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 無法拾起的悲痛-《巴垸》
父親的逝去是我做子女無法拾起的悲痛,很多年過去,我都不相信父親死了,總覺得父親跟平時一樣外出工作,不久就會回來。每次夢見父親,都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活著。只是醒來,父親確實不在了,永遠不會回來。在夢里我就知道是夢,在夢里我一再提醒自己是夢,可感覺卻是真真的一樣,并不是夢!
父親的逝去也是陳家無法拾起的悲痛,甚至包括肖伯母家。若父親還在,肖伯母家斷乎不會出現(xiàn)那等慘況,肖伯母也不會尋短自殺。這是后話。
父親去世后,我們這個大家庭確發(fā)生了重大改變。
最先改變的是二叔嘴里的話:“唉,現(xiàn)今大哥不在了,做什么都難,就大哥在的那會,真是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我也跟著沾光……”
最先實質(zhì)波及的是四叔,公家要查他的帳,說他貪污了公家的錢做了新房子。四叔做新房子,磚是父親從熊美光的窯廠賒的,開支費用是大姑支助的,加上父親與三叔各支助了幾百塊。四叔的新房子是由家人湊著做起來的,沒挪用公家一分錢,但四叔就是虧著公家的錢。父親在生時有父親替他擋,人多少看在父親面子上,不會查他的帳,拉他家的豬,抵押他的房子,可父親不在了,就另當別論。
這不到了年底,村上結(jié)賬,祖母養(yǎng)的那頭大肥豬就被村上兌現(xiàn)的人拉走了。
那時村上有種很不好的氣象,就是每年年底交公糧水費堤留時,那些沒能交滿提留的農(nóng)家,就不得安生了。村上派出兌現(xiàn)組,開著拖拉機,每家每戶地兌現(xiàn),見糧拉糧,見豬拉豬,沒豬沒糧的就拉人。反正一條,就是一年的公糧水費堤留無論你以什么方式,必須得交滿交齊。
有老實本分的農(nóng)人實在沒法,只有任由他們肆意暴虐,踐踏,將家里剩下的米糧拉走,豬子拉走,還被罰跪,敢怒不敢言……村干部跟閻王爺差不多了。
兌現(xiàn)組的人來到祖母家,看見祖母與奇奇乖乖老少孤兒的,糧倉也沒有米糧,于是就將祖母豬欄的那頭大肥豬,拉得青喊鬼叫,死都不肯出來,好不凄涼。村莊上空都回蕩著祖母家的豬的尖嚎。村上兌現(xiàn)的人狗仗人勢,狗眼看人低,見故河口沙口村陳府上的當家人陳章藍死了,哪里還留半點面子,哪里還容得豬分說,硬要拉走!
祖母撐著拐杖,幾欲跌倒,烏黑著臉,氣得渾身發(fā)抖。祖母本是撐著拐杖來找父親去給她評理撐腰,幫忙解決問題的,但走到半路,才想起父親已死了,又茫然無助地拐了回去。
從前,四叔家的大小事,祖母都是撐著拐杖來找父親解決。父親若稍有怠慢,拐杖會毫不猶豫的落到父親頭上。那次父親住院剛回,祖母就杵著拐杖上來了。父親一個月不在家,四叔家里里外外該多少事。父親真是太累了,躺在床上,只聽祖母不停的碎碎叨叨。祖母碎碎叨叨了半天,父親只是不吱聲,祖母惱火了,提起一拐杖就落在父親的頭上,打得父親雙手拱頭。母親在旁邊心疼得直流眼淚,卻不敢言。
父親挨過祖母的拐杖,忍不住發(fā)聲:“娘,你就饒了兒吧,你看兒只有兩只眼睛在磨,就這眼里還有一線光,我自個精力也不濟,如何有精力去管老四家的里里外外,老四家不是您老管著吶……”
祖母聽過父親的話,楞了,眼淚也流了出來,她知道她的大兒時日不多了,可她怎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四叔亦是她的兒啊,三十幾歲的人了,家不成家,國不成國,這一生將如何。
只是祖母并不知道,她一生這樣死活護著四叔,最終卻害了四叔,四叔也沒有感激她。但祖母提著拐杖寸步難行的那份孤絕,只有祖母一個人懂。祖母沒有哭也,沒有鬧,任由他們把她辛苦養(yǎng)了兩年的大肥豬拉走了。
那頭大肥豬蹲在豬欄里不肯出來,他們使勁地拉,它就使勁地叫,與他們敵視著!它可是在這家過了兩年,吃掉了這家的多少糧食,費了這家女主人的多少心血,它應(yīng)該孝敬的是這家的人,怎能這樣隨了人家去呢,豬也是懂感情的。于是,那群人就用棒子打斷了豬的腿,把它抬上了拖拉機。爾后,沒幾天,那頭豬就成了村干部桌子上的過年肉。只是四叔作為村干部,并未分到半片肉。
還有隊里的農(nóng)人,每天來四叔家找四叔討錢。說起來這些錢,還是四叔從大姐夫工作的銀行貸的款,跟隊里改了水田的。先將水田改了,再從農(nóng)戶手里收取,一畝地三五十的改造費。四叔收了那些錢,卻沒將錢給大姐夫還去,自己打牌輸?shù)袅恕D切┵J款是大姐省吃簡用了幾年才幫忙還完。一起大約五千多。那時大姐一個月工資不過兩百多。父親因此事一直在大姐夫面前抬不起頭說不起話。
那些農(nóng)人知道四叔并沒有將收來的錢還去,連自家本該交的分子錢交了的,也來找四叔要。
還有給水田抽水的農(nóng)人,要抽水機錢等等。反正就是這些亂七八糟的糊涂帳,每天都有人來四叔家,找他逼要錢。
特別是肖立紅的大姐夫竺志剛,每天早一回晚一回的來。他家住在河外邊,一到夏天還要駕船,可這并不減少他來找四叔要錢的熱情。也就三四百塊的抽水機錢,隊里用了,四叔一家一戶收來后,打牌輸?shù)袅藛h。
總之,四叔欠著這樣那樣的錢,一頭豬怎么也抵不掉。于是便有人提議將四叔的新房子抵掉。虧得一個隊里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怎么想得出這一招?房子抵掉了,一家老小住哪里?
這不,祖母杵著拐棍,無處申訴,仰面嚎然大哭,卻無人傾聽,無門可告。現(xiàn)在的祖母友打卦早失去了從前的氣勢,從父親死后,一蹶不振。
四叔家發(fā)生的這些事,大家都沒辦法,任由他們來逼要錢,隨口一說,也沒個具體數(shù)字。素日大家不是沒提醒過四叔,收上來的賬過筆記下,這樣沒有頭緒的,誰曉得要的是不是冤枉錢。四叔自己從不在意,從前也沒人上門找他逼要錢,如今兒東窗事發(fā),四叔可是被打得個措手不及,逼得幾乎走投無路了。
父親死了,母親悶鼓佬一個,三叔又離得遠,二叔自身難保,小姑小姑父更不如說。千萬個不如意將四叔逼得焦頭爛額,形容消瘦,四叔本也是個要面子的人,活到三十六,不愁吃不愁穿,公子哥們一般的黃金美滿生活,幾時被人這般踐踏過?就是這種境地下,四叔想起父親死前對他說的那番話。
父親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了,加以祖母每天的訓(xùn)斥,便找四叔來談話。父親打發(fā)我與鹿女把四叔叫來,躺在床上對四叔說:“園丘,你也不小了,幾十歲的人了,應(yīng)該有所收斂,如今兒我在,還有我替你撐著,哪日我不在了,你該不是心中藏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吧?”
不知道父親是在教訓(xùn)四叔,還是在為四叔指點迷津!這份手足骨肉情,唯父親與四叔懂。我在房間做作業(yè),隔著墻聽見父親跟四叔說了許久的話,只是聽不真切,我也沒多大興趣偷聽。最終,四叔就紅著眼睛,從父親房間走出去了。當初他們兄弟兩具體在說什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我們后輩一點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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