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沈樹人的話,是經得起歷史檢驗的,所以他說得很是理直氣壯。 如果此刻對面換個水平次一點的文官,或者是想要和稀泥、收了銀子就不管是非的家伙,此刻說不定已經徹底信服了。 不過張國維畢竟是有點節操的忠臣,歷史上他最后在魯王政權覆滅后,還能投湖殉國。可以說,他和蔣德璟兩人,算是明朝最后期戶部系統里僅有的節操經得起考驗的了。 幾十年的思維定式,讓他越聽臉色越復雜,雖然已經信了七八分,但仍然堅持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 “就算你說的有道理,那秦漢以重農抑商富國強兵,隋唐也多少靠重農固國本。放任逐利、只重商稅的話,沒人種地怎么辦? 昔管仲以哄抬魯縞、誘騙魯人棄黍粟而事蠶桑,最終魯國大饑而削,前車之鑒不可不防。我大明如今天災不斷,百姓饑饉,重商而多收商稅,不會變本加厲讓人棄農么?” 聽了這個問題,沈樹人總算精神一振,也對張國維多了一兩分欽佩,至少他態度還是挺正的。 沈樹人也換了一個很嚴肅的表情,鄭重說道: “此事確實不得不防,但朝廷沒有重商、沒有多收商稅。蘇松之地,種植蠶桑、棉花已是十有七八,也沒見禁止得住呀。所以,這不是重不重商的問題,是朝廷有沒有能耐訂立律法、管理土地用途的問題。 至于秦漢隋唐重農,本質是因為那時天下還有很多未墾之田,無主荒地,人民鮮而財貨眾。天下之民總數不足以盡耕天下宜耕之田,所以要重農抑商,確保種更多的田。 但自宋以來,形勢劇變。北宋時,南方或許還有未開發之地。但到了南宋,便是福建、江西,哪怕是群山之中,但凡有點河流灌溉,都被開墾出來了。 至于我大明,如今連江西之地,人口都能多于北方各省,那是群山中的省份,可見漢地田土,已經開荒殆盡。 天下人口一億、壯丁五千萬時,漢地全部田地便有足夠人手去種了,而且是精耕細作。人再多,往地上投也不會高產。多出來的人丁,自然該往工商上投注,還能讓一部分本來打算用于兼并土地的錢財,改為盯向別的產業。” 農業所需的生產力要素,無論勞動力還是別的生產資料,都達到了土地所需的值之后,再往里多投,也不會多產出,這部分浪費就叫“內卷”—— 這個后世很時髦的詞,最初的本源就是形容“無法再提高產量的浪費勞力、無效的堆砌精耕細作”。 這個問題上,明朝從朱元璋開始的重農抑商,顯然是有問題的。朱元璋壓根兒沒考慮到人口的增長,沒考慮到“天下種田的總人口夠用、漢地十八省開荒開完”之后,怎么給繼續增長出來的人主動找出路。 偏偏明朝還禁了海,還沒法向海外殖民移民屯墾。 而漢地的北面和西面有寒冷草原和大漠、西南有險峻群山,西和北是找不到新耕地的(東北除外,如果科技發達一點不怕冷,滅了滿清還是可以搶過來種田的,那樣還能多容納幾千萬農民) 禁了海,就等于斷了“尋找耕地總量增長”。 多出來的人口不反噬明朝的制度,那才叫見了鬼了。 張國維聽到這兒,才徹底目瞪口呆,心悅誠服。 誰讓儒家從古到今不研究人口增長,不研究如何應對呢?沈樹人的話,忽然就給他打開了一個新的世界。 張國維還算讀書多,有見識的,呆滯了一會兒后,嘆道: “古者人民少而財有余,故民不爭。今人有五子不為多,子又五子,大父未死而有二十五孫。人民眾而貨財寡,事力勞而供養薄,故民爭—— 李自成張獻忠,便是韓非子所言的‘倍賞累罰而不免于亂’吧。太祖皇帝也不可能看得清幾百年后人丁繁衍的下場,這大明,真是不改不行了。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