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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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麗放下電話幾乎沒多久,都還不知道該怎么好自為之,家門已經被警察敲響。等明成瞪著眼睛很不以為然地被三個警察用手銬銬了帶走,朱麗和被吵醒出來看的蘇大強還如在夢里。
蘇大強呆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心說這是怎么了,他們一家做了那么多年良民,怎么今天明成被警察拿銬子給銬走了呢?“朱麗,明成……這是犯什么錯了?”
朱麗還處于目瞪口呆中,盯著敞開的大門發愣,沒聽見蘇大強的話。蘇大強慌得不知道怎么辦才好,猶豫好久,才用手推推朱麗的手,等朱麗全身一震回過神來,他才又問一句。朱麗喃喃道:“明成打了明玉。”
蘇大強自言自語:“他們從小打到大的。今天怎么出動警察了呢?”
從小打到大?朱麗怎么都沒想到。而看公公說起這件事來輕描淡寫的樣子,難道他們家做父母的對此從來都熟視無睹,又或者,他們也是對孩子該出手時就出手?難道一直以為的蘇家母慈子孝,只是有意無意的假象?朱麗感覺蘇家就像一棵毛筍,婆婆去世后,筍殼被一只看不見的手一層一層地剝開。
但朱麗此時來不及追究這些了,天那么晚,她沒法找父母岀主意,也不便打擾朋友找律師,身邊的公公只會添亂,沒法岀主意,她想到吳非剛才的那個電話,看來吳非早就知道。這個時候,能找的只有吳非了吧?大嫂現在肯定還沒睡,即使睡下,家中岀這么大事,她能安睡?或者,通過大嫂做中間人,求求明玉?
電話打過去,果然是大嫂接的。朱麗急急道:“大嫂,大嫂,明成剛剛被警察帶走了。”
“這么快?”吳非愣住,她只見到明玉簡單地打了兩個電話,還以為現在是晚上,事情又不是突發事件,公安局大約會拖到明天才處理,沒想到,這才不到半小時,好像明玉才被救護人員抬走,那邊明成卻已經被抓了。吳非一時說不出其他,只會驚訝地從喉嚨深處滾出“噯,噯”聲響。
朱麗聞言,也不知道大嫂那邊究竟是什么場景,只得繼續硬著頭皮道:“大嫂,你們住哪里?我立刻趕過去,公公現在也醒著,他也擔心。我們一起求求明玉,總歸是一家人。”
吳非心想,換作是她吳非挨揍,她會原諒明成嗎?起碼今天不會,明天也不會,后天再說了,估計也不會,一輩子都不會原諒揍她的人。她剛剛看到明玉被打得需保安背上來,她都氣憤得恨不得自己找上門去揍明成,何況是明玉本人。她自己都知道,這時候不通知明哲,她本意是有點存心讓明玉在今晚不受阻撓地做一些事的意思。這時候朱麗他們來能做什么?而她又能幫什么?她打心底地不愿幫明成。所以她直說:“明玉已經被救護車救走,你們來了也沒用,見不到她。我建議你們此時也別去醫院找明玉,天很晚了,別再折騰明玉。”
“救護車救走?傷得那么厲害?”朱麗再次驚呼,“大嫂,請你告訴我明玉在哪家醫院,我今晚不去,明天去行嗎?事情因我而起,我向明玉賠禮道歉。”
事情因朱麗而起?吳非不由厭惡地想到了枕邊風這個詞。原來都不是好貨。吳非冷了心,敷衍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家醫院,明玉自己打電話叫的,我抱著寶寶不方便,沒法跟去。朱麗啊,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腦袋清醒了后再想辦法解決。我也得休息了,明天等明玉電話,而且,還得幫公公搬家。晚安。”
“晚……安。”朱麗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即使心急火燎時候,也聽得出大嫂字里行間不肯幫忙的意思,她很失落。眼下除了公公,還真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還真只有睡覺了。現在即使吵醒朋友找到律師,只怕也只有明天才可以辦事。明天……唉。
朱麗忽然想到,明天她能請假嗎?即使如同事所安慰的那樣,事務所失去這筆審計不純粹是因為她的失誤,而是另有其他主要原因,但是,她畢竟是導火索,是被人揪住的那條小辮子,大老板豈會輕易原諒她?她明天上班除非夾著尾巴做人,讓大老板找不出因由咔嚓了她,她怎么還能在這當口請假?明天即將面對的處境,是明玉今天推手,雖然在明成面前一味埋怨明成當年刻薄妹妹才導致她今天受牽連,朱麗心中卻一直對明玉咬牙切齒。但是,現在還讓她如何咬牙切齒?她只有對明成咬牙切齒,可明成又可憐地被捉了。她連寄托怒氣的口子都找不到。
朱麗心想,如果明天請事假,拋開面子告訴大老板,家中因為明成不忿妹妹攪局揍了妹妹結果把自己送進班房,她連續幾天必須為丈夫奔波,然后不被大老板原諒,同事又埋怨被她拖后進度,她家的“光榮”事跡被宣傳得沸沸揚揚,她最后還得被大老板怒罵之下辭退。這幾乎是必然結局,而且她將退得非常難堪,永遠留下話柄。這是愛面子的朱麗最不愿面對的結果。既然最后還是會被迫離開事務所,不如自己引咎辭職了吧,寧愿承受一些補償方面的經濟損失,起碼,走得有擔當,也算是稍微挽回一點聲譽,而且還不會讓明成的事情在圈里傳開。看來她只有明天一上班就遞上辭職信一途了。
雖說是做一行恨一行,朱麗對她每天面對的枯燥數字和繁重的工作量也厭煩透頂。但真考慮到了辭職,考慮得放棄那么多年培養起來的根基,考慮放棄薪資待遇在同行中屬于翹楚的事務所,她才百轉千回地留戀起來。真的要辭職嗎?
但是不辭職,明成那邊怎么辦?誰幫他去奔波?這明成怎么一點不長腦子啊,竟然打一個比他弱的人,如大嫂所說,這還是人嗎?這人還是他妹妹。而且,明成這笨腦瓜就不會想想,他妹妹那么厲害的人,能讓他白打了?真是白癡加白癡,沒救了的白癡。可是朱麗恨歸恨,明成畢竟是被警察抓了去,總得想辦法把他救出來。問題是,她連明成被抓去哪里都不知道,當時她都懵了,她記得警察來時說了他們是哪兒哪兒的,但她那時嚇呆了,根本是聽而不聞。她該怎么辦才好?她現在連一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看看身邊的公公,朱麗心中暗嘆,死馬當活馬醫了,問問他。“爸,剛剛警察進來時候說他們是哪里的沒有?”
“說了,我被吵醒時候剛好聽到。”蘇大強一字不差說出。
朱麗倒是傻了,但隨即反應過來,蘇家三個兄妹,個個腦筋一流,豈是婆婆一個人的功勞,自然,公公的腦筋也不會差。她忙找紙筆記錄下來,免得遺忘。
朱麗忙碌時候,蘇大強跟了進來,小心翼翼地問:“明成會坐牢嗎?”
“不知道。”朱麗回答完了,心想,公公怎么沒問明玉住院了如何如何?她懷疑公公可能還不知道,忙又補充一句:“明玉被明成打得住院了,明天得趕緊過去看望一下。”
蘇大強“噢”了一聲,輕聲輕氣地道:“明天看見明成跟他說一聲,惹誰不好,他怎么敢去惹明玉。他媽以前都攔著他不讓他去惹明玉呢。唉。”蘇大強有一句話沒說出來,他心里總覺得,明玉跟她媽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他看見長大后的明玉一直害怕。嘆完氣,蘇大強便回去自己客房了。他也知道,他在場也沒用,派不上用場。
但蘇大強走到門口時候又站住了,回身很客氣地問朱麗:“那……明天搬房子的事怎么辦?”
朱麗搖搖頭,沒好氣地回答:“大嫂說她會做。”蘇大強聽了討好地笑一笑,又轉身走了。
朱麗怔怔地看著公公走出,為他說的這兩句話,和淡漠的轉身離去,心中有明顯的厭惡。兒子被抓了,女兒進醫院了,他竟然沒事人一樣去睡覺,他關心的竟然是房子沒人搬。真讓人寒心。
朱麗一個人客廳——書房,書房——客廳地漫無目的地徘徊,卻什么辦法都想不出來。把大嫂的電話想了又想后,發覺只有聽大嫂的,還是先睡覺,養精蓄銳明天有力氣做事。她回去床上躺下,才碰到床,立刻想到,明天的辭職信還沒寫。只得又起身,回到書房打開電腦。打字的時候,才發覺兩只手簌簌發抖,總按不準鍵盤。她的辭職是心照不宣的一件事,辭職信只是個幌子,所以不必太修飾。很快打好,又躺回床上,面對一室黑暗,朱麗輾轉反側。
最先,想到明成不知道在做什么,手銬被打開沒有,審問時候有沒有吃苦。慢慢的,一絲淡淡的淡淡的怨氣漸漸升上心頭。明成,明成,這就是沒了母親指點后本質的明成嗎?筍殼剝光后露出來的筍肉才是真實的明成嗎?
朱麗也奇怪,按說她是個很會流淚的人,為什么今天遇到這么可怕的警察上門的事件都沒流淚?最先,或許是因為緊張,腦子混作一團,現在呢?她現在為什么只有冷靜,只有嘆息,卻沒有眼淚呢?
朱麗總覺得,今晚的事,好像是有一只萬靈之手幫她揭開眼前粉紅瑰麗的美好面紗的一角,讓她似有非有地看到一些可能是真實的什么。那面紗下的一角,敦促她以后想問題的時候可能得轉一個彎,多考慮一個層面,想想月亮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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