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都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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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哲接到父親報喪電話的時候,正是那邊的半夜。放下電話后明哲滿心苦澀,一個人偷偷躲進樓下洗手間好好哭了一頓。才剛有能力對父母盡孝呢,母親卻忽然撒手西歸了,明哲只覺得一顆心被抓走了一般,空落落的沒處著落。這個家,母親是擎天的梁柱,他有什么話岀什么事打電話回家,便意味著是且只是與母親商量,而父親是母親身后淡淡的一抹影子。如今梁柱倒了,天塌下一塊,明哲悚然驚醒,自己作為長子,此后母親的重擔得由他扛起。
但明哲心中有苦難言。目前it業不景氣,他的公司不能幸免,正處于裁員的暴風眼。眼下,同事個個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指望裁員名單上沒有自己名字。他這個時候如果請個長假回家奔喪,那會是什么結局?他本來不想將公司裁員的事告訴吳非的,免得吳非掛心。他有信心憑自己能力渡過難關,等未來裁員結束,他才會云淡風輕地告訴吳非公司曾經發生這么這么一件“小”事。他認為這是做丈夫的該有的擔待。
可現在,他不得不對吳非攤牌了,他需要吳非的幫助。
吳非與明哲出國打拼,掙到今天這種相對安逸的日子,不靠天不靠地,靠的都是他們自己的一雙手。明哲可能是因為從小做慣大哥,在家任勞任怨得很,重的累的都是他自覺扛著,吳非心中高興終于有了依靠,獨自出國打拼的她一下懶惰下來,每天心中考慮事情屈指可數。安心的人睡覺是踏實的,吳非都沒聽到電話鈴響,明哲起床。直到明哲搖她喊她,她還興高采烈地夢到盼了很久的夏威夷之行終于成行,坐船出海看鯨魚,船被碩大的鯨魚尾巴打得直晃。
所以吳非醒來時候還是笑嘻嘻的,眼睛都沒睜開就將明哲的手拍下去,一個轉身又想睡,但嘴里硬是辯稱:“再給我十分鐘,等鬧鐘響了就起床。”
明哲硬是把吳非扯起來,急道:“別睡了,我媽過世了,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吳非驚得彈起來,一把抓了床頭柜上的眼鏡戴上,“你媽?你媽怎么會?”兩年前他們剛買下房子時候蘇母過來,走路雖然帶著職業性的輕柔,可誰都看得出,蘇母滿面紅光,精神抖擻。何況又是個護士長,應該最會保養自己,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死?但是,明哲哭得鼻青臉腫的臉說明她沒聽錯。
明哲連連點頭:“我接受不了,星期天你還提醒我打電話給媽,都還是好好的。她才六十出頭,怎么會死呢?可我爸都說不清楚媽是什么病因,弟妹兩個都不在家,我得立刻回去收拾。這倆混蛋。”
“這要是在床上躺個一年兩年不能起身還好說,這事太突然了。明哲,我給你收拾行李,你趕緊訂機票,怎么也得趕火化前見你媽一面。你的簽證還行嗎?能請岀假嗎?”吳非連忙下床,但起得匆忙了,頭腦一陣暈眩,扶床背站了會兒才穩住。
“簽證沒問題。但是請假……”明哲猶豫了,這話究竟要不要與吳非說。說了,吳非還能讓他回國嗎?
吳非不知所以,一邊打開衣櫥,一邊說道:“別擔心請假,你媽去世這么大的事,你即使不去說,我遲點電話過去幫你打個招呼都沒事。工作實在吃重,大不了你拎著電腦隨時與公司聯絡。哎,你查查機票信息。”
明哲有點魂不守舍地打開擱在床頭的筆記本電腦,心中終究是對母親猝死的震驚與哀慟占了大多數,并沒太多考慮,卻還是有點內疚地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道:“非非,我們公司在裁員。”
“唔?”吳非愣住,裁員?她也是搞it的,最近這個名詞聽得實在太多,但怎么也沒想到終有一天也會輪到她的家。明哲這個時候說這話,吳非雖然腦袋還暈暈的沒全醒,可也聽出了點什么。
“是。”明哲心中千言萬語,但頭緒太多,竟反而說不出話來。筆記本電腦開啟又慢,明哲心中窩火,一拳砸在床上,跳起身來回踱了幾步,又返回床沿坐下。心中似乎有一團真氣在狼奔豕突,很想抓了明成明玉來揍。這倆東西,媽出事他們都去哪兒了?媽在醫院躺了十二個小時,他們竟然都沒露面,死了嗎?
對于吳非來說,那個才見過兩面的婆婆去世,她心中除了為丈夫擔憂,為婆婆英年早逝惋惜外,并無太多想法,因此,她的腦袋空間很快便被明哲的工作問題占領,這才是關系到生計問題的大事。她考慮了會兒,道:“明哲,你一來一去沒個五天打不了來回,你這不等于把位置拱手讓人嗎?家中積蓄不多,我的收入不夠開銷,你不能丟工作。”說話的時候,手上便停止了收拾,她甚至有把整理出來的衣服掛回去的想法。“這個節骨眼上,你回去,回來怎么辦?還是我回去一趟吧。我好歹沒裁員的擔心。”
明哲的手指神經質地滑著鼠標,急切尋找機票信息,聞言頭也不回地回答:“我必須回去,死的是我媽。我總得回去了解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不能在媽病床前陪著,一定要送她走完最后一程。可憐我媽去世時候都沒兒女在身邊,她養三個兒女有什么用?”
吳非聽明哲越說越激動,蓬亂的頭一振一振的,似是有找誰打架的感覺,吳非知道明哲這是在反駁她的講話,但事關明哲的工作存留,吳非不會退讓。“你的心情我理解,你媽去得那么急,兒女們又不在身邊,換誰心里都不好受。但你總還得活下去吧?對父母,在世時候孝敬才是最要緊的,去世后孩子們再做什么,大多是形式,主要還是安慰自己的心。再說你家還有明成明玉,他們都在國內,很快就能回家操持。你現在回去你是盡孝了,但回來后怎么辦,我們這個家該怎么支撐。”
明哲聽到一半時候已經霍地站了起來,嘶聲道:“可是我都沒對媽盡什么孝心,以后我想孝敬都沒地方孝敬了。我只有回家看我媽最后一眼,陪她走完最后一程,我只剩這些可做。你別攔我,工作丟了可以再找,我媽火化了再看不見。我必須回去。還有我爸是個沒用的,我得回去對他有個安排。”
吳非覺得自己有必要在明哲思維混亂的時候提醒他:“關鍵時刻,你們公司所有人都在表現,在找門路,你倒好,反其道而行之。等你回來,大局已定,過幾天裁員名單一公布,你哭都沒門。我不攔你怎么行?你現在心里只想著安頓你家,你有沒有考慮我們的小家?凡事都有輕重緩急,你先給活人留下生路再說。”
“別說了。”明哲大吼一聲,忍無可忍,一向明理低調的吳非今天這是怎么了?一點道理都不講。
吼聲撕裂寂靜的黑夜,讓櫥邊的吳非打了個趔趄,隔壁隱隱傳來女兒驚悸的哭喊聲。吳非愣了會兒,結婚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明哲沖她紅臉,她很想據理力爭。但隔壁女兒的哭叫更是聲聲催人,她只能閉上嘴,忍氣吞聲跑去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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