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雪(四)-《朕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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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句當著摯友的面說出來,才算是真正的心安理得。
趙謙抱著手臂規矩地斂衣坐好,耐性道:“背上還有好肉?連著這幾日梅辛林可都出不來,你怎么治傷?抗著?”
他側身,扼袖燃博山爐,爐腹內香料燃燒,煙氣從鏤空的山形之中流出,繚繞入人袖,二人眉目皆稍稍舒展。
“十日即好,不需你掛懷。”
“陳孝若在,你就不會這么說。”
陳孝二字一脫口,趙謙自己都怔了。
陳孝死在興慶十年,東郡陳氏滅族之案上。
當年張奚為陳望置棺,棺前重笞張鐸。其后張鐸竟然負著極重的刑傷,親手替陳望之子陳孝收骨。
北邙山下有一座無名冢,葬的就是那位曾經名滿洛陽的少年英華。
荒唐動蕩的世道上,“英雄”二字往往被拆開來分別追逐。
英,草榮而不實者。聽之便生一種盛極而無果的遺憾之感。陳孝就是這樣的遺憾。
東郡向來出美人,男子也不遑多讓。
陳孝儀容絕世,華袍錦繡,一人一琴,便堪獨修《廣陵散》,敲石吹葉,即引百鳥競出。出身家學淵遠的東郡世家,卻卑以自牧,謙以自守。洛陽城中上至皇族,下至奴婢,無不傾目其容儀品行。以至于他死后十年,仍有仰慕他菁華之性的男女,常至北邙山祭拜。
至于張鐸,又是另外一種人物。
名門出身,位極人臣。但此人十歲之前的人生是一段諱莫如深的迷,他活在什么地方,怎么活下來的,就連趙謙也不甚清明。而他不喜歡聽人評述,因此整個洛陽城,無一人敢窺查他的過去,更不敢將他述于口舌。
即便他斷送陳氏一脈,又親自為陳孝埋骨。
面對這一悖行,私斥他虛貪清名?
可。
私度他對陳孝尚存憫意亦可,私猜他受制于張奚,被迫為之也可。
私論眾多,但一旦走上銅駝街,卻人人匿音兒。
于是,他堂而皇之地殺人,也堂而皇之地在陳氏靈前受責受辱,其后仍舊行走在洛陽城中,血跡斑斑也劣跡斑斑,令人退避三舍。
“你與我過不去是嗎?”
直逼眉心的冷言,沖得趙謙猛地回神。
他忙端茶牛飲了一口,翻爬起身,“我回內禁軍營領罰去了,告辭。”說完即大步跨開。
背后的人頭也沒抬,“站著。”
趙謙已繞過了屏風,聽到這二字,只好又退回來。但卻不肯回頭,對著百鳥玉雕屏道:“行,我不該提那個人。不過,他人都死了十年了,北邙山無名冢旁的矮柏業已參天,此一世,他聲名再秀麗又如何,結局已定,終不及你。你贏他何止半子,你還有什么執念?”
談不上是執念,但卻是另一層更為復雜的人間知覺。
趙謙一襲話說完,換來了背后長時的沉默。
張鐸不言,望了一眼趙謙的背影,仰頭啜茶。
博山爐中的香煙匯集底座升騰的水煙,仙霧一般,繚繞茶席。
“沒話說了?沒話說我走了。”
他跨了幾步,轉念一想又頓住,回身從腰間掏出一只瓷瓶拋給他。“你們張家的家法沒有輕重,我就不用了,拿去理傷吧。比你的蛇膽酒好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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