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遙夜》 林榣很討厭意大利男人。 林問江以前被警察盯上梢的那幾年,她和林槐在意大利待過一段時間。不過那個時候，她不住在那不勒斯，住在米蘭。 她和林槐假扮青年夫妻,在米蘭待了一年半之久。 很小的時候，為了和國際的一些大毒販交易，林問江給她和林槐請了語言老師，常跑東南亞和云緬，她精通泰語和緬甸語,也學(xué)過意大利語，不過只會一些清淺的皮毛。 后來在這邊生活,學(xué)了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話,還帶著米蘭口音。 所以在那個每天坐在咖啡店角落蹲守的，一臉胡子的意大利男人，請來一杯咖啡，并用一雙灰藍(lán)色的眼睛溫情脈脈地凝視她，朝她點(diǎn)頭示意微笑,并要起身過來時，她立刻給端咖啡過來的服務(wù)生結(jié)了賬,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咖啡店。 她聽到身后有意大利老女人笑話那個男人不自量力：“中國女人很難搞。” 那個男人無奈地笑：“中國女人都以為我們想跟她上床,其實(shí)我只想請她喝杯咖啡。” 林榣向海岸走。沒有停留。 她在那不勒斯待了小半年,剛來時，別人聽她說話就能分辨出她的口音是米蘭來的。 租她房子的那不勒斯老太太，也總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每天好像都在揣測，她這樣一個東方面孔,卻有著一口米蘭口音的中國人,為什么要來這個偏僻的意大利小鎮(zhèn)生活。顯得不倫不類。 臨海小鎮(zhèn)風(fēng)景宜人,建筑卻有些落后。 藍(lán)白紅高低不一的房頂錯落地自眼前鋪開，簇?fù)碇粭l狹長的海堤，腳下沸騰著被炎炎夏風(fēng)蒸熱的海浪。 這里經(jīng)常吸引攝影師和畫家過來采風(fēng)，還有劇組會過來采景拍戲。 她卻不像是那種身份地人，以這樣一張面孔出現(xiàn)在小鎮(zhèn)上，的確有些不倫不類。 一開始她不愿多出門惹人耳目，后來會嘗試每天無所事事地喂喂鴿子，然后閑下來去咖啡店買杯咖啡。 也會聽小鎮(zhèn)上形形色色的人們談?wù)撎鞖狻⑹卟恕⑧徖镏g的趣聞軼事，偶爾，他們也聊聊這片海。 林榣在港城生活過三四年，對海卻并不司空見慣，剛來時，卻反而感到吃驚。 難以想象匯成一汪的海洋，在世界各地，卻有著不同的顏色。 港城的海是灰黑色，那不勒斯的海是清澈的湛藍(lán)。 清澈到遙遙一望，都能與晴空的顏色匯成一體，偶爾有船只打魚，魚撕扯著漁網(wǎng)從海面飛騰而出，像是帶過一瞬明澈的星光。 那一刻，她感到自己被治愈。 今天又有劇組前來拍戲，她經(jīng)過那長/槍大炮一樣的攝影機(jī)時，不動聲色地拉下帽檐，低著頭經(jīng)過。 在咖啡館聽幾個鎮(zhèn)民談起，是法國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小劇組，來拍個小成本的文藝劇情片。 一個東方面孔的日本女人被丈夫家庭暴力后，帶著憂傷與滿腹心事，只身來到歐洲環(huán)游，一路到了那不勒斯，遇到一個灰藍(lán)色眼睛的意大利男人，于是他們相愛。 影視作品里似乎總喜歡把意大利男人描繪刻畫的特別浪漫完美，就算是剛才在咖啡館聽當(dāng)?shù)厝苏勂穑坪鯑|方女人能受到意大利男人的關(guān)照，是一件無比幸運(yùn)浪漫的事。 可林榣討厭意大利男人。 尤其，是她的鄰居。 她住在一幢二層居民樓里。 包租婆住在一層，是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頭發(fā)灰白，精神頭卻很足，身材臃腫得有些手腳不便，走路說話都顫巍巍的，愛穿一件藍(lán)白相間的寬大連衣裙，不戴胸罩，乳/房要快垂到肚臍眼。 她每次和別人說話，偏偏愛挺著胸，趾高氣揚(yáng)的像只好斗的公雞，見林榣回來，橫聲橫氣地說： “may，jonathan和你的房間這個月的水費(fèi)超標(biāo)了。” 意思是，她要補(bǔ)全超出合約里規(guī)定的一部分。 老太太挺古板。 這一片算是那不勒斯的棚戶區(qū)，房子雖不算太破，不過由于鎮(zhèn)上限制供水供電，每個月超出的一部分水電費(fèi)會翻倍計費(fèi)。 當(dāng)時林榣來這邊租房子，其他幾個房子的租主，雖也在合約規(guī)定超出的部分不算在房租里，需要租戶自行承擔(dān)，但老太太偏偏還要額外要收一部分錢，美名其曰怕他們再超出用度，提前收費(fèi)。 林榣不愿多生是非，為這么點(diǎn)兒小事和老太太爭執(zhí)。 當(dāng)時，她也是看上了這房子靠海。 她是極愛那不勒斯的海的，每天在潮漲中起床，在潮落中睡去，總覺得心也跟著安定，得到治愈。 她也是住進(jìn)來后，才聽說老太太的大兒子在鎮(zhèn)政府工作。 她自知自己身份極為敏感，東躲西藏了這么久，也沒被發(fā)現(xiàn)，那是僥幸，但她無論如何都不想生出一枝一節(jié)的事。 于是放下幾張錢，直奔頂樓。 沿著長梯爬上去，走到房頂?shù)囊惶幤脚_。 她沒有手機(jī)，也從不上網(wǎng)，像是隱居。 手表壞了一直沒去修，從咖啡館回來前看了眼吧臺后的掛鐘，是下午五點(diǎn)半。 從海堤散步回來大概需要半小時。 夕陽將沉，海褪去了蔚藍(lán)，染上一層薄暮之色，隨著太陽西沉，像是一鍋沸騰的紅色鐵水。 她躍過一個小階梯，繞開左右翻飛著衣服的晾衣繩，順手拿過放在電箱上的一碗碎谷物，走到平臺的另一端。 幾十只鴿子飛舞跳躍，它們經(jīng)常再次泊留，并不怕人，故而林榣過去隨手撒下一把谷物，全都涌上來爭搶。 她穿著一雙綁帶拖鞋，□□著腳面，有殘渣落在腳背，它們就用嘴啄她的腳趾。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不是正常女人。 不光是她這么認(rèn)為，一手把她養(yǎng)大的林問江，還有林槐，都這么說過。他們說，她沒有正常人的喜怒哀樂。 他們說，這叫做情感感知障礙。 但是她也慢慢地察覺到，或許自己是被欺騙。 面對鴿子啄她腳背的皮膚時，她會感到痛，害怕，向后橫沖躲避； 被咖啡館里的男人搭訕時，她第一反應(yīng)是決不能與誰扯上關(guān)系，并且她一直以來都很討厭油嘴滑舌的意大利男人。 討厭，也是一直感情。 那谷物殘渣像是黏在了她腳上，如何也甩不開，她向后匆匆地躲，不留神，揚(yáng)手就把碗里的谷物揚(yáng)得一粒不剩。 她像踩到了玻璃球，腳底一滑，腳后跟撞到晾衣架，沒站穩(wěn)，人正往后翻，突然，有什么東西及時地?fù)踝×怂? jonathan是她的鄰居。 一個意俄混血的意大利男人，黑色頭發(fā)，灰褐色眼眸，高挺鼻梁，棱角分明。 他在鎮(zhèn)上經(jīng)營一家小飯店。 逢人總微笑。 她很討厭他。 這種討厭的源頭或許是一種自我保護(hù)，就像是在咖啡館拒絕搭訕的男人。 有幾次jonathan的妹妹julia在傍晚來敲她的門，julia說她哥哥做了晚餐，他看她總是一個人，也沒有朋友，就讓julia來問她要不要去他們家吃個飯。 jonathan這一點(diǎn)上，與普通的喜歡打直球的意大利男人不同，他選擇讓自己的妹妹來邀請她。 但在林榣看來，這大概是一種變向的直球。 她對這里的男人無好感，說是一竿子全打死也不為過，更多的，是出于身處異國他鄉(xiāng)的警惕，與下意識的自我保護(hù)。 于是她頻頻拒絕。 后來有一次，房東老太太大聲地在樓下指責(zé)她亂扔垃圾，說有天上樓巡視，發(fā)現(xiàn)她房間門口有香瓜的殘渣。 她很少吃香瓜，前一天也沒買，所以一開始就否認(rèn)。 老太太卻仿佛對她有偏見，高聲叫罵表示不信，還要罰她錢，說她破壞衛(wèi)生。 她為了不引來更多人圍觀，只得掏了錢息事寧人。 那天晚上她從樓上喂鴿子下來，聽到j(luò)ulia大聲對jonathan說，晚上要吃香瓜面包，要他烤一些出來。 從那天之后，她就對隔壁這一家人沒有一絲好感。 林榣站穩(wěn)了。 灰褐色眼眸的高大男人也從翻飛的白床單中躋身出來。他扶穩(wěn)她，見她沒事，松了口氣般地笑笑，用意大利語說： “鴿子要回巢了，吃不下那么多。” 他指了指落在她腳旁的一地谷物。 她今早出門時裝了滿滿一碗，當(dāng)然不是今晚全要喂給鴿子。他明顯是誤會了她，繼續(xù)喋喋不休地說：“天很晚了，它們要飛走了。” 好像是怕她聽不懂似的。 她當(dāng)然聽得懂。 她就是喜歡這個時間上來一個人待會兒罷了。 喂鴿子只是順手。 一個人待著，無人說話，也沒有通訊設(shè)備，從國內(nèi)倉惶偷渡出來，本就不可能再與誰聯(lián)系。 如果她沒猜錯，她已經(jīng)被國內(nèi)通緝了大半年了。 她喜歡晚上吃過飯就上來這邊坐一會兒。 他說的沒錯，一天黑，鴿子就回巢，它們不過也是喜歡在傍晚時飛過來曬曬太陽。與她的習(xí)慣一樣，隨時停泊，隨時飛走。 周圍建筑都低矮，只有這塊兒聳出一截。鴿子與人一樣，多停留一會兒，不過是喜歡舒適區(qū)。 她也不過是喜歡一個人待著，吹吹海風(fēng)，等天黑沉，順便看看星星罷了。 可這個男人還要多管閑事地一次兩次提醒她，好像他是她的誰。 她沒道謝，也沒說話。轉(zhuǎn)身就下了樓回到自己家。 隔了沒多久，有人敲響了她的門。 她以為是julia或是房東老太太，沒想到是jonathan。這次他沒讓julia過來邀請她，直接開門見山問： “我讓julia去買火腿了，如果你吃不慣這邊的熏火腿，還有沙拉，想喝酒的話，紅酒也有，還有白蘭地。” 林榣微微皺眉。 面前男人雖然在笑，表面卻出現(xiàn)些許窘色，似乎覺得自己過于直白，畢竟東方女人含蓄內(nèi)斂的占絕大多數(shù)。 因?yàn)楦叱鏊芏啵陨缘拖骂^，才能看到她那雙不雜一絲感情，一向冷淡的眼睛。 他抿了抿唇，調(diào)整了一下措辭。 “我是說，如果你家沒有吃的，或者冰箱壞了，呃，或者……” 林榣沒等他說完，就甩上了家門。 —————— 一個周末，林榣起得很早。確切的說，是被隔壁的聲音吵醒的。 jonathan他們家很吵，不知道在干什么，像是在搬家，大動干戈的。 林榣像每個清晨一樣推開窗戶，讓房內(nèi)黏潮的空氣沖破窗，把清咸爽朗的海風(fēng)放進(jìn)來。就像個天然的空調(diào)。 她往樓下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有警察。 于是立馬拉上了窗。 心怦怦狂跳個沒完。 拉緊窗簾，稍稍撥開窗紗，看到那些警察還沒走。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