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亡訊(大結局·上)-《病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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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寫完這封信,我就要去曼德拉島了,我不確定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我也不知道我的未來會在哪里。
但我未來會一直愛著你。
無論在什么地方。
無論是否還活著。
賀予,原諒你謝哥不擅長這樣表達情緒,二十三年來我沒有向任何一個人這樣表達過真心,我不太懂該怎么說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連寫信都很生硬。如果有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先在這里和你道歉了。你謝哥是理工男,請你別生我的氣,對不起。
謝清呈
2025年3月7日
傍晚
賀予看完了一整封信。
不知道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是不是快瘋得沒救了,賀予在這一瞬間的感受,竟然是想笑。
他的笑意從心底一直蔓延到眼里,潮汐似的,他不知道為什么想到了謝清呈轉著筆桿,半天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的僵硬樣子。
他笑起來,鄭敬風和旁邊的護士都慌了,驚恐地看著他。
可他什么也沒做,他只是不停地笑著,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控制不住,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嗒嗒地淌在信紙上,洇染了上面的字。
寫了這封信的人……那個無限包容著他,因為他而又相信了愛情的人……那個一生只愛過他的人。
最后卻死在了他所愛的人的刀下。
最后卻只認為,自己是個替代品。
他是懷著怎么樣的心情離去的呢……
賀予仰著頭,他這些天曾無數次地想到過他和謝清呈告白時說的話。
他好恨自己為什么當初要說謝清呈是天上的雪……
天上的……
雪……
諷刺入了骨,悲痛失了魂。
多痛啊。
謝清呈死時有多痛?
又有多悲傷?所以他才會讓賀予往前走,去尋找另一段人生和愛情。
謝清呈是因為賀予才相信了無可替代的愛。
但最后一刻,他的信仰破碎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甚至淌下了血淚,更咽著說自己不是最好的……
以謝清呈的心氣,那一刻他要絕望崩潰到什么地步,才會這樣自輕?
賀予在這時寧可謝清呈從未愛過他,便不會被他傷的那么狠,可是謝清呈在信紙上寫,未來我會一直愛著你,無論我在何方,無論我是否還活著。
他失聲大笑著,攥著這頁單薄的信紙和他沒有握住的無限深情。
他笑著笑著,就喘息著,抬起盈著淚的眼,他望著鄭敬風,出神了很久。
最后他用嘶啞的嗓音,喃喃地說:“……叔……請您……幫我最后一個忙好嗎?”
鄭敬風忙道:“什么?”
“……”賀予通紅的眼眸望著他,麻木地,“我現在……還不想死……我想治…………我配合治療……我愿意……配合治療……我想……我想出去……我想再看一看他……看一看他從前治病的地方,問一問他那些……來不及告訴我的事。”
“我請您幫我去求一求王政委和衛家……哪怕求陳慢……都行……否則我知道其他人一定不會輕易放我出去的……”
“拜托了……”
“讓我去他墓前……讓我再見他一面……”
“我求你們……”
“求求你們……讓我再看我愛的人一眼……”
他是他的愛人,可見他一面,竟需要世人的首肯。
鄭敬風走了之后,賀予呆坐在床上,護士想要把那封信收起來,被他拒絕了。
他一直讀著它,一遍遍地讀它。
他的臉頰很冰涼,淚干了之后冷冰冰地皺在臉上。
忽然,他一怔。
他驀地發現這封信里,藏著的最后一份溫柔——
謝清呈在信里幾乎和他講了全部的真相,卻唯獨有一件事,仍然沒有告訴他——
三年前那個騙了賀予的短信并不是謝清呈發的,是胡廳長發的。
謝清呈情愿自己扛著這唯一的誤會,到死都不說。
他不想讓賀予知道這件事之后,回想兩人重逢后的種種齟齬而感到痛苦和懊悔。
因為謝清呈自己體會過這種追悔莫及的痛,他寧愿硬生生地求著賀予的原諒,也不愿意告訴賀予自己是冤枉的。
只有這一件事,他至死都不愿說出真相。
他怕賀予會痛。
他的小鬼還很年輕,受了很多苦了。
他用他的身軀保護了他一次。在曼德拉島,讓他不必成為眾矢之的。
現在,他還用他的真心保護他第二次。在未來,讓他不必受愧疚所擾。
謝清呈病了二十三年,已經喪失了正常表達愛意的能力了。
可是賀予在這一刻,無疑是感受到了——他感受到有一只溫熱的手覆上了他的發頂,他抬起頭,看到謝清呈站在他面前,不怎么會笑,別人看上去都會覺得他沒有什么感情。但賀予知道,他是有的。
在二十三年的病繭中,竭力掙扎出的溫柔和保護。
愛與縱容。
謝清呈,都無聲無息地給他了。
三個月之后,夏至之時,形銷骨立的賀予,終于在完成各項審訊和測評,簽署了一系列保證文件后,被釋放出院。
雖然他能感覺到暗中一直有人在盯著他,以防他再做出什么暴走失控的事情,但他已經不介意了。
他去了美育私人病院,老院長是最后一天上班,老頭子的身體狀況不行了,他替他的同學,他的戰友守了近半生的秘密,現在終于到了他解甲歸田的時候了。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在卸任的最后一天,會遇到這樣一位清俊無儔卻木如行尸的客人。
老頭子笑笑,請賀予坐了下來,老朋友似的,給他泡了一杯熱姜茶,開始和他講起了那些已經不再需要他嚴守著的秘密……
“對了。”講到最后,老院長仿佛窺破了賀予奄奄一息的心,他忽然回頭,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個筆記本,“我剛才不是和你說,謝教授一直在整理完善老秦留下來的筆記嗎?那些筆記啊……可以觸類旁通,對于現在社會上那些……咳咳,喝了劣質藥,得了次精神埃博拉疾病的受害者……咳,對他們的治療藥研究,非常非常的有用。”
他緩了口氣,又喝了幾口水:“小賀啊,這些筆記,還有……這些藥物的研究,能請你幫我,幫你謝哥守一守嗎?我們都想看到這些無辜的受害者,最終能有一個交代……”
他說著,把謝清呈存在他這里的其中一部分筆記塞給了賀予。
賀予空洞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些殘舊的筆記。
他瑟縮了一下,想躲,但是躲不掉。
老院長不讓他躲開,把那些筆記都堅定地遞交到了賀予手里。賀予的指尖在觸及封皮時,劇烈地顫抖起來。慢慢的,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色彩和情緒,盡管是悲痛欲絕的。
哪怕剛才院長帶他去看謝清呈曾經治療過的地方,和他講許多要堅持下去的道理,他都只是木然地僵立著,如同已經死去,只是來替謝清呈最后看一眼人間。
直到這些謝清呈未竟之事被慎重其事地遞到了賀予的掌心里。
賀予的手觸上了謝清呈曾經摩挲過百遍的筆記,老院長才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微弱而慘痛的光明。
人有念想就有機會能活下去。
這一點,老院長當醫生那么久,心里明白。
“打開看看吧。”
賀予遲疑著,慢慢地,低頭翻開了筆記。
那個工作本原來是秦慈巖的,打開來扉頁上就有秦老的字跡。
應該是秦老晚年寫的,老頭子年紀大了,作風古板,他寫的內容是:“如果有下輩子,我依然愿意為拯救飽受病痛折磨的生命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如果再有一次人生,我依然會做這樣的選擇,不后悔。”
在那一行字下,映入賀予眼簾的是另一行熟悉的字體,微微傾斜著。
謝清呈寫:
“我也是。”
黃昏,賀予終于來到了墓園。
謝清呈的墓被立在了秦慈巖的雕塑墓旁。他生前是秦慈巖最喜歡的徒弟,可他卻連堂堂正正祭拜秦慈巖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他終于能在老師左右,與之相望。
只是他的那塊墓碑上始終沒有名字,按他生前的意愿,刻下的不過是一段濟慈墓的墓志銘。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因為所涉機密宗件太多,更兼或許會有人惡意利用違禁藥的事情造謠詆毀與之相關的秦慈巖的聲譽,在給謝雪寄去的掛號信里,謝清呈已留下了身后事的交代,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當年從醫院辭職的事正名。
他做了他心里想做的事,保護了所有他想保護的人。他一生行的端做得正,少有慚愧之事。
至于人們會怎么說他,如何評價他,那都是身外名,他已經毫不在意了。
賀予穿過墓園的草坪,先在秦慈巖的墓碑前擱下一束百合花,然后捧著懷中的無盡夏,走向謝清呈那一邊。
淡藍紫色的繡球花束被同色系的紗紙包裹著,花束上,覆著一層潔白的輕紗。
他走過去,站定,看著那墓碑上的字跡。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謝哥……”
忽然間,起風了,仿佛時光倒流回十多年前的那個初夏,繡球花上的輕紗被風忽地揚起,那輕紗飛得很高很高,最后又飄飄揚揚地落下來。
不偏不倚地,那白紗就落在了謝清呈的墓碑上。
賀予張了張嘴,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一樣,致使他那么痛,痛得一下子說不出什么話來。他弓下身子,低著頭,跪在他的碑前。
“你有東西掉了……”
最后,他像多年前的那個孩子一樣,握著那柔軟的輕紗,更咽著對他說道。
“哥,你的東西掉了。”
你遺落在這世上的,有一顆從來沒有改變過愛你的心。
你知道嗎……
他在他墓前跪了很久很久,可是,再也沒有人將一只溫暖的手向他伸過來,垂下那張令人想到“雪聲偏傍竹”的英俊肅冷的臉龐,接過他遞來的輕紗,對他說一句——
“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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