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次孩子們被肖噶大婆發瘋嚇得不好起來之后，人們不僅回憶起肖噶大婆的幺媳婦周金蘭投河而死的事。確實蹊蹺。

    你說周金蘭在娘家做女兒時，多好，為何嫁到肖家不到兩年，就投河死了？莫非金蘭被肖噶大婆發瘋的這個鬼樣子嚇破了膽，失了魂，才投河自盡的？

    你說，鄉下自古以來，男女偷雞摸狗，打情罵俏，偷情養漢的事兒少嗎？偏偏輪到金蘭，就是死結解不開？肖希罕之所以跟自己的堂嬸子，還不跟肖噶大婆發瘋時的這個鬼樣子有關。一發瘋就撕碎衣服，赤身裸體的……

    肖噶大婆清醒時，心里也自責，沒照顧好兒孫，兒媳婦與那些死去的兒女們。她情愿自己是個瘋子嗎，要發瘋嗎，瘋得那個狼狽樣子嗎？不，她不情愿，不瘋時，一個人蒙在被子里哭，傷心悔恨自己為何成了一個瘋人。

    據說，她的幺兒媳婦金蘭在生時，跳過兩次河，第一次叫人救了上來。金蘭還說自己在一個溫暖迷人的地方玩。那里有高大的屋宇，高級坐椅，華麗的絲織旗袍。看情形，可是到了河宮。河宮宮門太多，她迷了路，就遇見了肖希罕的幺姑媽，之前那個跟秋景老公懷孕投河自盡的老肖幺姑。

    金蘭說，河底亮華，她看得清水上面的月光與曠野，看得清她屋旁的那片幽林。只是肖家的老幺姑不停地對她說：“金蘭，我的侄媳婦，你咋地來這里了，還不趕快回去，到這里來干嗎？”就這樣，連罵帶攆，將她趕出了河宮門，她也聽見肚子里的孩子在喊媽媽媽媽我冷我要出去，就此她浮出了水面。然后，她就聽見有人在岸邊呼救，向河邊跑來，她得救了。

    第二次，她就沒有這樣幸運，幾次想爬出水面，可水底黑壓壓的，也沒遇見幺姑媽，還聽見孩子在肚子里驚哭，只是這次孩子沒有那般的力氣喊她媽媽我冷我要出去了，因為孩子還小，不過四個月。還不會喊媽媽，她也慢慢下沉，直沉到水底，沒再浮上來。人們找了三天三夜，她才浮出水面，身體都發脹了，臉都變了型，一尸兩命。

    這次親眼目睹肖噶大婆發瘋的孩子們，膽都嚇破了。好長時間都不敢到她屋旁的水浹里扳魚。更不敢打著手電筒，去尋看肖噶大婆發瘋的樣子，都不大喜歡扳魚了。就是那次沒被嚇著的孩子們去水浹里扳魚，也是天不當黑，就一個個像是碰見了鬼似的，趕緊收拾水桶回家，生怕天黑了，真的遇見落水鬼，遇見狐貍精，將他們拉進水中，像金蘭一樣爬不出水面，黑壓壓地被水壓死。

    但江邊的人家，每年都有子女淹死江中，在村人眼中已不是新鮮事，是平常事。而這在孩子們的心中，卻是懼怕的事。但也有膽子特別大的，夜晚還在水浹扳魚。月光無聲淡涼，夜風陣陣爽朗，自然的精靈在空曠的河灘上寧靜喘息。于是，孩兒們你推我搡，想去扳落在水中的扳罾子又怕去。只要水一響，就以為是狐貍精落進了水里，嚇得屁滾尿流地直往后躲。

    夜太深，水太涼，每一個聲響都驚天動地。于是孩子們乘著朦朧的夜色，與將要開闊的月光回家來。夜里當然做了一夜的狐貍精夢。從此不再對狐貍精充滿好奇，倒是對發瘋的肖噶大婆充滿了同情。

    在孩兒們的小小心中，一直不明白肖噶大婆那等姿色，又不多話，只是想要回自己的親生兒子肖立紅，怎地就不討鄉親們喜歡？與她相比，肖伯母倒是又矮又胖，卻討人喜歡！所謂冰清如雪，便是如此不可近的寒，誰叫她長得漂亮，跟個狐貍精一樣的。

    肖立紅的親生母親一身孤絕，與狐為伴，從不親臨孩子，只是望著你笑，笑也如冰結的雪花一樣冷。孩子們想近她身去，總害怕。在孩子們的心中，她就是狐貍精，如阿里巴巴的芝麻開門，想進去要密語。而在大人們的心中，她就是個瘋子，禍害，害得肖老大全家不得安身，害得肖家臭名遠揚。

    肖噶大婆雖被狐貍精精住，瘋了大半輩子，卻活了很多年。我長到七八歲時，她沒死，我長到十七八歲時，她還沒死。后來，鹿女出嫁，父親去世，我隨鹿女一同到郭家，偶爾回娘家，肖噶大婆不僅沒有死，還活得非常的滋潤。據說那時肖噶大婆已不發瘋了，多年糾纏的瘋病終于不治而愈。因為肖立紅安排她每年一個季度去到部隊看望在漠北的兒子兒孫們，住在肖立紅家，由他親自照顧。看見在漠北的后代子孫一個個長得瀟灑，過得風光，對她還無比的孝順，心魔算是解開，瘋病也就不治而愈。

    每次肖噶大婆從大兒子肖立紅的部隊回故河口，就穿金戴銀，披肩長絨毛皮衣，一個從前瘦弱纖細的身材都發胖了，養得是紅光滿面，六七十歲的婦人了，臉上還不見一絲皺紋，見著誰都一幅富態的笑容?？诳诼暵晫︵l親們講肖立紅幾弟兄的得意事。那時期，肖家那些被肖立紅帶出去的子孫都大有出息，肖噶大婆心病業已徹底消散，見著我與鹿女，也是富態的笑容，喊我們的小名黃毛丫頭都長大了啊，成了俊俏的媳婦兒…也對我們滔滔不絕地講她得意的孫女孫兒肖什么的怎樣的出息，讀書聰明，將來會如何怎樣的……

    肖噶大婆與肖老大老了，卻是享了親兒子肖立紅的福，過得比從前逍遙。這么說吧，年輕時，他們沒過一天好日子，老了倒是過了一陣舒心日子。那時，每次我與鹿女回娘家，都看見他們兩老在村廢堤上悠閑地走來走去，看云，看月，看水，聽風，聽云，聽故河口碼頭的水嘩嘩地流，看時光隨風吹走，一幅悠然自得。再不就去遙遠的漠北見親人去了。肖希罕的樓房都換了幾棟，新娶了女人，又生了一個兒子。肖老大家沒見再有不好的消息傳來。肖家祠堂的香火也日漸的旺興，真正成了地方的一個特征文化代表，作為世界物質遺產上報。批沒批下來，我就不知。

    倒是肖伯母與肖伯父仍舊勞碌忙活在田間，沒有一天停歇。

    不知哪一年，我與鹿女再回娘家，就聽說肖噶大婆死了，葬禮可謂震動一方，故河口自古以來，最繁華最盛大。肖家祠堂的香火足足開放了七天七夜，流水的桌席也擺了七天七夜，不要禮金，白吃白喝?？墒菢穳牧肃l親們，沾了肖家的光。

    那時，肖立紅已是彈藥庫庫長，贏喜也當了大老板，在漠北漁場養了幾萬畝魚池，魚池里還養珍珠，發了大財，身價上億。據說肖贏喜還擁有一個漠北大草原，可是一方領地的頭。肖立紅的女兒更是成了風云臺的主播。

    說起肖立紅的這個主播女兒，我應該見過一面。下雪的冬天，我端著大板凳跟在母親后頭，母親挑著一水桶衣服，我與母親一起去大河里清洗衣服，路過肖伯母家時，只見一個身材修長，長相優容的女子在肖伯母的屋檐下望雪融化，望的樣子十分虔誠。因為漠北的雪是不化的，一年四季冰天雪地。也許她挺奇怪故鄉的雪怎地不一樣呢。那時她約莫十一二歲，身高至少一米六，穿著藍色羽絨股，挺時髦摩登的，已是一個成熟女人的樣子。我那時多大年歲，確實不記得了。應該是五到七歲的樣子。其實她也應該沒有十一二歲，十歲左而不右吧。也許生在漠北的南方人也是可以長得極高的吧。就我那時五到七歲的樣子，看她必須仰望著！

    被肖立紅帶到漠北的肖家子孫，都長大成人，個個成才，飛黃騰達，大富大貴，非常之好。金蘭那個還在襁褓中被肖立紅帶走的兒子肖偉，也非常出息，成了肖立紅的接班人。肖立紅不是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嘛。肖立紅當初抱著襁褓里的肖偉乘船離開故河口時，就是把他當親兒子來養的。肖偉果然不負眾望。

    在大家的心中，肖噶大婆是幸福的，風光無限。主要是贏喜與肖偉出息了。他們不是肖伯母養大的好吧。贏喜肖偉的出息，讓肖噶大婆心底的怨氣完全釋放。無論她怎樣被狐貍精精過，怎樣瘋過，也是幸福的，因為她活到了天年，兒孫滿堂，晚年平安，沒再經歷什么慘烈悲痛的事。且生了那些出息的子孫后代，肖家的繁榮與繁衍，她還是個功臣。誰能抹殺她是肖立紅親生母親的事實呢。更抹殺不了她是肖贏喜的親生母親，是肖偉的親祖母。

    反觀肖伯母，卻是勞碌苦命，命也不長，她唯一的親生兒子肖云以后也是家破人亡，背井離鄉。肖家悲慘的家庭糾紛，還沒有完結。這是后話。

    肖家即是一片陰霾，家庭事故頻發。故河口的其他人及人家里卻生活得如火如茶，各種小吃演繹得淋漓盡致。

    祖母跟肖噶大婆一個時代的婦人，生活卻完全不同，兩碼子式。肖噶大婆一輩子被狐貍精精住，妖孽得連自家人都不認得，稀里糊涂的過，更別說給家人、別人帶來啥福利，只管自己享福切實的，要不是她生了一個活寶兒子肖立紅，將肖家的老小一馬拉收地帶到部隊，離開故河口，求得一條生路，還不知如今兒，還有幾個人活在？

    鄉親們都說，肖家就是肖噶大婆作怪，幾時把她死了，肖家就真正太平了。可她偏偏活到天年，老不死。肖家往后還有沒有大事兒發生。誰曉得呢！

    肖家最好好在肖伯母培育了肖立紅，否則一準家族滅絕。肖家繁榮繁衍的功德，肖伯母不可或缺。可上天并不長眼，讓肖伯母一家煙飛灰滅，肖家的悲慘事件并沒有終結。這是后話。都不知是啥個造化？啥個理？難道肖伯母真如肖噶大婆發瘋時罵的，該滅絕的種，妖精八怪地占據了她的大兒子肖立紅？該得到報應？誰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