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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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開始,江渡沒有留意到手臂上的紅點。
直到雨天,魏清越問她,蚊子咬的啊。她聽見他的聲音響起,在雨幕里,很像閑聊的語氣,就這么坐一起說蚊子叮的包,魏清越什么都懂,他告訴她為什么會這樣。
那個時候,她并不知道,魏清越的解釋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兩個紅點。
紅點一直不消失,她發燒,以為是感冒,但高燒不退。
東西都先拉回了家,可她也沒去三中,在家躺著,有足夠的時間想念已經無法見面的魏清越,徹夜徹日地想,像長風,不懂停歇。
因為高燒的緣故,她老是看見飛機,轟隆隆,轟隆隆,直沖云霄,江渡沒有坐過飛機,但她知道坐飛機的人會看到美麗的云海。魏清越會看到嗎?一定會的。
那到了國外,都得說英語怎么辦啊,他的媽媽會不會管他?他可就吃不到小雞燉蘑菇,也喝不到鯽魚豆腐湯了。他說魚湯很鮮,可惜外公不能再做給他吃了呦……等他回來吧,他要是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請他吃正宗的祖國菜,江渡這么想著,快樂了一點。
魏清越送給她一個新的翠迪鳥,她不舍得掛,就收藏進了一個曾經裝糖果的鐵盒子里,盒子顏色鮮亮,就像五彩繽紛的彩虹。大概,很多女生都有過吃了糖果不舍得扔漂亮包裝盒子的經歷。
外婆補衣服,她覺得紐扣好看,潤潤的,光光的,于是留了一顆。王京京去海邊旅行,回來送她貝殼,她愛不釋手,放進了盒子。外公回老家,帶回幾根長長的野雞毛,她覺得有趣,也裝了進去。就這樣,盒子里的東西越來越多,每一件,她都能如數家珍講出來歷。
現在,她放進去了最寶貝的東西。
但是但是,真是難過啊,江渡想著想著就哭了,魏清越失去了一個器官,一個人,失去了一個器官,是多么令人傷心的事。他的身體是爸爸媽媽給的,是完整的,可因為她,他失去了脾臟。
江渡哭的頭疼,她抱著她的糖果盒子,臉貼在枕頭上,額頭滾燙,腋下感覺得夾著冰塊才能好受些。
后來,事情就急轉直下,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知道書已經看不下去了,魏清越留下的雜志,她才認真地讀完了一本,會把喜歡的句子記到本子上,會把文章里提到的好書也記下來,計劃著等高考后通通買來慢慢享受。
外公外婆帶著她去省立醫院,住院后,做了很多檢查。
檢查結果出來后,醫院勸他們去北京。
外公說,大夫,這個病咱們看不了是不是?醫生說,病情進展太快,加上病患本身心臟還不好這更增加治療難度,您帶著孩子去北京吧,越快越好。
北京的醫院是什么地方呢?北京的醫院就是人沒轍了,沒路走了,途窮了,才會去的地方。
外公心里清楚地很。
他穿著洗得干干凈凈的白背心,新買的老布鞋,他一直都是看起來很體面的老頭,過著神仙一樣的退休生活,在這樣的夏天里,他本來應該和樓下認識的老伙計一起下象棋,打麻將,隨著日光移動而不停挪他們一伙人的小桌子和馬扎,往涼蔭里躲。
跟病房里的外婆使個眼色,老婆子就知道了,輕手輕腳出來。
人醫生說治不了了,得去北京,外公老眼渾濁地說。
外婆嘴唇顫抖不停,她像個小孩兒一樣看著老伴,慢慢的,渾身也跟著控制不住抖起來。
我去買臉盆……外婆說,她的眼淚一下就成了汪洋大海,話說不下去,她機械地想著,住院得買好多東西呢,臉盆,毛巾,水壺,牙刷牙膏,還得帶被子。
到北京買,外公說,現在買了怎么辦?帶火車上人家不煩的慌?多占地方。
外婆嘴咧開,她的聲音,像娃娃哭斷了氣那樣,半天沒聲響。
我大半截子埋土里的人了,怎么不叫我替孩子受這個罪呢?怎么不叫我受這個罪呢?外婆反復問外公,她手背上嶙峋的關節凸起,關節也到了暮年。
外公回答不了她,他一輩子什么事都遭見了,可依舊回答不了。
年輕的時候,脾氣直,得罪了人不知道,明明在廠里是技術最硬的,卻總被排擠。后來,生了個漂亮又聰明的女兒,他那么出眾的女兒,被一個連茅廁蛆都不配做的畜生毀了。
即使是那樣,他在巨大的痛苦中還想著,得做個守法的公民,他要法律給他做主,法律確實主持了正義,可女兒好不了了。
名聲注定要壞,人人都議論他閨女臟了。
最可怕的是,女兒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因為身體原因,打不掉,她在瘋狂中要結束掉自己的生命。夫妻倆跪著求她,孩子你別死,你權當為了爹媽留著這口氣,將來,一旦生了,就溺死這娃娃。你別死,要死也是這個娃娃死。
也許,就是靠著這個信念,女兒撐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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