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夏家的小院在海縣老城區,這里以前是座小鎮,在縣城的西邊,和縣城隔了一條河的距離。2000年時,這里被歸入了城區,就有了西區一說。 當時政府致力于開發東城,西城這邊以種植業為主,相關部門的意思是:東城要建成一個全新的新城,西城及西城以西的鄉鎮搞活農業,為縣城的果蔬供應服務。 本來從老城區到縣里坐車得花五十來分鐘時間,坐渡輪需三十分鐘。2008年,老城區和縣城建起了大橋,就此大大縮短了兩地的距離。 三年前,海縣西北方向規劃興建高鐵,西城被房產商看中,一批一批的高樓如雨后春筍般冒了起來。 一年前,政府放言說要整改老城區,想把老城區建成類似江市西鎮那樣的懷舊風景區,他們計劃要和春風地產商共同開發,并且已經把這個項目交給春風地產。 去年入秋起,新成立的老城區整改項目辦和春風地產聯手,開始和居民協商拆遷事宜,只是拆遷費不多。 項目組給出的條件是:要公寓房的按平方及人口置換,但得付公寓房的成本費;要地基的,政府部門在某處安排地皮,統一建房。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想置換新房,居民就得付三千元一平方米的置買費。 打個比方,就像夏家這樣的,他們是四個人的大戶,可以拿一套一百二十個平方的公寓房,但同時得另外拿出三十六萬元錢。 老宅地基按平方折算能賠個十來萬,也就是說,只要拿出二十幾萬,他們家就能住新房子,而眼下東城那邊的房價都一萬五六千一平方米了。這么一比較的話,這個價也算是便宜的。 但如果想要地基重新建房,成本就越高,沒個五六十萬根本建不起一幢像樣的房子。 一般人家都會覺得,雖然賠得不多,不像杭城、滬市,一拆就又賠錢又賠房。畢竟這里只是縣城,能用老宅換新居,倒貼不了多少錢,還是劃算的。 可夏姥姥不樂意。 一、老城區承載了她幾十年的記憶,一輩子的青春歲月都在這里,那些感情不是金錢能買得斷的。姥姥說了,老了以后,要死在這老宅才安心,才算是落葉歸了根。她不想住什么新小區,只想在老宅里過自己熟悉的小日子。 二、姥姥知道夏夕沒錢,想要讓她拿出二十幾萬,對于他們家來說,實在太難太難……一個女孩子家家,負擔四個人的生活已經不易,你讓她往哪兒弄錢去?她不愿意夏夕被巨債壓得直不起腰來,能拖一時就一時。 三、姥姥心里是這么認為的:隨著經濟的發展,老城區的地皮肯定會越來越值錢,項目組出的錢太少,有點糊弄小老百姓的嫌疑,現在就簽字同意搬走,不劃算。 可最近幾個月,夏家附近好幾戶人家陸陸續續簽了拆遷合同,眼下還有三家沒簽。那地產商就找了幾個地痞過來,三天兩頭到夏家坐坐,軟硬兼施,要姥姥搬。姥姥自然不樂意,為此已經起過好幾次爭執。 在這件事上,項目辦似乎默許了地產商過來對原住市民“洗腦”。一旦地產商行為過火了,項目辦就跑來安撫,又不愿意把賠償條件往上提,畢竟一家提了價,其他簽了字的居民就有可能會來鬧,于是就這樣一直僵持著。 因為這件事,夏夕總覺得不安,一方面覺得拆遷條件太摳門,能拖著也是好事;另一方面,又擔憂房地產商會因為拆遷工作沒完成會來找麻煩。 可轉眼又想,這邊也算是一座比較發達的縣城,強拆這種事一旦鬧大,誰都得不了好處,所以她聽從姥姥的意見,不拆。 以她的眼光來看,這塊地只要政府想改造,絕對是塊風水寶地,之前出臺的拆遷費實在太少,拖一拖也是可以的。 另外,陸嫣然曾在她家一個世交叔叔處聽說了這么一件事:海縣老城西區那個項目辦有問題,應是某蛀蟲個人組織的辦事處。只是沒人敢去揭發。 陸嫣然曾向她哥哥陸悠然求證過,陸悠然說:“是有這么一句傳言。是真是假,我不是很了解,但他們應該不敢把事情鬧大。一旦鬧大,他們吃不了好果子。” 夏夕也是再三思慮之后才決定拖著的。 想不到,到底是出事了。 夏夕和夏菲先是去了縣醫院,姥姥昏迷,被捅傷的那個叫小方的還在動手術。然后她又去了派出所,光頭強帶著一幫人正在錄口供。 夏譽一臉慘白地坐在角落里,孤零零的,看到她出現,眼底浮現一絲亮光,聲音微顫地解釋道:“大姐,我沒想捅他,是他自己撞上的……這事和我沒關系……真沒關系……我當時拿著水果刀正削蘋果……真的,我瞧著姥姥暈了,就順手揚了揚水果刀,他故意撞上來的……” 這話讓邊上的民警聽到了,反問一句:“誰會故意往刀口上撞?”轉頭又告誡夏夕,“你弟弟犯的是故意傷害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們還是掂量著看吧。” 事情的真相如何,單憑夏譽的片面之詞,的確沒說服力,而法律上的事,夏夕也懂得不太多,當務之急得找個律師給夏譽辯護。 折騰了一天,律師給的意見是:“最好是庭外和解,只要對方肯撤訴,賠點錢這件事就能了結。” 律師還代表夏家和受害人初步協議,得到的結果是:不賠個五六十萬,門都沒有。 一文錢能難倒英雄漢,更何況五六十萬。 面對這樣一個結果,夏夕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生意場上的確結識了一些人,可都只是生意上的交往,這種涉及官司的事誰愿意來摻和? 人都是這樣的。 為此,她特意打了幾個電話,問了幾個比較有社會經驗的“貴人”,人家只說:“最好是和解,鬧上法庭得判刑,那么你弟弟這輩子算是毀了,畢竟他才十八歲,有了前科,以后還怎么找工作,娶老婆?人生就得大打折扣。” 可和解的代價,真的是太大了。 她也曾想過跑去找父親,求他幫著想想法子。都坐上出租車了,最終她卻讓司機把車開回了醫院。 父親程志平是肯定不會幫她的。七年前,夏譽被車撞了一下,需要動手術,她因為錢去求過他,而他提了一個要求:“離開那里,從此不管他們死活,跟我回家,我就幫他們渡這個難關。” 她答應不了,最后是帶她出道的張總監出了錢,讓夏譽逃過一劫。 程志平一直厭惡夏譽和夏菲,又怎么肯出手幫他們?不趁機奚落一頓就不錯了。所以,這件事她必須另想法子。 等夏夕趕回醫院,姥姥醒了,嚷嚷著要出院。醫生建議做全面檢查,夏夕當然聽醫生的,又去交了一萬塊錢,一邊安慰姥姥再觀察一晚,一邊還要瞞著夏譽的事。 入夜,她輾轉難眠,心里壓抑極了,整個人感覺快要窒息,尤其是到了夜深。 原因之一,她有醫院恐懼癥。 夏夕生平最最討厭的一個地方就是醫院。十多年前的某個晚上,她的母親被送進來后就再也沒出去,失去至親的痛,一直銘刻在她心上。 這些年以來,雖然她一直努力笑對生活,堅強得像個無所不能的女漢子,可內心深處有時又脆弱得就像個孩子。比如說:她害怕醫院,恐懼看病。 一般情況下,她幾乎不上醫院,感冒了就買點藥吃。弟弟妹妹若是病了,她才會不可避免地帶他們來看醫生。 一到醫院,她就會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虛脫感,渾身上下都覺得不對勁。 原因之二,心里藏了太多的事:有關姥姥的眼睛,聽醫生的語氣像是姥姥身上另有問題,一旦查出什么病來,又得用錢來解決。 再者,夏譽捅人的事,如果雙方能庭外和解,夏譽不用坐牢但要賠款;反之,又要賠錢又要坐牢,可她哪來那么多錢去賠啊? 錢啊錢,那真是一個能把人逼死的玩意兒啊! 同一天晚上六點,風華會館,景堯從外頭走進三號雅室,看到莫柏城遠遠朝他叫:“小景,這里……” 他跟著揮了揮手,笑著走了過去。看到另外有客人在,瞧對方文質彬彬的樣子,應該不是商圈里的市儈之人,估摸著是政府里的官員。 “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市旅游開發部門的陳彬部長,我把你之前的想法和他說了說,他對此很感興趣,今天特意請過來讓你們見上一面,你也可以當面闡述一下你的開發理念。”莫柏城為他做了介紹。 景堯連忙謙恭地和對方握了下手:“陳部長,您好。” 陳彬打量著景堯,嘖嘖輕嘆道:“哎呀,真是后生可畏啊,想不到你這么年輕。小莫說你是知名律師,我還以為你和他年紀差不多呢,結果真是讓我意外。不過你的想法很是與眾不同,來來來,快和我說說你的規劃……” 這一聊就聊了足足四個小時,最后,陳彬很是滿意地對他說:“回頭給我一份計劃,我交上去。上兩次沒成功,這一次,如果合作方換作你們的話,我覺得審批方面應該沒問題。” 陳彬離開后,景堯一邊扭著發酸的脖子,一邊笑著對莫柏城說:“謝了啊,我本來想自己去會這個陳部長的,想不到你都給我安排好了,幫我省了不少事。” “謝我就太虛了,上回我遇到危機,你可幫了我不小的忙,引見一個人算不了什么的,資源共享嘛……”莫柏城喝了一口茶,又看了看表,“現在快十點了,要不要去吃消夜?剛剛見你只顧著說,都沒怎么吃。不餓嗎?” “不用了,這幾天事多忙昏了,想回去休息了。”現在他累得閉眼就能睡過去。 “因為老城區捅人的事?”莫柏城見他眉眼間確實有倦容,多嘴問了一句。 這一問,問得景堯愣住,立刻抬頭,問道:“捅人?” “原來你還不知道啊……”莫柏城有點訝然,“今天早上,老城區那邊光頭強帶了人去了夏夕家,夏家不是不肯拆嘛,爭執當中夏夕的弟弟夏譽把其中一個給捅傷了,夏老太太好像也進了醫院,聽說夏譽還被拘留了呢。” 景堯漂亮的劍眉因為這個消息深深擰了起來,他接話道:“我今天在忙其他事,沒留心那邊。” 抓起手機翻了翻通話記錄,那女人居然沒給他打電話。想想也是,她怎么可能會找他?在她眼里,他應該等同于騙子。 “莫二哥,我得走了……”景堯抓起隨身攜帶的電腦包,站起來就往外走。 莫柏城直笑:“喂,小景,你至于這么緊張嗎?還真陷進去了,看不出來啊,你也有這樣一天。” 他感慨萬千啊!這些年有多少名媛佳麗示愛于他,這小子總是笑著拒人于千里之外,從不給任何人以機會,生活當中也從不和女人單獨約會吃飯,如今居然會為了一個年長于他的女人如此上心。感情這種東西,還真是玄妙。 景堯匆匆下了樓,坐進車里后想了想,先打了一通電話出去—忙音。 暈,那女人還把他歸在黑名單呢? 想他堂堂景大律師,平生第一次這么遭人嫌棄,小心臟要碎一地了。嗚嗚嗚,好委屈! 他輕輕一嘆,給老江去了一通電話:“老江,幫我打個電話,如果打不通,就給我發條短信過去……” 晚上十點時,醫院病房區,萬籟俱寂。 夏夕有氣無力地蜷縮在陪客床上,心情雜亂,說不出來的苦澀繞在舌尖,怎么也散不開去。 適時手機響了起來,她瞄了一眼,是個陌生電話,沒接,掛了。可緊跟著那號碼卻發了一條短信:我是景堯,把我的號碼從黑名單放出來,然后給我回電話。 夏夕悄悄起身,走到走廊。 那臭小子就一死纏爛打的性子,她要是不搭理,只怕他會沒完沒了,考慮再三,還是認命地把他從黑名單內放了出來,回了個電話。 “喂……什么事?”她的情緒壞透了,語氣不太好。 “你人在哪兒呢?”男人的嗓音很清亮。 “在外頭。” “又遇上什么事了?” “景堯,在我妹妹這件事上,你是實實在在幫了我,對此,我表示由衷的感謝。至于其他事,你幫不了我的。重要的是,我現在很累,只想一個人冷靜地想一想……對不起,我掛了……” 請原諒她情緒這么消極,但她此時此刻真的很難受。 正想掛斷,那邊景堯急叫了過來:“夏夕,你好像忘了,我們是夫妻……既然你已經同意和我嘗試著過下去,那么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所以,不管我能不能幫上忙,你都應該和我說一下不是嗎?我們現在可是一家人了。” “我的事就是你的事?呵呵,說得真是動聽。問題是我們家一攤子破事,你真的想來管嗎?好啊,想要被拖累那就來吧。我在縣第一醫院,今天我姥姥被送進了醫院,我弟弟被關進了派出所,我們家本來就窮,現在還要面對巨額賠償。重點,這一切都得由我負責……”她有股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望著醫院略顯幽靜的走廊,夏夕狠狠抓著頭皮,道:“景堯,我們離婚好不好?你在我身上是得不到任何好處的……等我把家里的事了結了,我們就離……求你別再火上澆油地來折磨我了……我快受不了了……真的……” 話說完她就掛了,同時,眼淚洶涌而出。 在這個當年沒能救回母親的醫院里,她好像又變回了那個弱小的自己。這一刻,她多希望有人站出來,為她分擔那一大堆叫人頭疼的問題,而不是獨自一個人守在這里,被無助吞噬,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從這個困境里走出。 夏菲回家了,是她讓她走的,并叮囑她明天去上學,其他的她什么也不想說了。家里的情況就是這樣的,她希望她可以乖一點,別再給她添亂。姥姥的事、夏譽的事,都得由她去解決。 可是,好難啊!真的好難…… 雖說人生總會有那么幾道坎是難過的,但她的坎怎么就這么多呢? 獨自在黑暗里的樓梯間哭了會兒,等把負面情緒發泄得差不多了,夏夕才回了病房,悄悄鉆上陪客床。 閉上眼,她覺得自己要虛脫了,這些天她過得真的太累了。 夏夕沾床就睡了去,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低低的說話聲鉆進了她耳里。 “小伙子,謝謝啊!” “姥姥客氣了……” “哎,我說小伙子,你是哪床的陪客呀?” “姥姥,我是您的家屬哦!”聲音還帶著笑意。 “瞎胡說,我家小譽可沒你長得俊,也沒你這么高,你當我老太婆眼瞎呀……” “姥姥,我叫景堯,是夏夕的丈夫。” “又說玩笑話了是不是?我們家夕夕連男朋友都沒有,哪兒來的丈夫……” “丈夫”兩字徹底把夏夕驚醒了。她猛地睜眼,看到景堯站在床邊,正笑盈盈地拆開剛買的早餐,一臉盡是五好青年的模樣。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