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你是我唯一喜歡的人。 寫完這封信,我就要去曼德拉島了,我不確定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你。我也不知道我的未來會在哪里。 但我未來會一直愛著你。 無論在什么地方。 無論是否還活著。 賀予,原諒你謝哥不擅長這樣表達情緒,二十三年來我沒有向任何一個人這樣表達過真心,我不太懂該怎么說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連寫信都很生硬。如果有讓你覺得不舒服的地方,先在這里和你道歉了。你謝哥是理工男,請你別生我的氣,對不起。 謝清呈 2025年3月7日 傍晚 賀予看完了一整封信。 不知道是不是病入膏肓了,是不是快瘋得沒救了,賀予在這一瞬間的感受,竟然是想笑。 他的笑意從心底一直蔓延到眼里,潮汐似的,他不知道為什么想到了謝清呈轉(zhuǎn)著筆桿,半天想不出一個合適的詞來的僵硬樣子。 他笑起來,鄭敬風(fēng)和旁邊的護士都慌了,驚恐地看著他。 可他什么也沒做,他只是不停地笑著,那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控制不住,他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嗒嗒地淌在信紙上,洇染了上面的字。 寫了這封信的人……那個無限包容著他,因為他而又相信了愛情的人……那個一生只愛過他的人。 最后卻死在了他所愛的人的刀下。 最后卻只認(rèn)為,自己是個替代品。 他是懷著怎么樣的心情離去的呢…… 賀予仰著頭,他這些天曾無數(shù)次地想到過他和謝清呈告白時說的話。 他好恨自己為什么當(dāng)初要說謝清呈是天上的雪…… 天上的…… 雪…… 諷刺入了骨,悲痛失了魂。 多痛啊。 謝清呈死時有多痛? 又有多悲傷?所以他才會讓賀予往前走,去尋找另一段人生和愛情。 謝清呈是因為賀予才相信了無可替代的愛。 但最后一刻,他的信仰破碎了。 他那么高傲的人,甚至淌下了血淚,更咽著說自己不是最好的…… 以謝清呈的心氣,那一刻他要絕望崩潰到什么地步,才會這樣自輕? 賀予在這時寧可謝清呈從未愛過他,便不會被他傷的那么狠,可是謝清呈在信紙上寫,未來我會一直愛著你,無論我在何方,無論我是否還活著。 他失聲大笑著,攥著這頁單薄的信紙和他沒有握住的無限深情。 他笑著笑著,就喘息著,抬起盈著淚的眼,他望著鄭敬風(fēng),出神了很久。 最后他用嘶啞的嗓音,喃喃地說:“……叔……請您……幫我最后一個忙好嗎?” 鄭敬風(fēng)忙道:“什么?” “……”賀予通紅的眼眸望著他,麻木地,“我現(xiàn)在……還不想死……我想治…………我配合治療……我愿意……配合治療……我想……我想出去……我想再看一看他……看一看他從前治病的地方,問一問他那些……來不及告訴我的事。” “我請您幫我去求一求王政委和衛(wèi)家……哪怕求陳慢……都行……否則我知道其他人一定不會輕易放我出去的……” “拜托了……” “讓我去他墓前……讓我再見他一面……” “我求你們……” “求求你們……讓我再看我愛的人一眼……” 他是他的愛人,可見他一面,竟需要世人的首肯。 鄭敬風(fēng)走了之后,賀予呆坐在床上,護士想要把那封信收起來,被他拒絕了。 他一直讀著它,一遍遍地讀它。 他的臉頰很冰涼,淚干了之后冷冰冰地皺在臉上。 忽然,他一怔。 他驀地發(fā)現(xiàn)這封信里,藏著的最后一份溫柔—— 謝清呈在信里幾乎和他講了全部的真相,卻唯獨有一件事,仍然沒有告訴他—— 三年前那個騙了賀予的短信并不是謝清呈發(fā)的,是胡廳長發(fā)的。 謝清呈情愿自己扛著這唯一的誤會,到死都不說。 他不想讓賀予知道這件事之后,回想兩人重逢后的種種齟齬而感到痛苦和懊悔。 因為謝清呈自己體會過這種追悔莫及的痛,他寧愿硬生生地求著賀予的原諒,也不愿意告訴賀予自己是冤枉的。 只有這一件事,他至死都不愿說出真相。 他怕賀予會痛。 他的小鬼還很年輕,受了很多苦了。 他用他的身軀保護了他一次。在曼德拉島,讓他不必成為眾矢之的。 現(xiàn)在,他還用他的真心保護他第二次。在未來,讓他不必受愧疚所擾。 謝清呈病了二十三年,已經(jīng)喪失了正常表達愛意的能力了。 可是賀予在這一刻,無疑是感受到了——他感受到有一只溫?zé)岬氖指采狭怂陌l(fā)頂,他抬起頭,看到謝清呈站在他面前,不怎么會笑,別人看上去都會覺得他沒有什么感情。但賀予知道,他是有的。 在二十三年的病繭中,竭力掙扎出的溫柔和保護。 愛與縱容。 謝清呈,都無聲無息地給他了。 三個月之后,夏至之時,形銷骨立的賀予,終于在完成各項審訊和測評,簽署了一系列保證文件后,被釋放出院。 雖然他能感覺到暗中一直有人在盯著他,以防他再做出什么暴走失控的事情,但他已經(jīng)不介意了。 他去了美育私人病院,老院長是最后一天上班,老頭子的身體狀況不行了,他替他的同學(xué),他的戰(zhàn)友守了近半生的秘密,現(xiàn)在終于到了他解甲歸田的時候了。他似乎早已料到自己在卸任的最后一天,會遇到這樣一位清俊無儔卻木如行尸的客人。 老頭子笑笑,請賀予坐了下來,老朋友似的,給他泡了一杯熱姜茶,開始和他講起了那些已經(jīng)不再需要他嚴(yán)守著的秘密…… “對了。”講到最后,老院長仿佛窺破了賀予奄奄一息的心,他忽然回頭,顫巍巍地拿出了一個筆記本,“我剛才不是和你說,謝教授一直在整理完善老秦留下來的筆記嗎?那些筆記啊……可以觸類旁通,對于現(xiàn)在社會上那些……咳咳,喝了劣質(zhì)藥,得了次精神埃博拉疾病的受害者……咳,對他們的治療藥研究,非常非常的有用。” 他緩了口氣,又喝了幾口水:“小賀啊,這些筆記,還有……這些藥物的研究,能請你幫我,幫你謝哥守一守嗎?我們都想看到這些無辜的受害者,最終能有一個交代……” 他說著,把謝清呈存在他這里的其中一部分筆記塞給了賀予。 賀予空洞的眼眸中,倒映出那些殘舊的筆記。 他瑟縮了一下,想躲,但是躲不掉。 老院長不讓他躲開,把那些筆記都堅定地遞交到了賀予手里。賀予的指尖在觸及封皮時,劇烈地顫抖起來。慢慢的,他的眼睛里有了一些色彩和情緒,盡管是悲痛欲絕的。 哪怕剛才院長帶他去看謝清呈曾經(jīng)治療過的地方,和他講許多要堅持下去的道理,他都只是木然地僵立著,如同已經(jīng)死去,只是來替謝清呈最后看一眼人間。 直到這些謝清呈未竟之事被慎重其事地遞到了賀予的掌心里。 賀予的手觸上了謝清呈曾經(jīng)摩挲過百遍的筆記,老院長才第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一點微弱而慘痛的光明。 人有念想就有機會能活下去。 這一點,老院長當(dāng)醫(yī)生那么久,心里明白。 “打開看看吧。” 賀予遲疑著,慢慢地,低頭翻開了筆記。 那個工作本原來是秦慈巖的,打開來扉頁上就有秦老的字跡。 應(yīng)該是秦老晚年寫的,老頭子年紀(jì)大了,作風(fēng)古板,他寫的內(nèi)容是:“如果有下輩子,我依然愿意為拯救飽受病痛折磨的生命而貢獻自己的綿薄之力。如果再有一次人生,我依然會做這樣的選擇,不后悔。” 在那一行字下,映入賀予眼簾的是另一行熟悉的字體,微微傾斜著。 謝清呈寫: “我也是。” 黃昏,賀予終于來到了墓園。 謝清呈的墓被立在了秦慈巖的雕塑墓旁。他生前是秦慈巖最喜歡的徒弟,可他卻連堂堂正正祭拜秦慈巖的資格都沒有。 如今他終于能在老師左右,與之相望。 只是他的那塊墓碑上始終沒有名字,按他生前的意愿,刻下的不過是一段濟慈墓的墓志銘。 “here lies one whose name was written in water” 此地長眠者,聲名水上書。 因為所涉機密宗件太多,更兼或許會有人惡意利用違禁藥的事情造謠詆毀與之相關(guān)的秦慈巖的聲譽,在給謝雪寄去的掛號信里,謝清呈已留下了身后事的交代,他不需要任何人為他當(dāng)年從醫(yī)院辭職的事正名。 他做了他心里想做的事,保護了所有他想保護的人。他一生行的端做得正,少有慚愧之事。 至于人們會怎么說他,如何評價他,那都是身外名,他已經(jīng)毫不在意了。 賀予穿過墓園的草坪,先在秦慈巖的墓碑前擱下一束百合花,然后捧著懷中的無盡夏,走向謝清呈那一邊。 淡藍紫色的繡球花束被同色系的紗紙包裹著,花束上,覆著一層潔白的輕紗。 他走過去,站定,看著那墓碑上的字跡。 他輕輕地喚了一聲:“謝哥……” 忽然間,起風(fēng)了,仿佛時光倒流回十多年前的那個初夏,繡球花上的輕紗被風(fēng)忽地?fù)P起,那輕紗飛得很高很高,最后又飄飄揚揚地落下來。 不偏不倚地,那白紗就落在了謝清呈的墓碑上。 賀予張了張嘴,他的心像是被什么梗住了一樣,致使他那么痛,痛得一下子說不出什么話來。他弓下身子,低著頭,跪在他的碑前。 “你有東西掉了……” 最后,他像多年前的那個孩子一樣,握著那柔軟的輕紗,更咽著對他說道。 “哥,你的東西掉了。” 你遺落在這世上的,有一顆從來沒有改變過愛你的心。 你知道嗎…… 他在他墓前跪了很久很久,可是,再也沒有人將一只溫暖的手向他伸過來,垂下那張令人想到“雪聲偏傍竹”的英俊肅冷的臉龐,接過他遞來的輕紗,對他說一句—— “謝謝你。”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