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入夢金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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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夏天,大概真的是一個屬于離別的季節。
進入立秋的前一天,也就是夏天的最后一天,康盂樹意外收到了一個很久沒收到過的消息。
發來這條消息的人是程菡。
從前她總有事沒事給自己微信里發個早安晚安的,即便他不回也很堅持。但似乎從某一天開始,大概是啤酒節那天起,他驚覺再也沒收到過來自她的消息。
而再次收到消息,居然是她要離開。
微信里,程菡問他有沒有空,她在橋頭排檔請大家吃飯。因為她準備要去京崎發展了。
京崎。
康盂樹看到這兩個字瞳孔猛縮。
他回了個好,當晚如約而至。
程菡看見他來,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說:“阿樹,坐這!”
他猶豫了下,選了隔著的一個空位。
程菡笑了笑:“干嘛坐這么遠,怕我吃了你啊。”
“不是,那不得給你小姐妹留個位置。我坐這里就行。”康盂樹推脫,“說起來,你這是要去很久?搞這么大陣仗。”
“我也不知道,反正短期內不回來了。”程菡揚了把頭發,很瀟灑地說,“我報名了個京崎很有名的化妝培訓課程,得學好幾個月,然后我就打算留那邊一陣子試試看。”
“化妝還有課程?”
“當然了,別小看化妝!更準確一點來說是造型。”程菡正兒八經科普說,“發型也包括在內的,我不想一直給人洗頭發下去了。等我學出師,我可以去更大的美發沙龍!說不定我還能去娛樂圈呢,給明星化妝什么的。”
其他人聞言起哄:“那記得幫我要張簽名啊!我喜歡那誰,你知道的~”
“我們菡菡這么漂亮,說不定到時候自己就成了大明星了呢。”
“那到時候我給你們簽名,簽名管夠。”
程菡嘻嘻笑,轉頭看向康盂樹時,他在這片歡鬧里顯得格外沉默。
“怎么了呀,現在舍不得我了?”她故意開他玩笑,笑容卻有些酸澀,“那也晚了!”
康盂樹認真說:“是舍不得你啊。”
程菡一愣。
“是作為朋友的那種不舍。”康盂樹開了一瓶啤酒,伸長手碰了碰她的杯子,“去外面加油,不開心了就隨時回來。”
程菡一時沒支聲,低下頭穩了穩情緒,爾后才抬起頭,繼續沒事人似的笑。
“好啊!如果在外面我被人欺負了,我一定會告訴你的。”她聲音啞啞的,“不過遠水救不了近火,你也幫不了我。”
康盂樹一下子干掉一整瓶,打了個酒嗝,像是猛灌之后醉了,大著舌頭喃喃:“誰說的,我親自沖到京崎去你信不信。”
程菡定定地看著他。
人聲鼎沸里,大家各聊各的,程菡隔著一個空位小聲沖著他說:“阿樹,真沒想到你是個膽小鬼呢。”
“……你說什么。”
不知道是他沒聽清還是不肯承認。
“我前陣子去美甲店發現她已經不在了,是回京崎了吧。”程菡干脆直接挑明了說,“你不敢光明正大去找她嗎?”
“找她?”康盂樹撥弄著一次性筷子上的刺,漫不經心地反問,“為什么要找她?”
程菡露出費解的神色。
“你不是……”她很不想承認這一點,但還是開口,“你不是喜歡她嗎。別說不是,你騙不了我,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了。”
“我是喜歡啊。”他無奈地后仰,看著滿天星星,忽然提到了一個風牛馬不相及的東西,“你還記得路過我們這里的那群野象嗎?”
“當然啊,整個南苔都不會忘記吧。那天我還被你們拉到群里來著。”
“那你喜歡那群野象嗎?”
“喜歡啊,大象很可愛!”
兩人一問一答,程菡不明白話題怎么突然偏到這里。她喜歡大象和他喜歡黎青夢有什么關系?
康盂樹點點頭說:“我也很喜歡那群野象,但你要知道,那群野象不是真的來旅游路過我們這里的。它們的棲息地被破壞,為了尋覓食物,為了活下去,被迫無奈才來到這里的。這里變不了它們的棲息地。”
“所以……對于它最好的喜歡,就是不要牽絆它,幫助它離開。”
程菡懵懵懂懂的,似乎有些聽懂了。
她反駁說:“但這不代表你不可以一起離開啊!”
康盂樹沒有再回答,喝光了手中的另一瓶酒。
等他回到騎樓老街時,已經過了半夜。
家里人都睡得靜悄悄的,只有康嘉年還醒著,在熬夜趕開學的暑假作業。
他聽到上樓的動靜,出來看了一眼康盂樹,嫌棄道:“怎么又一身酒氣回來啊……”
康盂樹言簡意賅解釋:“給程菡餞別。”
康嘉年驚訝地問:“程菡姐要去哪呀?”
“京崎。”
康嘉年聽到這個目的地,沉默了下來。
康盂樹掠過他直接回了房間,好半天,他的房門被輕叩兩聲。
康盂樹正無所事事地雙手枕著腦袋躺在皮沙發上發呆,門被敲了好久,才后知后覺地問:“怎么了?直接進來。”
門外的人自然是康嘉年,他拎著一瓶冰礦泉水進門,直接貼給康盂樹。
已經有涼意的夏末夜晚,這份冰冷凍得康盂樹一哆嗦。
“給你醒醒酒。”康嘉年笑嘻嘻地把一旁的椅子拉到沙發邊,坐下開門見山地說,“哥,你就沒想過也去京崎嗎?我知道你肯定想過,畢竟之前連傳單都拿了。現在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康盂樹仍舊盯著天花板,反應平平地說:“那是隨便想想的,我怎么可能真的離開南苔。”
“為什么不能?”
“我們家有你出去就夠了。”康盂樹無奈地笑了,“總得有人留在這里啊,爸媽年紀越來越大了,還有爺爺,他們都需要人照顧。我是大哥,我有這個義務和責任。而且我也習慣了。”
康嘉年的表情變得有些難過。
“可是哥,你是哥哥這個身份之前,你不要忘記你是康盂樹。”
康盂樹微怔。
“你就是你自己,其次才是我哥,爸媽的兒子,爺爺的孫子不是嗎!你這樣為我們付出,其實一種自大。你怎么知道我們不想你活得開心呢?至少作為我而言,我希望你能更自私一點。你好不容易有了渴望的想要追求的人,那就去!作為康盂樹這個人好好地為自己活一回。”
康盂樹半晌沒說話,然后不知所措地笑了下說:“你小屁孩還教訓起我來了?”
“我說的沒道理嗎?”
“很有道理。”康盂樹懶洋洋地,“但你還是預估錯你哥了,我真沒這么偉大,為了你們犧牲我自己。對你來說綁在南苔可能是件很可怕的,需要付出很多的事情。但對我來說真不是。我說過了,我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康嘉年凝視著康盂樹不和他對視的眼睛,很認真道:“哥,你知不知道你一旦不說真心話的時候,說的話就特別欠揍。”
“……”
“你即便已經習慣了在這里的生活,這和你現在想離開也不沖突啊。為什么不敢面對呢?這又不丟人。”
“丟人的。”康盂樹終于把目光從天花板上挪開,看向康嘉年,一字一頓地重復,“很丟人。”
“……?”
“程菡可以試著去京崎闖蕩,是因為失敗了也沒有關系。但我如果去了,我就一定要成功。但是你知道嗎,你哥我平生第一次感到特別挫敗的時候,就是那次和你,還有她一起去京崎的那一次。那天上午我一個人坐電梯從頂層下來,那種惶恐到落地才消失。我才覺得,哦,原來底下這個位置我呆著才不那么勉強。”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到底要去那里,我就是想把京崎好好看看,看看是不是我能夠駕馭的地方。我去了車隊,看了那里的工資,雖然比南苔高,但也能看到頭。我還能做什么呢?轉行去嘗試一個我從來都不知道的領域嗎?我可以吃苦,但最他媽無語的是,吃完苦就真的能萬事大吉嗎。哈哈,我的能力我自己清楚。”
他苦笑了兩聲。
“我一個人在這個位置不要緊,可我不能把她也拉到這個位置來。如果我去京崎還讓她來遷就我,我辦不到。我要去,我就要給她好的生活。”康盂樹無奈道,“這些東西,是你這個年紀不會考慮到的。”
所以,才可以那么輕描淡寫地慫恿他。
康嘉年聽出他的潛臺詞,氣鼓鼓地說:“哥,我對你是真的有點失望了。難道愛只有一種形式嗎?男人必須去養女人,給她更好的生活?就像男人必須留寸頭,不準哭?”
康盂樹突然啞聲。
“是你曾經跟我說過的,做自己就好。男孩子也可以穿裙子沒關系。那么愛的定義也不該是狹隘的。這和年紀多大也沒有任何關系,敢不敢愛這件事情,八十歲和十八歲都可以去做,口袋里有八十元和八十萬也可以。不要給自己定義枷鎖,我從穿上女裝的那一刻,就這么告訴自己了。”
康嘉年豁出去地大聲說:“如果你覺得我說的都是在放屁的話,我現在就上街穿女裝不戴口罩給你看。我現在一點都不害怕了!”
他沖動地起身,推開門往樓下跑。
康盂樹被他的動作一驚,還沒來得及消化他那段話,就聽到最后那句,驚得他一骨碌從沙發上起來,匆忙地套了件t追下樓。
康嘉年開著小電瓶就出了騎樓老街,看樣子是玩真的。康盂樹趕緊追上,一邊朝前大喊:“你趕緊給我停下來!康嘉年!”
康嘉年置若罔聞,一路疾馳到他們的秘密基地。
康盂樹追上來的時候,就看到康嘉年的電瓶被扔在岸堤邊,人已經朝著船里過去了。他也把車一扔,迎頭追上去。
康嘉年在船艙里大喊:“我準備換衣服呢你別進來!”
這下輪到康盂樹置若罔聞,直接下到了船艙里。
康盂樹黑著臉說:“在南苔就別胡鬧了。”
“我不是胡鬧,我就是想證明給你,也證明給我自己看,一成不變的世俗是可以被打破的!需要的只是勇氣!”
少年人隨手取下衣架上的其中一件裙子,仿佛攥著一枚改革的旗幟。
然而,隨著他取下衣服的動作,原本被衣架擋住的船身空了一塊,露出了一截紅色圖案。
背對著的康嘉年未發覺,只是突然看到康盂樹的神色變得怔然,這才轉過頭去看身后。
……這個圖案,原本沉船的壁身上好像是沒有的吧?
康盂樹忽然急速地大步過來,把衣架整個挪開,露出完整的船壁。
他好像終于找到了。
那份快翻遍南苔都尋不到的,黎青夢留下的禮物——
被擋住的船壁上,有一塊小小的壁畫。
畫的是那只他們曾見過的,被誤放進熱帶水族箱的紅色金魚。
它被復刻在這片擁擠的船艙里,逗留在一尾熱帶魚身邊。
【“金魚是怎么在這里生存下來的?”】
【“大概是它愛上這只熱帶魚,所以舍不得走了。”】
他們的對話言猶在耳。時隔多日,他呆呆地站在這幅隱蔽的壁畫前,聽到了她遲來的回音。
——沒錯,是這樣的。
我唯一不忍離開的原因,就是我愛你。
沒能親口說出來的告白,如同憋氣的金魚藏在這里。滿藏著愛意的氣泡咕嚕咕嚕地浮出平靜水面,卷起滔天風波,將他瞬間淹沒。
*
秋天第一片黃葉從枝頭飄落時,黎青夢漫長了一整個春夏季的濕疹終于好了。
也許是京崎氣候干燥的緣故,又大概是康盂樹囑咐她買的那管藥膏果真有用。濕疹一片片結痂脫落,只剩下略深的塊狀陰影,昭示著這里曾經有過風起云涌的傷口。
這個傷口被同事看到,還疑惑地問她是不是某種胎記。
黎青夢哭笑不得地搖頭說不是。是濕疹留下的色素沉積。
結果莫名其妙地,就以濕疹為這個開口,開始發散地聊著些有的沒的。
同事叫段曉檬,比她小兩歲,也是知名的美院畢業。她做這份工作只是剛畢業不知道做什么,聽人家說做這行賺錢便也來分杯羹。
她說黎青夢看著外表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下班也一聲不吭就走,從來不參加他們的活動,還以為是個怪胎。但在他們這個圈子,這種性格的也很常見。
結果聊完天后才發現,她其實根本沒看上去那么不好接近。
因此這次聊天過后,段曉檬就會拉著她一塊兒吃飯,一來二去逐漸熟稔,成了黎青夢回到京崎后交的第一個朋友。
十月末的時候,黎青夢得知段曉檬生日快到了,很費心地準備了一個禮物給她。
段曉檬驚喜不已,沒想過會從她那里收到禮物,而且不是隨便敷衍的那種禮物,也不昂貴,但卻是當下能一下子擊中人的。
作為回報,她邀請黎青夢必須來參加她的生日趴。
“生日趴”,這三個字真是黎青夢久違聽到的名詞。陌生又熟悉。
她本來想拒絕,但在段曉檬的再三勒令下還是答應下來,打算呆一會兒再走。畢竟必要的社交禮儀也是成年人世界的一部分守則。
段曉檬在生日這天包了一個轟趴館,邀請了一幫她大學的朋友,還有機構里其他幾個玩得好的同事。
大家玩了一下午桌游,黎青夢因為趕一個畫稿耽誤了時間,來的時候正好趕上他們吃飯。
理所當然地,她被段曉檬炮轟著自罰喝酒。無論認識不認識她的也跟著起哄。
這個熟悉的局面,讓黎青夢一下子很恍惚,有種中間斷裂的幾個月從不曾存在過的錯覺。她依然是從前游走于各個社交局,無比光鮮亮麗的自己。
踏入這個鬧哄哄場子,吼間滾入野格的一刻,黎青夢才有一種——啊,我是真的回來了的實感。
而關于南苔的那些記憶,開始不再那么鮮明。
潮濕的落雨,總是陰干的裙子,漂浮著塑膠味的甲油……這些東西從她的生活里抽離,她也的確不想再回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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