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凌來到‘清溪玉坊’，門庭幽雅，不少文人士子進出如流，門口外停著不少軺車和蓬車，很多貴族公卿的公子也愿意到這里附庸風(fēng)雅，列國的士子、間諜、商人來到大梁城，都會進一次清溪玉坊，感受一下這里的魏國特色文化氣氛。

    寬闊富麗的論戰(zhàn)堂原本設(shè)有一百張綠玉長案，一人一案，當坐百人，若是尋常時日，綽綽有余，在大多數(shù)時間里，名流士吏們總是三三五五的聚在各種名目的雅室秘閣里盡興飲談，縱是大事，也未必人人都認為大，所以論戰(zhàn)堂很少有人滿為患的時候。

    但自從辰凌在河?xùn)|戰(zhàn)場生擒了甘茂，與此同時，齊國攻占了燕都，趙國討伐林胡，幾件大事越來越緊湊發(fā)生，近日論戰(zhàn)堂再次火熱起來，很多達官貴族若來談事，也要到大堂內(nèi)，先瞧瞧有沒有人又發(fā)出警世之言。

    當辰凌四人來到論戰(zhàn)堂的時候，發(fā)現(xiàn)堂內(nèi)堂外聚集不少人，不時傳來一陣喝彩聲，顯然里面又有人在舌戰(zhàn)或演說。

    侍女見到辰凌四人入門，立即迎了上去，福身問道：“四位俠士，要在論戰(zhàn)堂就座，還是雅室？”

    辰凌笑著答道：“當然是論像戰(zhàn)堂，特意來湊個熱鬧。”

    那侍女甜美一笑，引著四人進入大堂坐席，由于這清溪玉坊井然有序，雖然近來客流多了，但將平日里擺成馬蹄形且有疏落間隔的長案前移接緊，在空闊的地氈上擺成一個中空很小的環(huán)形，外圍又將短案擺成兩層環(huán)形座位，唯在四角留出侍女上酒上菜的小道。如此一來，錯落有致，堪堪可容三四百人左右。

    這里沒有等級定規(guī)，先來者都坐在中央一層長案前，后來者則都在外圍短案前就座，滿座錦繡華麗，銅鼎玉盤酒香四溢，侍女光彩奪目，滿室生輝，悠揚的琴聲裊裊飄蕩，給論戰(zhàn)堂格外增添幾分古曠的意境。

    辰凌、景硯坐一席，滕虎、沈錚坐了一席位，面前擺著精美的短案，待坐好后，侍女問道：“敢問四位俠士喜歡何酒？”

    辰凌淡然道：“魏酒兩桶，好肉兩鼎。”

    侍女道：“請俠士稍待。”說完一福身，便飄然而去了。

    滕虎見侍女婀娜多姿，嘆道：“想不到這清溪玉坊內(nèi)，連一個侍女都這么漂亮，絲毫不比魏公子府內(nèi)那些的歌姬遜色。”

    沈錚拍著他的肩膀低聲笑道：“你知道這玉坊的歸誰所有嗎？白族的現(xiàn)任族長，白若溪，就是咱們途中援救的商隊，你看她美不美，她的侍女能差到哪去？”

    滕虎恍然大悟道：“原來是白大小姐，那就難怪了。”

    這時忽然見到里層一個士子滔滔大論道：“列位，當今天下大爭之世，六百年的老諸侯燕國就要遭到滅頂之災(zāi)，齊國疆域翻倍，以東面沿海，向北面包圍吞食，齊國本土，國富民強，兵甲近百萬，又有稷下學(xué)宮，廣招四海人杰，授學(xué)解惑，百家之說，無不覆蓋，依在下愚見，日后稱霸天下，一統(tǒng)諸侯的，唯有西秦與東齊也。”這人身穿綠色的士子服侍，大約三十出頭的年紀，一副話說得格外有穿透力。

    這時前座長案一中年高冠者說道：“足下之見，看似有理，實則不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燕國為六百年老牌諸侯，雖然一時內(nèi)亂，被齊國攻克了都城，然則燕國人口大部集中在易水以北，燕人處在苦寒之地，長白山下，精于獵狩，齊國大軍一旦過了易水，與燕人交戰(zhàn)，長途跋紗未必能取勝，只要燕國公子一臂高呼，借助秦國、趙國，甚至我魏國之力，很可能逼迫齊國退兵，這樣一來，齊國雖強，卻不足以稱霸，眼下秦國崛起、趙國重武、楚國地廣，都能與齊國一爭長短，在下之見，五十年之內(nèi)，無一國能吞并六大戰(zhàn)國，一筐諸侯。”

    “好——”廳中竟是一片叫好聲。

    辰凌微微心驚，心想這人竟然能推斷燕國不會滅亡，齊國不足以稱霸，五十年內(nèi)無人能一統(tǒng)諸侯，果然有卓見，與他了解的歷史大致吻合，能看出五十年內(nèi)的歷史發(fā)展趨勢，已經(jīng)難能可貴了。

    兩名侍女右手都高高托著一個銅盤，左手抱著一個考究的小木桶飄然來到辰凌兩桌短案前，侍女膝行地氈，將銅盤安置在玉案正中，將木桶固定在短案三寸余高的銅座上，然后用一支發(fā)亮的銅鑰匙塞進桶蓋的一個小方孔，桶蓋開啟，剎那間便酒香四溢。

    侍女又用細長彎曲的木勺從木桶中舀出酒來，如一絲銀線般注進青銅爵；又輕巧的打開鼎蓋，將紅亮的方肉盛進一個玉盤中，柔聲問道：“俠士，請慢用。”

    辰凌點了點頭，沒等下手，就聽有人忽然說道：“先生所言，為何偏偏落下我魏國？”

    中年高冠者則道：“魏國三世變法圖強，富國強兵，然則三世而衰，自龐涓馬陵一敗，魏國元氣大傷，已然無復(fù)當年之勇，二十年下來，先后丟了河西，連河?xùn)|就要被秦人占據(jù)，再者魏國人才濟濟，卻重用極少，多半在列國間受重用，反克魏國，日益曠下，何足言霸？”

    一位紫衫男子阻擊道：“魏國正在日益變化，足下竟視而不見么？其一，魏王重用公孫衍為相，合縱聯(lián)盟，不久還會聯(lián)合五國聯(lián)軍西擊秦國；其二，魏公子鈺，效仿趙國平原、齊國孟嘗二人，養(yǎng)士過千，招攬四海豪杰共圖大事，為國儲備人杰；其三，魏國河?xùn)|一戰(zhàn)，大破了秦軍，有一校尉辰凌，孤軍深入，生擒秦軍主帥甘茂，迫使秦國兵退五十里大敗而歸，振奮國人，魏國中興勢頭已成，何愁不能再度崛起，稱霸諸侯！”

    “好——”場內(nèi)魏國人居多，一聽此言振奮國心，紛紛激情萬丈，喝彩不斷。

    這是酒肆論戰(zhàn)場所的通常習(xí)俗，辭美理正者為上乘，聽者一齊喊好喝彩。辭巧理曲為中乘，喊好不喝彩；辭理皆平，不與理睬；這種評判方式簡短熱烈，憑直覺不憑理論，往往反倒是驚人的一致。

    辰凌剛喝入口的酒差點噴出來，怎么扯來扯去又把自己給扯出來了？想不到他在大梁城如此有名！千萬不要迷戀哥，哥只是個傳說。

    此刻那中年高冠者反擊道：“哼哼，校尉辰凌？那不過匹夫之勇也，充其量是武者游俠，與興國稱霸沒有任何作用，魏國要崛起，需有乾坤大才，如商鞅那般，變法圖強，將秦國從當年七國之末一把推到七國之首；光靠一個匹夫，只會在沙場上使些下三爛的手段，成千上萬又能成何大事？天下大爭，混戰(zhàn)數(shù)百年之久，誰又能一主沉浮？”

    辰凌一聽，那個氣呀，臉色下沉，把酒爵往桌上重重一放，心想：“敢在背后如此擠兌我？今日不臭罵你一頓，舌戰(zhàn)死你們這群狗屁名流士子們，難消心頭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