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化驗室，劉思怡還是緊緊抱著程方毅的脖子，一刻也不敢松手，生怕被爺爺奶奶搶了去。

    錢秀紅這會兒才不稀罕她了，只顧著盯著自己的寶貝孫子，“誠誠不怕，等姐姐抽了血給你，你的病就會好了！到時候奶奶帶你回家，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玩！”

    “媽媽！”劉思誠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轉(zhuǎn)了一圈，偏著大腦袋望向劉思怡，一張口還是只會叫媽媽。

    他這么一叫，卻觸動了劉思怡，讓她從程方毅的肩頭探出小腦袋來，兩人四目相對，都是烏溜溜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的，反倒真像是有幾分姐弟情誼了。

    劉長江看著他們兩個，忽然之間老淚縱橫，抹了把眼淚，默默地蹲到了化驗室門口的墻根下，抱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劉思怡！”化驗室的護士喊了一聲，程方毅抱著思思走了過去，錢秀紅也緊跟在后面，生怕落后一步，死死地盯著他將劉思怡的小手放在抽血臺上，眼睜睜看著針管刺入她那細嫩的肌膚，抽出鮮紅的血液來。

    “思思不怕！很快就好。”程方毅輕聲安慰著她，劉思怡咬著嘴唇點點頭，看到弟弟可憐的樣子，這點痛，她能忍住，“思思不怕，思思要讓弟弟看，我是堅強的姐姐。”

    程方毅輕嘆一聲，這種單純的善良，還真是隨了她的媽媽，完全看不到這世上那些人心的險惡。也罷，反正，還有他。有他在，總歸會護得她們母女不再受苦，不再被人欺辱。

    錢秀紅一見護士拔下針頭，就趕緊將劉思誠的病例和化驗單遞了進去，急切地說道：“我們是13號床的劉思誠，是劉思怡的弟弟，還要多長時間能輸血還是換骨髓的？”

    護士皺了皺眉，瞥了她一眼，沒好氣地說道：“誰跟你說抽了血就能輸血換骨髓的？還沒出血型配對結(jié)果呢！一邊等著！”

    錢秀紅敢沖著蘇曉曼吼，敢跟警察叫囂，是仗著自己的身份和年紀，可在這里，卻不敢大聲叫喚，只得抱著劉思誠又回到輪椅上，一雙渾濁的老眼時不時地朝劉思怡那邊看一眼，眼中流露的貪婪之色，仿佛看著的不是自己的孫女，而是一個隨時會被吞噬的美味佳肴。

    所有人這會兒都安靜下來，靜靜地等著里面的化驗結(jié)果。過了會兒又有人抱著孩子來化驗，那小男孩剛一看到針頭就哭得驚天動地，劉思怡還按著自己手臂上的棉花棒安慰那孩子，哄得他安靜下來接受了抽血。

    程方毅見她如此乖巧，越發(fā)堅定了自己的認知，這孩子果然沒隨劉家那亂七八糟的基因，從外表到性格脾氣都繼承了她的媽媽，以后一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好孩子。

    “劉思怡、劉思誠！拿結(jié)果！”一個護士在取單口喊了一聲，劉長江像是裝了彈簧一般一下子跳了起來，第一時間搶上前拿到化驗單，激動得雙手發(fā)抖，可當(dāng)他的視線一落到化驗單上，只看了幾個字，臉色就瞬間變得煞白煞白，一雙眼瞪得大大的，難以置信地喃喃地說道：“不可能！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怎么回事？”錢秀紅見他如此失態(tài)，急忙湊上前，探頭看了一眼，也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血型不符，配對失敗！失敗？怎么可能？他們是親姐弟，怎么可能失敗？”

    程方毅抱著劉思怡，遠遠站在一旁，聽到他們忘形地大喊大叫，冷笑道：“這有什么不可能，你們親祖孫也沒配對成功，別說他們還是同父異母的姐弟，就算親父子、親姐弟也未必能成功。你們慢慢看報告，我們走了。以后，再也不見！”

    劉思怡同情地看了眼劉思誠，見他還在吐著泡泡玩耍，壓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她也只能投以愛莫能助的眼神，爺爺奶奶的叫聲她聽得清清楚楚，明白自己跟弟弟的血型不符，配對失敗，她也松了口氣，心中的懼意終于散去。

    盡管她同情弟弟，也不想讓死去的爸爸失望，但她畢竟是個孩子，還是會害怕抽血，害怕打針，害怕爺爺奶奶會把自己當(dāng)成弟弟的藥，像夢中被他們送給弟弟吃掉一樣，這已經(jīng)成為她的心結(jié)和噩夢。

    如今聽到血型不符，她也終于徹底擺脫了這個噩夢，無需再為弟弟的病而負疚，也不用再害怕爺爺奶奶把她從媽媽的身邊帶走了。之前所有硬撐出來的勇敢和堅強，如今終于可以放下。再聽到爺爺奶奶失態(tài)的叫聲時，她也沒了從前的失望和傷心。

    別人家的爺爺奶奶都會疼愛自己，唯獨她的爺爺奶奶，從她有記憶開始，就總是對她的媽媽冷嘲熱諷，嫌棄她不是孫子，連過年的壓歲錢，都是爸爸偷偷補給她的。在他們的心目中，她這個孫女，根本沒多少存在的價值。

    但她以前從不在乎，反正她是爸爸媽媽的掌中寶，有爸爸媽媽的疼愛也就夠了。盡管爸爸不在了以后，她和媽媽一起度過一段很窮很苦的日子，爺爺奶奶也沒管過他們，還不如從沒見過的姥姥姥爺對她好。如今她又有了程叔叔和林阿姨，以后還會有個小弟弟或小妹妹，也不再需要爺爺奶奶的愛了。

    只要爸爸知道，她很努力地盡了她作為姐姐的責(zé)任，就夠了。

    在劉家的人里，她唯一不想讓他失望的，就只有爸爸了。畢竟，昔日爸爸將她視為掌中明珠，從未讓她知道有這個弟弟的存在，哪怕到他不在了，她都能從學(xué)校的浩然樓，從家里的每一個玩具上，看到爸爸對自己的疼愛。爺爺奶奶說弟弟才是爸爸的根，才能讓劉家傳宗接代，她雖然不是很明白，但還是來了。

    如今的結(jié)果，不是她不肯幫弟弟，而是幫不了。

    小丫頭半喜半憂地沖著劉思誠揮揮手，這會兒對他的感情，已沒了害怕，剩下的，只有同情和憐惜。

    畢竟，他也是爸爸的孩子。

    “等一等！”錢秀紅一扭頭看到程方毅抱著劉思怡要離開，一雙赤紅的眼睛幾乎冒出火來，朝著他們沖了過去，“你們不能走！你們不能就這樣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