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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挑著水桶在前面邊走邊嘆息，唉了一聲，并不回我話。

    我則不走了，放下大板凳，爬上窗子，戳破肖伯母家的窗戶紙往里瞄，沒看見肖立紅人，只看見他那好看的新女友穿著軍裝站在床沿。肖立紅每次探親回來，肖伯母都非常隆重地招呼，大魚大肉，親朋好友，交杯盞酒，天天過年似的，可熱鬧。這樣好的氣氛，肖立紅為何要一吃完飯，親朋好友一散，就藏在房間里哭？難道也得了怪病，還是中了邪？真是奇怪而又恐怖，更充滿了探究。

    母親便說：“你個小婆花子瞄么子瞄，還不端著大板凳走？你問我他為啥哭？瞄得到原因？他的大妹子金秀死了，怎么不哭？可憐的金秀我的娃啊……”

    母親一說，似乎也要哭。我那時太小，不曉得金秀怎樣就死了。金秀是肖噶大婆的二女兒，十分文靜，長相與肖立紅七分相似，跟死去的四喜九分相似，身材消瘦，眼睛清白，所謂眼睛清白，就是眼睛里的白比黑占得多。這是鄉下人說的化生子面相。但金秀長得漂亮，沒人說她是個化生子，長到十七八就出嫁了，在婆家也是過得上好，生養了一兒一女。人比做女兒家時成熟活潑了不少，都不見了眼睛里的清白，就是漆黑如潭，挺正常的，咋突然會死呢？

    肖立紅又死了親大妹子，上次探親回來死了親大弟弟，真是悲催。難怪總藏在房間里哭的！我心底很為他難過。要不是親大妹子金秀死了，也許這次探親他真不會回來的。這么說，肖立紅是個有情有義的人，自己飛黃騰達了，從沒忘記鄉下的姊妹親人。

    “金秀好好的，又沒啥病，咋死的？前段時間我還看見她帶著娃回娘家噠？”

    我一問，母親就揮起棒槌要一棒槌打死我，說我問拐了：“小孩子家家哪里這么多話，這么多問題，打破砂鍋問到底，死了就是死了，我咋曉得她咋死的？再問再問，再問老娘一棒槌錘死你，趕緊跟老娘快走！”

    實說金秀是個了不得的女子。在娘家時最為聰明伶俐，是家里的當家主事人。肖噶大婆公認的卡殼，不得金秀一個勤快聰明的丫頭在家主事，還不知這家人怎么過。可嫁了人家，卻蠢得要死，與老公吵架，吞藥水死的。死時不過二十，剛產下一對龍鳳胎，結婚不過兩年。好端端的日子還沒開始。閻王爺咋地就沒長眼睛，將這般年輕漂亮的女子收了去，隊里好多歪瓜裂棗的老人兒還活撲噠呢。

    那時人想尋短路不過三條，一投河二上吊三吞藥。其間吞藥最為慘烈，你得有勇氣喝上一瓶農藥才有死的希望，且要空腹喝。否則你會被救回來。翻腸倒肚的沖洗，讓你生不如死。有吞半瓶沒死掉的人，最終被救回來，落了個殘廢。

    金秀年紀輕輕，還留有一雙兒女，都不知為何事兩口子吵架，就吞藥水死了？死得非常慘烈。那個藥吞得不多不少，要死不活，巢了幾天命，水都灌掉了一條水浹，眼睛與身體腫得像海綿，最終藥沒被灌得回流出來，還活活地被水灌死了。也許鄉親們對村醫院醫生不服氣而亂說的吧。金秀本不想死，只想吞點藥嚇唬嚇唬老公，沒想愚昧的村醫就此草菅了一條人命。金秀就是死了，也不情愿不甘心。可誰叫她那么愚蠢，兩口子吵架要拿生命開玩笑，農藥豈是隨便敢喝的？

    金秀臨死前，兩只眼睛睜得非常之大，一直沒閉，只呼嚕呼嚕地喊大哥，大哥大哥救我，我沒沒喝多，多，多藥啊，我我我不想死啊……

    所以肖立紅這次探親回來，是專程！得知親妹子金秀死去時還喊著他大哥來救她，死得如此慘烈，如此不情愿，傷心欲絕，哭了好幾場沒罷休。還跑到他弟妹們的墳墓前長跪不起。

    那時，他的新女友已成了他的妻，挺著個大肚皮，陪他一起掉眼淚，一起跪在他的弟妹們墳前。真是個好妻子，好女人，好兒媳婦，好嫂子。依然穿著一身綠色軍裝，扎著兩個揪辮噠，戴著軍帽，膚色更為的白凈光澤，只是身材發胖了。因為懷孕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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