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男人看見了門前的寇冬, 表情猛然一變,伸手便要關(guān)門。 就這一秒的功夫,寇冬將一條腿別進了門里, 硬生生將門撬出一道縫來。男人試了幾回也沒能將門關(guān)上,干脆扔下這門, 拔腿就往屋里走。 寇冬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跑什么?” 男人沒有回頭看他,只是聲音冷硬, 道:“你走吧。我們不會和外鄉(xiāng)人說話。” 聽到這個說詞, 寇冬反而微微笑了起來。 “是不會嗎?” 他手上用的力氣更大, 不讓男人掙脫。 “還是不敢?” “……” 秦僮沉默了下,終于扭轉(zhuǎn)過頭。他的面容白皙,模樣溫和, 如今看來,不過是一個普通男人,和當(dāng)時揭下面具后青面獠牙的惡煞模樣全然不同。他瞪著寇冬, 目光像是恨不能將他撕碎。 “你想問什么?” 寇冬說:“你知道的所有。” 房里有小孩跑出來,扒著門邊喊了一句爸爸, 看向寇冬時, 又怯生生地往后縮了縮,小聲說:“是豬八戒……” 說的是寇冬的儺面。 男人瞧見孩子, 臉色也登時一變,將他往屋里趕。 “回去玩去,”他催促那男孩,“大人說話, 就不要亂插嘴了。” 小孩還想多看會兒豬八戒,戀戀不舍地盯著寇冬。男人在他背上連拍了幾下, 才算起了作用,將孩子哄了回去。 他將頭扭轉(zhuǎn)回來,發(fā)現(xiàn)寇冬正盯著孩子進去的背影。 “他也是?” 秦僮明白他問的是什么,微微苦笑,“是啊。” 他聲音極輕。 “他媽媽喂他的。——他不知道,一直以為那一段是夢。” 寇冬喉頭猛然有些犯惡心。 看起來一派天真無邪的孩子,其實也曾經(jīng)吃過同類的血肉——這個事實,著實不能讓人覺得美好。 “從哪兒開始說起?”秦僮低聲道,“來,我們?nèi)ツ沁叄粫凰牭健? 他的瞳孔幽深,輕輕嘆出一口氣。 “是時候該將這罪孽挖出來了。” 他不知道第一個神明是在何時出現(xiàn)的。 但從秦僮出生時的記憶里,便已經(jīng)存在那樣一位神明,慈眉善目,祥云環(huán)繞,獨自端坐在神廟的神座上。剛剛降世的孩子都要抱去神明面前,求他給予庇佑,神明將自己的手撫過孩子的額頭,把神的恩澤廣灑于蕓蕓眾生。 在他的庇佑下,百年來,山海村始終人丁興旺。神廟中香火從未斷絕,每一年,百姓都會舉辦盛大的儺戲,儺面?zhèn)兂杼瑁钪暺罚餐I給保佑他們平安的神。 秦僮幼年常常去看這樣的儺戲。 那時的儺面下都是人,人們歡笑著,跳著,圍繞著這一年的豐收縱聲高歌。 他們常常到神明面前祈愿。生病的祈禱早日康復(fù),新婚的祈禱早生貴子,家中有老人的祈禱平平安安,有幼子的祈禱成長順?biāo)臁退闶窃贌o心無情的人,也會向神明祈禱,愿自己家財萬貫、箱藏千金。 神答應(yīng)他們的請求,賜予他們所期望的好運。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的香火愈發(fā)旺盛。村民為他鑄了新神像,供奉的愈發(fā)勤謹(jǐn)。 “直到那一年,”秦僮低聲說,目光沉沉落在空中一點,似在回憶,“那一年……毫無預(yù)兆的,他給我們托了夢。” 夢里地動山搖,村鎮(zhèn)陷落,民不聊生。 山海村從上到下,無一個活口。 夢境醒后,村民都知曉了這是神給他們的提醒,因此再不敢睡。在三更,所有人都跑出了家門,共同聚集在村附近唯一的一片空地上。 “是真的嗎?” “誰又能知道,但總不能回去——” 天色熹微,又有人產(chǎn)生了回去的念頭。他們種的莊稼,家中攢的一些錢,養(yǎng)的牛羊豬……都還在那里。 村長卻將人攔住,只說:“要聽神明的話。” 他年紀(jì)大,說話也公正,在村里很有威信力。想回去的人梗著脖子不服氣,卻也不敢和他爭,正想著偷偷往回跑,便聽見有孩子一聲驚呼:“你看——” 夢境中的預(yù)兆成了真。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張開了猙獰大口,肆意吞噬著房屋牲畜。天搖地動,村民甚至連站也站不穩(wěn),耳旁全是房屋倒下時發(fā)出的轟隆巨響。 多虧神明的提醒,山海村的人活了下來。 他們在空地上待了一天,待回去時,皆是哭天搶地的聲音。 房子沒了,牲畜沒了,值錢的東西也沒了。 好在人還在,已經(jīng)足以讓人慶幸。 有人提議去看看神廟,老村長帶著眾人一同前去,卻看見這一片荒蕪之中,唯有神廟高大威嚴(yán)、屹立不倒。其中的神像仍舊面目端莊,單手執(zhí)花,根本不曾受到半點損害。 村民們松了一口氣。 可也就是從那時起,他們滋生出了別的念頭。 ——神在這樣的災(zāi)難之中,不用避難,仍然安然無事。 為什么他們卻要東躲西藏、拋家棄業(yè)? 要是他們也能像神明一樣永生就好了。 要是他們也能永生…… 最開始,只是一個人這樣想。 后來,越來越多的人有了相同的念頭。他們曾經(jīng)向神祈求過許多,他們要了健康、要了愛情、要了子嗣、要了富貴…… 他們?nèi)缃癜簿訕窐I(yè),在這土地上娶妻生子,并無別的祈求。 ——那他們,為什么不可以向神明祈求永生? 他們也想成為神那樣強大的人。 葉言之聽到這里,發(fā)出了一聲毫不留情的嗤笑。秦僮也苦笑起來,搖著頭,喃喃道:“……現(xiàn)在想想,那時真是瘋了。” 那陷落的一幕激起了人心深處的求生欲,他們甚至拋卻了理智,瘋狂地向神祈求賜予他們永生。 神當(dāng)然無法給予。事實上,他自己也并非是不壞不死之身。 但憤怒的百姓不聽他的解釋。他們向神索要了這么多年,從來不曾聽到過拒絕——如今這一句拒絕,他們也絕不能接受。 群情激奮之下,百姓推倒了神像,泯滅了信仰。對死亡的恐懼被全然發(fā)泄在神像上,他們?nèi)蚰_踢,在回過神來時,神像已然被砍為了碎片。 那時村民以為,只需要再將神像鑄好,便無事了。 畢竟他們只是一時憤恨,他們還需要神來保佑一方平安。 “可是沒有。”秦僮說,“他回不來了……無論我們鑄了多少神像,怎么跪他、求他,他都沒有再回來。” “山海村沒了神明庇佑,很快便開始走下坡路。原來那么多人的村子,后來就剩下了一百多個。” “之后,”秦僮的聲線猛地緊繃起來,“他——就出現(xiàn)了。” 寇冬知道,這個他,說的是如今被供奉在神廟里的邪神。 “他說,他有辦法幫助我們永生。”秦僮的牙齒打起顫,咬的咯吱咯吱作響,費勁兒地將每個字從嘴里吐出來,“我們信了。” 在原本存在的神消失之后,百姓才懂得這到底意味著什么。他們無處再去祈求,也無人保佑他們平安,沒了福運,每家每戶都是霉運當(dāng)頭,土地荒蕪,糧食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山海村太需要一個新神明了。 “我們幫他打了神像,”秦僮哆嗦的更厲害了,像是想起了當(dāng)時的畫面,“在神像鑄成的那一天,他,他——” 他猛然咬了下自己的舌頭,終于艱澀地將那句話吐出來,“他虐殺了全村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