huì)議，希望讓這上下諸官能夠在暴風(fēng)雨來臨之前，能夠同氣連枝。

    可每一次，他和黃歡都無語地發(fā)現(xiàn)，來參會(huì)的人，越來越少了。

    這其實(shí)也可以理解，有人嚇壞了，躲在家里，不敢出來。

    也有人，想要收拾細(xì)軟，準(zhǔn)備落荒而逃。

    可范逸只想笑，苦笑……

    到了這個(gè)地步，跑？能跑到哪里去？

    天涯海角，有容身之地嗎？

    這個(gè)時(shí)候，若是不盡力應(yīng)對，不眾口一詞，簡直就是自取滅亡。

    不過……有人跑了，也未必沒有好處。

    范逸氣定神閑的樣子，看著來的眾人。

    大家無不憂心忡忡的樣子。

    范逸端著茶盞，故作鎮(zhèn)定地呷了口茶。

    這個(gè)時(shí)候，他一定要鎮(zhèn)定，若是連他都繃不住，那么其他人就真的作鳥獸散了。

    范逸隨即抬起眼，看著忐忑的眾人，突然道：“吳縣令怎的沒來？他的縣衙就在左近，其他人尚可以說路途遙遠(yuǎn)，途中耽擱，這吳縣令，怎么說？”

    眾人面面相覷，倒是宣城縣的縣丞周向站出來，道：“范同知，今日清早開始，就不曾見他，不……是昨日正午之后，就不見他了。”

    眾人開始竊竊私語。

    范逸一拍桉。

    啪……

    眾人肅然。

    范逸長身而起，他站起來，怒道；“好，是躲起來了嗎？呵……不會(huì)也像某些人一樣，收拾細(xì)軟跑了吧？”

    “只是……別的差役和司吏可以逃亡，他堂堂宣城縣令，能跑哪里去？他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嗎？”

    說到和尚二字的時(shí)候，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

    現(xiàn)在大家最怕聽到的，就是和尚二字。

    范逸隨即又微微一笑道：“他若是跑了，這也很好。”

    范逸背起手，踱了幾步，接著道：“這是他先不仁，就怪不得我們不義了！”

    “諸公……到時(shí)……這桉子真查上頭來，且這姚和尚當(dāng)真是死在了咱們寧國府，那么……大家就眾口一詞，就說是這宣城縣令吳之詹所為，將一切都推到他的頭上，反正他是跑了的。”

    眾人一聽，像是突然被打開了某個(gè)開關(guān)一般，便都打起了精神，一個(gè)個(gè)開始琢磨起來。

    范逸看向宣城縣的縣丞周向道：“周縣丞，他是你的上官，這事…能不能辦？查一查他的官印是否在，預(yù)備一些公文，還有……查一查他平日的行蹤，能成嗎？”

    周向眾目睽睽之下站起來，想了想道：“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就怕……”

    “你放心。”范逸微笑著道：“事情沒有這樣糟糕。姚和尚死在此，固然要龍顏震怒，可追訪姚和尚的人，乃是刑部尚書金純，金純此人乃是蹇公的門生故吏，不分彼此。只要拿吳之詹這樣的人去頂罪，即便有什么漏洞，金部堂也會(huì)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事兒容易得很，到時(shí)陛下震怒，滅了這吳之詹全族，事情也就過去了。”

    “對對對，就該如此。”

    “不錯(cuò)，誰教他跑。”

    眾人是病急亂投醫(yī)，但凡有一點(diǎn)可能，卻都小雞啄米似的點(diǎn)頭。

    “就怕有人來徹查下去，咱們的事……”有心思細(xì)膩的人，又開始擔(dān)心起來。

    “哼，誰敢查到蹇公的頭上，他們有這樣的膽子嗎？何況蹇公關(guān)系到的乃是名教存亡，誰敢冒這樣的天下大不諱，不要命了嗎？”

    一旁的吳歡站出來，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道：“所以說啊，只要大家眾口一詞，這事兒……就得無疾而終。就算真要徹查，那就放開來徹查，讓人來詢問我等，讓人去詢問各地的百姓，自蹇公上任之后，誰不曉得蹇公政績卓著？你們瞧瞧，各縣的縣學(xué)，哪一個(gè)修得不體面？百姓的負(fù)擔(dān)，不都減輕了許多嗎？摸著良心說，你們治的百姓，是否都說蹇公賢明？”

    眾人沉吟片刻，也都點(diǎn)頭。

    其中一人站起來，卻是那犯錯(cuò)的縣令劉文新，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卻語出真誠地道：“前些日子，下官見諸鄉(xiāng)賢，鄉(xiāng)賢們還都稱頌蹇公，說蹇公垂拱而治。自他上任，府中各縣，無不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百姓安居樂業(yè)。許多人還惋惜，說是蹇公乃吏部尚書，遲早有一日要回朝，咱們寧國府，只怕沒有福氣長留他，等他離任的時(shí)候，說什么也要送上萬民傘，要教天下人知道，蹇公在寧國府時(shí)，就像把巨傘一樣佑護(hù)著咱們這一方的老百姓，是個(gè)愛民如子的好官。”

    眾人都鄭重其事地點(diǎn)頭，說起蹇公的德政，那可是太多了。

    自己身邊的人，沒有一個(gè)不稱贊的。

    于是有人忍不住嘆息道：“若非是這姚和尚的事，只怕……這蹇公……便是包拯在世，也不過如此。”

    想到自己還有蹇義的后盾，大家也就都定下心來。

    范逸趁著大家精神起來的功夫，便道：“無論如何，只要能掩下這姚公的事，我等在蹇公的面前，也算是大功一件了。諸公，切切不可因?yàn)槲覀兟读笋R腳，而壞了蹇公的官聲啊。”

    “何況此事，事關(guān)名教，圣人門下的子弟，捍衛(wèi)名教，乃應(yīng)有之義。諸公定要振作，預(yù)備好應(yīng)付朝廷。”

    眾人紛紛抱手稱是。

    黃歡在旁笑了笑道：“南陵縣的劉縣尉可在？”

    一人從角落里站了起來，憋紅了臉，他聽聞最后的臟水都潑在宣城縣令的身上，心中狂喜，如此一來，他也算是如釋重負(fù)了。

    畢竟當(dāng)初就是他押著姚公到府城的，本是難辭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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