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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時間是我的宗教-《一路繁花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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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是本地唯一的東正教教堂,修建于民國初期,隱沒在一片雜亂無章的民居之中,俄僑相繼離開后,教堂漸漸廢棄。一家婚慶公司租下了這里,修繕之后,改建成了西式婚禮教堂。

    林樂清架好三腳架,從各個角度拍攝著具有俄羅斯建筑風格的外觀,他有輕微的遺憾,這間教堂建筑頗有特色,但被修整得色彩明麗俗艷,已經沒有多少舊式風味了,不過大概總比無人問津然后衰敗下去好一點。

    他收起三腳架走進去,只見里面四壁和天頂上都安有玻璃窗,通透明亮,辛辰正坐在最后一排座椅上,凝視著前方的十字架出神。

    林樂清將攝影包放在一邊,坐到她身邊,“在想什么,合歡?”

    “我從秦嶺回來以后,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攝影工作室做助理,第一天上班就是到這兒來拍一對新人結婚的過程。那天也很熱,主持儀式的神父不停地講耶穌,新娘的妝都快花了。”辛辰嘴角勾起,笑道,“唉,不知道怎么搞的,坐在這里就想起那天的情景。”

    當時辛辰在西安住了近一周的醫院,然后執意出院買火車票回家,打電話給大伯報了平安歸來,然后在家躺了足足一天,懨懨地既不想吃東西也不想挪動,到夕陽西斜時分,鄰居家飄來飯菜香味,卻引得她更加惡心欲吐。她想,困在深山就著雨水用力咽壓縮餅干、躺在醫院吃食堂飯菜都沒這反應,可真是奇怪了。

    她終于還是命令自己爬了起來,趴到窗臺上望向外面。這一片老居民區的房子并沒有煙道,大家的廚房用的都是曾在這城市風行一時的無煙灶臺,所謂的無煙灶臺不過是將廚房窗臺推出去一點擱上煤氣灶,裝在窗子上的抽風機對著外面抽出油煙,每臺抽風機下面都拖著長長的油膩痕跡。到了做飯的時間,居民區內各種味道雜陳,爆炒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滿人間煙火氣息。辛辰微一仰頭,只見對面呂師傅喂的鴿子群飛過,它們飛翔盤旋,以幾乎相同的角度反復掠過她的視線。

    眼前是她從小見慣的尋常景象,從秦嶺那樣壯麗而危險的地方歸來,如此市俗的景象也具有了不一樣的意味,記起昨天在電話里對大伯的保證,她振作起來,換了衣服下樓去買東西吃。

    第二天辛辰便開始找工作,幾乎毫不挑選地接受了第一個錄用她的職位,當然這也是她大學時兼職做熟了的工作,跟著攝影師,根本不用他指導角度地打著反光板,間或同化妝助理一塊迅速給新娘補妝。

    那時這所教堂剛剛翻新,色彩比現在還要鮮艷,到處擺放著盛開的玫瑰,喜氣洋洋。那對新人不知是否信教,但依足西式禮儀,主持的神父也格外落力,冗長地宣講著婚姻的真諦,諸如不要沖動之下的愛情、努力培養自己成為好的伴侶、清楚人生的目標、領會神的旨意之類。他洪亮的聲音在教堂中引起共鳴,氣勢頗為攝人,可是辛辰只覺得疲憊,她不知道是身體沒有完全恢復,還是炎熱的天氣、教堂到處晃眼的色彩、帶著回響的布道聲讓她覺得難受。

    終于神父開始與新郎新娘對話,讓他們交換戒指。她突然再也支撐不住了,把反光板交給同事,坐到最后一排的位置上,遠遠地看著激動得流淚的新娘和鼓掌的觀禮來賓,想到以后得經常重復旁觀這一幕,不禁一陣不寒而栗幾近虛脫。

    當然她是多慮了,本地選擇教堂婚禮的人不算多,而她的圖片處理能力很快為她贏得了一個后期制作的職位,不必再跟著攝影師出席這類引起她強烈不適感的場面。現在想起來,只覺得當時的反應頗為荒誕可笑,“我還想,以后能不來這里絕對不來,可今天坐在同樣的位置,倒覺得心里很安寧平和,多奇怪。”

    林樂清也笑了,“你信仰宗教嗎?”

    辛辰搖頭,說:“不信,有時我會想,如果我有個信仰,是不是能更容易做到內心平靜。”

    “你夠平靜了,合歡,平靜得不像你這個年齡的女孩子。”林樂清微笑著看她,“在太白山上徒步時,這一點已經讓我印象深刻了。”

    “我招認,我是裝的,樂清,其實我很害怕,可我更害怕我的恐懼流露出來會嚇壞你,又或者會約束你,讓你放棄自己的逃生機會,畢竟你當時還是一個孩子啊。”

    “又來了,我當時快20歲了,不是孩子。”

    辛辰直笑,“好吧,孩子,你不是孩子。”

    林樂清無奈地笑,側頭看著她,“合歡,在我面前不必裝,尤其是現在,不必非要表現得開心。”

    辛辰詫異,“樂清,對著你我沒什么可裝的。我現在倒真是沒有不開心,不過,既然你這么說,”她將頭靠到他肩上,“借我靠靠就好。不知怎么搞的,可真是累啊,比連續縱山六小時還累。”

    在太白山上,兩人坐在帳篷內,外面驟雨初停,到處迷漫著薄薄一層霧氣,林樂清再次拒絕辛辰讓他獨自先走的提議時,她沉默良久,也是這樣將頭靠到他的肩上,卻又馬上抬起,問有沒弄疼他的傷處。想起往事,林樂清微微一笑。

    “為什么會累,因為路非嗎?”他輕聲問她。

    辛辰煩惱地笑,“嘿,為什么每個人都斷定我應該和他有關系?”

    “路非是愛你的,合歡。他幾個月前去美國出差,跟我小表叔去我宿舍,看到你的照片后,才知道你去徒步遇險,那個時間,他正好也回來本地準備找你,你們只是錯過了而已。”

    “這是他跟你說的嗎?可那根本不是錯過,我們早就走上不同的路了,再見面沒什么意義。”

    “于是你特意去參加徒步,只是為了避開他嗎?”

    “天哪,你居然這樣想,希望他可別這樣推理才好。不,樂清,我不至于為避開某個人,特意去找一個會讓自己送命的機會,那簡直矯情得太可笑了,更別說還差點拖累到你。我以前一直任性,可真沒任性到漠視自己和別人性命的程度。我只是那段時間狀態很差,厭倦了當時的工作,再加上不想見他,準備隨意找個地方散心,唯一的錯誤就是準備不足。”

    “在太白山上,你發燒昏迷,一直叫他的名字,讓他不要走,合歡,不要騙自己。”

    辛辰驀地坐直身體,轉過頭盯著林樂清,“真的嗎?”看見林樂清肯定的表情,她咬住了嘴唇,思忖良久才苦笑道,“我倒不知道,我病得這么狼狽。”她突然意識到什么,抬手捂住嘴,“你不會把這也告訴了路非吧?”

    林樂清笑道:“我真說了,他一定要問詳細情況,那么好吧,如果是他辜負了你,那他活該受點良心責備。”

    辛辰神情變幻不定,隔了一會兒,聳聳肩,“樂清,我跟他又不是演肥皂劇,沒有誰辜負誰啊,不過是他要出國留學,我說分手,然后各走各路,很平常。這個誤會太可笑了,難怪他看我的樣子一臉負疚加懺悔,希望他不是因為這個原因甩了他的女朋友,我可承擔不起這責任。”

    “你不愛他了嗎?”

    “樂清,你15歲時愛過誰沒有?”

    林樂清認真想想,“我比較晚熟,15歲時還很純潔的。有人給我寫過情書,我對一個女孩有過朦朧的好感,不過好像說不上愛。”

    “我15歲到18歲時,愛過一個人,愛到舍不得放手,只希望能霸占住他,不管其他一切,到最后明知道留不住他了,也不愿意裝得大度一點留個美好的回憶給他。”她輕聲笑,“現在想想那個彪悍的勁頭,自己都覺得奇怪,搞不懂怎么會那么理所當然地認為別人該為自己改變人生規劃。”

    “可是依我看,為所愛的人改變規劃才是明智的選擇啊,不管是工作還是學習,哪有愛人來得重要。”

    “你看,我還是得叫你孩子,你和我17歲時的想法一樣。”

    “長大就意味著學會把愛情拿來權衡取舍嗎?我覺得這樣長大實在可悲。”

    “是呀,我倒是想一直那樣理直氣壯下去,可我就是可悲地長大了,突然就能原諒一切了,當然也沒辦法再有那么強烈的愛恨了。懂我的意思嗎?我們都回不去從前,要問我愛不愛他,我只能說,我曾經愛過,曾經而已。”

    “合歡,我希望你快樂,不要陷在回憶里不能自拔,白白苦了自己。”

    “回憶對我很重要,沒有那些回憶,好像白活了某段光陰一樣,不過放心,我把回憶跟現實分得很清楚。也許有一陣我還存過一點可笑的妄想,好在至少三年前,我已經完全想明白了。”辛辰注視著十字架的方向,笑了,“感謝萬能的時間,對我來說,時間就是我的宗教。”

    “你決定不被回憶束縛是好事,可是合歡,為什么我聽得這么蒼涼?”

    辛辰回頭,只見教堂穹頂通透的光線直射下來,林樂清那張年輕的面孔神采斐然動人,眼睛明亮而清澈,滿含著關切,她笑了,抬一只手摸他隱有黑玉般光澤閃動的頭發。林樂清閃開頭,一把捉住她的手,佯怒道:“又來充長輩占我便宜。”

    辛辰笑得靠倒在椅背上,“愛上你并被你愛上的女孩子一定會很幸福,樂清,我提前妒忌她的好命。”

    林樂清看著她,也笑了,仍然握著她的手,“這是在告訴我,你不會愛上我嗎?”

    “你是我最信賴的朋友,樂清,我珍惜我們的友情,才不會用愛情這么脆弱容易變質的東西去禍害它。”

    “喂,我還沒開始好好愛一個人,你就把愛情說得這么恐怖了。”

    “好好愛一個人是很美好的事,樂清,值得你去嘗試。”辛辰仰頭對著教堂穹頂,光線刺激下她微微瞇起了眼睛,“不過好好去愛,需要有愛的能力。我大概沒那個能力了,我可以湊合和要求不高的人談談情說說愛,找點小開心。可要是朝你要愛情,就比困在太白山上時拉著你,不放你去爭取逃生的機會還要可恥了。”

    “這叫什么話?”林樂清詫異,“你才25歲,就說自己沒有了愛的能力?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要急著斷定自己未來的生活。”

    辛辰抽回自己的手,大大地伸個懶腰,站了起來,笑著說:“這句話該我對你說才是,小朋友。對,我們都不要急著斷定未來,樂清,尤其是你,好好享受生活吧。”

    兩人出去,再拍攝了其他幾處建筑,光線漸暗,他們漫步回家。沒想到那片住宅區前較之午后還要熱鬧,下班回家的人也加入了討論,有人情緒激昂慷慨陳詞,有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這場面是辛辰住這里二十多年也沒見過的。他們正要穿過人群走進去,一個胖胖的中年婦女卻叫住辛辰:“哎,你是住那棟樓五樓的住戶吧,過來到聯名信上簽字,我們一起要求更高的拆遷補償。”

    辛辰草草掃了一下內容,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房號,回頭示意林樂清趕緊走進樓道回家。

    “你準備跟他們一塊抗爭嗎?聽說現在國內釘子戶都很厲害,手段千奇百怪。”林樂清放下攝影包,一點不為這個項目是他小叔叔的昊天集團開發的發愁,倒覺得這事很有意思。

    辛辰搖頭,她可不準備在這里多耽擱,“我打算等拆遷補償標準確定了,只要不算離譜我就馬上接受。”

    “那你還簽名支持他們?”林樂清吃驚,他多少有了點外國人的脾氣,不大理解辛辰這樣視簽名為兒戲。

    “我不簽,她會拉著我說個沒完,而且,我確實支持他們去盡量爭取更高的補償啊,只是我不打算多耗在這里了。”

    林樂清認真看著她,“合歡,你是不是急著要離開這個城市?”

    “不急啊,不拿到錢我哪兒也不會去,而且你下周回美國對吧,我肯定是在送走你之后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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