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青云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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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宮,不走大道,從朱雀街第一個拐角轉(zhuǎn)進去,很快到了城南樟尺巷。
臨近宵禁,街上行人漸少,但樟尺巷有家夜食攤子還開著。早年祖皇帝想取締宵禁,下頭的臣子上書,說凡事當(dāng)循序漸進,自此,只要是正經(jīng)鋪子,去巡檢司記個檔,討個牌子,便可上燈到子時。
青唯到了夜食攤,摸了幾個銅板遞過去:“店家,兩個油馃?!?
新鮮的油馃子出鍋,拿牛皮紙一包,接到手里還是燙的。
高家的宅邸就在附近,青唯不能走正門,她繞去一條背巷,一個縱身,如同一只輕盈的鳥,無聲翻墻而入。
此處是高府西邊荒院,夜已經(jīng)很靜了,青唯的腳步聲跟貓似的,確定四下無人,來到一間耳房前,三短一長地叩了幾下。
門隨即被拉開,里頭一人穿著囚袍,五大三粗的個子:“女菩薩,你可算來了!”
青唯將油馃遞給他:“吃吧?!?
“好嘞!”
這囚犯在暗牢里關(guān)了多時,頭發(fā)已打了綹,上頭全是稻草碎,臉上的胡茬沒清理,布滿了半張臉,借著月光看去,只能望見一對極濃的眉毛,與一雙虎虎生威的眼。
他扯開牛皮紙,在屋中盤腿坐下,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念叨:“五臟廟鬧了一整天,都快成餓死鬼投胎去了,要不是怕死了舌頭沒滋味,”他往高處一指,“你回來,我能掛在這梁上?!?
青唯掩上門:“今日有人來過嗎?”
“海了去了!”囚犯道,“丫鬟跟小仆,小仆跟小仆,少爺跟丫鬟,什么不可告人的腌臜事,全趕著在這沒主兒的荒院里做。我這一天,什么沒干,香艷抹了一耳朵!”他興奮得很,“我講給你聽?”
青唯盯著他,沒吭聲。
囚犯悻悻的,攏了攏盤著的腿,“你放心,沒人發(fā)現(xiàn)我?!?
他瞧見油馃里有肉沫,又絮叨上了:“你是不知道,那些暗牢里的獄卒,簡直不是東西,把我關(guān)了一個月,送來的飯菜全是餿的!我這個人,你也看出來了,就是個老粗,平生可以居無竹,但是不能食無肉??!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立志嘗遍天南海北的珍饈,飛禽走獸,只要能上灶頭,寧肯錯燉,絕不放過!”
他越發(fā)覺得那幾粒肉沫子可貴,仰頭問青唯:“小丫頭,有酒嗎?”
問出這話,權(quán)當(dāng)是對肉的尊重,他這么一說,青唯那么一聽就是。
沒想到倚墻而立的青唯竟動了。
她伸手探進斗篷,從腰間解下一個牛皮囊子,朝囚犯一拋:“接著。”
囚犯將木塞子撬開,對著鼻子聞了聞,意外地“哎喲”一聲,“燒刀子!你隨身還帶著這玩意兒呢?”
青唯沒有應(yīng)他,待囚犯酒足飯飽,她道:“你這幾日仔細(xì)躲好,等風(fēng)聲不緊了,我送你出城。”
“女俠?!鼻舴敢娝撸焓职炎¢T邊兒,“我們嘮嘮唄?”
“嘮什么?”
囚犯露出一個笑來:“我是朝廷重犯,要救我,怎么說都得豁出命去。你我非親非故的,你救我,圖什么?總不至于是菩薩降世,我看你也不會法術(shù)啊?!?
青唯的目光落在他扶著門邊的手。
指腹、虎口粗糙,這是習(xí)武人慣常長繭子的地方,但除此之外,他的指節(jié)、下指肚處,也有很厚的繭子,青唯認(rèn)得,這是工匠的手。
囚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忽地開腔:
“洗襟臺,這案子跟你有關(guān)系嗎?”
青唯沒吭聲,移目看向他。
“當(dāng)年先帝下旨修筑洗襟臺,命大筑匠溫阡督工,后來洗襟臺塌了,死了許多人。這事兒在當(dāng)時鬧得沸沸揚揚。玄鷹司的點檢、都虞侯查抄殊死,朝廷中的相關(guān)大員,筑匠溫阡,還有他的親眷盡皆伏法,先帝也因為這案子一病不起,沒過兩年就龍馭賓天了?!?
“至于溫阡手下有幾個工匠……”
“這幾個工匠,大都是自幼學(xué)藝,但其中一人,是半路出家。”青唯接過囚犯的話頭,“他姓薛,出身行伍,長渡河一役后,因為受了腿傷,拜師另學(xué)了手藝。洗襟臺坍塌時,他因為被溫阡派去勘察石料,躲過了朝廷追捕,僥幸保住一命。正因為此,他是溫阡手下的所有工匠里,唯一活下來的一個人?!?
“不過他不惜命,幾年后,他居然在京城露了面,前陣子被官差拿住,關(guān)在了城南郊外的暗牢里,還吃了一個月的餿飯菜?!?
“好在他命大,被我劫了出來,不然,”青唯一頓,朝上一指,“他可能已經(jīng)掛在哪根梁上自尋短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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