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他說完這話,擺擺手,匆匆出去了。 上京的居民,常年生活在不同勢力拉扯的氛圍中,早就養成了見微知著的本領。 更何況昨晚那兵荒馬亂的,簡直就是在耳邊吹嗩吶了。 聽說昨晚宮中只吩咐了“宣王不能死”,那其他人自然是…… 所以,雖然是花朝節的第一天,但是上京的市集上,遠遠沒有往年花朝節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樣子,而是一片冷清和蕭條。 大家都在家里避禍呢。 倒是往日冷冷清清的皇宮,此刻熱鬧得很。 姬金吾并沒有打算從幕后轉到臺前,黑暗中向來是最安全的藏身之處。因此不同世家子弟唇槍舌戰的時候,他就安靜地坐在屏風后聽著。 因為屏風前坐的是北鎮司徐賢,沒人敢懷疑這位嗜殺的徐督主身后的屏風罩著另一個人。 更何況他們也根本沒有閑暇去注意什么屏風。 哪怕是最如日中天的馮家,也并不是鐵板一塊。馮譽作為一個外室子,統御馮家這么多年,早就讓那些馮家正統嫡子不滿了?,F在好不容易人死了,自然各位嫡子要撲上來瓜分留下來的權力。 這還只是馮家。其他世家分居各地,本來就是為了利益短暫合謀,現在自然也能為了更大的利益出賣對方。 這么吵了一上午,最后定下來的事情沒幾件。 正午的大太陽升上來了。上京處于北域,陽光額外毒辣,根本無法直視。 姬金吾和徐賢在出宮門的時候就達成了一致,認為這群人不過是烏合之眾,草木皆兵、身邊帶著眾多侍衛大可不必。 等到了西南門,徐賢忽然提起:“去角樓上看看?那里可以看見整個上京。附近都是北鎮司的人,沒關系的?!? 姬金吾抬眼望了望他,點頭,接著便同跟在自己身側的杜常清,微微笑著:“常清,你先回去看看吧。有范汝跟著我?!? 杜常清原本就牽念著易楨的身子,想著范祭司經歷帝流漿之后修為暴漲,連忙點頭。 徐賢依舊穿著控鶴襖,他瞄了一眼姬金吾身上透風的黑底金繡披風,也不說話,帶著他一步一步往角樓上爬。 “那是馮家上一代的嫡長子?!毙熨t到了角樓欄桿前,往外一望,正好看見兩三條御街外走過的華服男子,揚著眉毛,評價道:“蠢笨不堪?!? 姬金吾不太贊同他這么張狂,勸了一句:“禍常發于所忽之中,亂常起于不足疑之事?!? “這些人有什么好防備的。”徐賢笑道:“需要防備的人不都被您一個個殺了。前些日子夏大人走的時候,您不還親自到現場去送了他一程嗎?” 姬金吾淡淡地說:“夏大人不愛與人結仇,給他找個名正言順的刺客很不容易。那天宮中又有宴席,赴宴者眾多,怕出意外,所以才過去看著的?!? 徐賢笑道:“姬城主最近幾年越來越瘦了,人也內斂了。” 太陽照在橙紅色的角樓上,鮮艷得扎眼,讓人看著心慌。角樓前的樹都沿著白石欄桿修剪過了,連影子都一模一樣,在腳下縮成一個小團。 姬金吾習慣性的笑容稍微收斂了些許:“是么?” 徐賢說:“我要是在你當年的位置,就想不到去北幽宮中暗暗扶持一個宦官。當年你不幫我,現在站在這兒的是誰恐怕不好說……甚至北鎮司還在不在都不好說?!? 姬金吾淡淡地說:“為了活命罷了?!? 同張蒼隱生道的“鬼漁”差不多,姬家這些年在全力搜尋解蠱方式的時候,也在各地培植了許多暗子。 徐賢就是其中一個。 當初那個被千萬人踩在腳底下當狗的小太監,就算是把所有東西——美貌、尊嚴,都一一上供,也是不夠的。 畢竟在皇城中,美貌、尊嚴都不足為奇、隨處可見。 奴隸再勤奮也還是奴隸,累死了也只是一口薄皮棺材。更何況徐賢這種毫無家世、毫無人脈的卑賤出身。只有獲得額外的扶持,才有可能一步一步翻身。 而當時徐賢也并沒有第二個選擇。種下蠱毒成為姬家的棋子,或者被作踐到死。這看起來是有兩個選項,但其實根本沒得選。 有時候世事也可笑。姬金吾明明是被蠱毒所害,所以不得不在全世界搜尋解藥的下落。也因為這個,姬家掌握了極多蠱毒方子,能夠用來完美地控制安插在各地的暗騎。 徐賢忽然又說:“不對,還是有不同的。以前你可不會連給我發五條消息,讓我去延慶公主那里把穎川王帶走。” 徐賢當時匆匆出門,不明所以,只能按他說的去做。后來稍微一調查,就搞清楚了整件事。 “還是為了那姑娘。”徐賢笑著說:“她手上拿的那把匕首可是我送到姬家去的。當時要不是看到那把匕首,我還要搶她呢。到時候可就鬧笑話了?!? 姬金吾說:“多謝你的匕首,我只是自己用不上,所以才轉送人了?!? 徐賢擺擺手:“看得出來喜歡了。不喜歡也不會轉送給心上人?!? 姬金吾:“……”他真的很討厭把自己的心事拿出來聊。聊正事就聊正事。 主要是和徐賢也并不是什么好友,只是利益相關暫時綁在一起罷了。 姬金吾:“你還有別的事情說嗎?” 徐賢見他臉上笑意收斂了,連忙轉移話題:“你當時讓我支開軒轅昂。他后來向我提出了一個很奇怪的要求。” “什么?” “他想看上元積年1817年,皇城司對世家行蹤的詳細記錄?!毙熨t瞇了瞇眼睛:“這可是密卷?!? 姬金吾顯然對“上元積年1817年”這個詞組心有余悸,但是他臉上并沒有顯露出分毫多余的情緒,回想了一下北戎遞過來的情報:“和他那個死了的良娣有關。他那個良娣冒領了救命恩情,所以才成為了他的良娣。他要查那一年到底是誰救了他?!? 徐賢對姬金吾的消息網如何鋪天蓋地心里有數,只是說:“你當時不在現場,不知道穎川王瘋成什么樣,我懷疑我稍走開一點,他就跪在那里哭了。” “認錯救命恩人,還間接害死了真的救命恩人,這么多年全錯付了,是值得哭一哭?!奔Ы鹞嵴f:“穎川王從延慶公主那邊跳反加入你們。他既然瘋,那就讓他推動世家去開墓。昭王墓中的那件法寶,傳說可是能……起死回生的?!? 他的思路極其清晰,像是下棋一樣,一步一步朝著自己的目的走去。 而如此清晰的思路,則來自姬家布滿全局的消息網。全面的消息能讓他將犯錯的幾率降到最低。 這是姬金吾這么多年來最得意的成果,也是他親手從無到有,一步一步布置出來的。即使每天處理大量的信息,再從信息中篩選有用的部分耗費了他大量時間,甚至侵占了他的睡眠。 徐賢不確定自己的北鎮司中有沒有姬家的人。他傾向是有,不然姬金吾不會有如此明晰、快速的信息鏈。 北鎮司中又有多少人是姬家的暗子呢?徐賢不知道。 姬金吾從來不提這些,他也不居高臨下的命令。好像他只是來同北鎮司合作的,并不是將他的命捏在手上。 徐賢知道姬金吾的用人習慣,他手下的每個人都只是棋子,但他甚至防備每一顆棋子。 沒有翻出來的暗子,是最有殺傷力的。 徐賢目前和他的目標一模一樣,也沒有必要這個時候和姬家鬧翻,一點好處也沒有。 姬金吾說:“沒別的事。我得回去了?!彼龖撔蚜?。 正午的陽光傾瀉而下。 皇宮里空蕩蕩的,金碧輝煌的宮殿像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徐賢望了一眼遠處的白云:“我以前,沒進宮的時候,夢想是在戰場上建功立業,然后讓我母親封一品夫人。” 徐賢的母親都餓死許多年了。 他轉過頭又去看姬金吾:“我以前覺得你們這些貴公子會挺快活的,可是好像不是。真的會有那種完美的人生嗎?父母寵愛、兄友弟恭、天資過人、善良又強大,和心上人一生一世一雙人……” 姬金吾本來要走了,聞言答道:“應該會有吧?!? 徐賢朝他揮手告別:“哎呀快走吧,都說了要走,不用停下來回答我。” 這個人不陰陽怪氣的時候,對話效率還是挺高的。 姬金吾那一襲黑底金繡的披風一收進車架里,范汝立刻就現出了身形。 “嚇死人了?!狈度攴藗€白眼:“我以為他單獨約你上去是要做掉你,瘋狂暗示你你也不聽。我費盡心思躲起來,打算先發制人搞死他的。結果你們倆在聊什么?完美人生?” 姬金吾喝了口茶,依舊是一向胸有成竹的自信模樣:“徐賢又不是沒腦子,這個時候搞死我他有什么好處?!? 范汝義正言辭地說:“你早一點告訴我他是你的人不就完了嗎?我哪會誤會!” 姬金吾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今天告訴你,明天上京城就都知道了?!? 范汝:“……” 范汝:“我感覺你在質疑我保守秘密的能力?!? 姬金吾:“那你知道的哪個秘密你沒捅出去?” 范汝:“……” 范汝悻悻地閉上了嘴。 主要就是,秘密捅出去出去有戲看嘛,而且之前他捅出去的秘密又不是什么大事…… 因為是和好友待在一起,姬金吾之前那些習慣性的笑意也收斂了,面無表情地坐著喝茶。 “他在給你上眼藥。”范汝說:“他先暗示了易姑娘,然后又在暗示常清。你別理他。” 這人今天有些奇怪。平常都是唯恐沒戲看,今天怎么還息事寧人來了? 范汝說完,看了一眼姬金吾手上的茶:“你以前不都喝烈酒的嗎,怎么現在換成了茶?” 哦?還開始關心他了? 姬金吾:“常清說我很多次了。我答應他了?!? 范汝“唔”了一聲,忽然問:“你中蠱了嗎?” 姬金吾心里一頓,若無其事:“你在說什么。” 范汝:“我看見那個尉遲大夫給你診脈了。不是詐你,真的看見了。別轉移話題。這個秘密一聽完,我立刻就死!死人是不會泄露秘密的!你放心吧!” 姬金吾:“……” 事出反常必有妖,剛才這只貓息事寧人的時候就該察覺到不對勁的。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