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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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是劉曉飛那個家伙的筆跡。何小雨臉紅著,合上筆記本。劉曉飛在后面看著何小雨的背影非常緊張,低頭打開書裝著看。何小雨想了半天,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過了一會兒,她回頭遞給劉曉飛筆記本:“最后一頁是你要的答案?!眲燥w緊張地接過,急忙打開。何小雨轉回頭不說話,繼續低頭看書。劉曉飛翻到最后一頁,上面是何小雨的秀氣小字:“我們是好朋友,無須說明什么,只要我們心里明白就可以了。不是嗎?”
劉曉飛笑了,在筆記本上寫著什么,接著從后面踢了何小雨的凳子一下。這是他們三年的特殊信號,何小雨頭也不回伸出右手,劉曉飛把筆記本放在她手上:“答案我補充了一下。”何小雨接過來打開,上面寫著:“我準備去當兵了,做一個像何叔叔那樣的戰斗英雄是我從小的夢想——陸軍學院,偵察指揮專業。”何小雨寫上什么,遞回筆記本。劉曉飛打開,上面寫著:“就你?你做狗熊還差不多!新一代的英雄是我——軍醫大學。”
劉曉飛看著何小雨的馬尾辮,笑了。
6
車隊在盤山公路上走著,一圈一圈地轉悠。霧色逐漸升騰在車隊的旁邊,漸漸地,車隊進入了那團解不開的霧色中。兩輛三菱吉普車,幾輛解放卡車,再加上幾輛輔助后勤車輛,就是何志軍的全部家當。耿輝苦笑著說:“這些官兵大部分都是a集團軍偵察大隊的骨干,我親自挑選的。老部隊都不愿意放,沒辦法,我只能靠個人關系求了——他們還是給老政委面子的。另外,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陳勇我給你要來了!”
“是嗎?!”何志軍哈哈大笑,“這小子現在該是連長了吧?”
“志愿兵。”耿輝苦笑。何志軍沒明白:“怎么回事?他怎么能是志愿兵呢?夜老虎團怎么能讓他當志愿兵呢?”耿輝嘆口氣:“還能怎么回事?他當時被部隊推薦上陸院,因為你選他上前線就沒去。跟你打完了仗,年齡也大了,就沒機會上學了?!焙沃拒娬f:“那可以提干啊!”耿輝看著外面緩緩地說:“提干?老何,你真的是活在真空里??!我讓他跟我走,他不愿意,舍不得夜老虎團。后來的幾次戰士提干指標,他都被人頂了!我又不是夜老虎團的政委,我也沒辦法?!焙沃拒娂绷耍骸斑@都怎么搞得啊?!”何志軍急了,“這是戰斗英雄,是個天生的戰士!他不提干還有誰能提干?”耿輝苦笑:“事情要都那么簡單就好了……”何志軍心情很沉重:“是我害了他的前途??!”耿輝說:“先別說這個了,個人感情以后再說。我早上走的時候和軍區機關掛了電話,咱們的第一筆經費不能全下來,只能到一半兒。”
“為什么?”何志軍納悶兒。耿輝悶悶地說:“用銀子的地方多,這筆經費被挪了一半兒到別的地方了。先干起來吧!要是等剩下的一半兒,鬧不好也敢挪沒了。”何志軍靠在椅背上不說話,顯然心情不是很好,半天低沉地說:“經費的事情,還得靠你多跑。”耿輝點點頭:“你就抓你的軍事,其余的我來吧。你也不擅長這個,我去跟那些衙門磨牙吧。”
車隊到達深山里面的一個廢棄的營盤。有一個排長帶著幾個小兵在把守這個原先的炮兵教導團駐地,大門都已經長滿鐵銹。因為很久沒有來過車,他們炊事員買菜也只是騎個三輪車從側門走,從來不走大門,所以大門就變成了現在這個德行。那個小排長看見倆上校非常激動,趕緊出來敬禮??撮T的小兵去開鎖,但怎么都打不開,何志軍心情不是很好,一揮手,陳勇背著步槍,拿著一把老虎鉗子就下了車,直接把門上的鐵鏈子卡斷。然后上來幾個兵,這才使勁把大門打開。接著就看見一院子的荒草,幾只大老鼠噌噌噌地跑過去,一點兒都不怕這些陌生的來客。廢棄許久的兵樓破敗不堪,一塊完整的玻璃都沒有。院子里面擔任看守任務的小兵們正在打牌,穿著短褲背心,也有赤膊的。車隊進去了,那些陣地管理部隊的小兵們才注意到來了一支野戰部隊。何志軍和耿輝在荒草密布的路上走,居然踢出幾個用過的避孕套。
“辦一下交接,你們就可以走了?!焙沃拒妼δ莻€一直跟著的小少尉說,他也不想說什么,一直孤零零地在大山里面守著一個廢棄的營盤,還想指望這些小兵們怎么樣呢?小少尉激動地敬禮,轉身去跟后面的干部辦交接去了。
車隊在原來的觀禮臺前整齊地一輛接一輛一字停好,素質優秀的司機將車停得絕對整齊,在何志軍和耿輝的面前荒草叢生的操場上擺成一道綠色的風景線。這個時候,何志軍的心情才算好了一些。然后車上的干部和志愿兵們紛紛下車,在車前迅速地列隊。戴著80鋼盔,穿著87制式迷彩服和膠鞋,背著81-1自動步槍、85微聲沖鋒槍、85狙擊步槍和81輕機槍等武器的精悍士兵們,在齊膝蓋的荒草中整齊地站成一個小小的方陣。131個,加上自己和耿輝,一共133個——這就中國人民解放軍a軍區狼牙特種偵察大隊的全部家當。
何志軍站在這100多個精挑細選出來的官兵面前,半天沒有說話。他心里是悲涼的,這就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的中國陸軍特種部隊,有多少人以后會知道,當年的中國陸軍特種部隊是怎么出來的呢?經費,全軍都在鬧經費緊張。海灣戰爭以后,上級把經費把得更緊了——轉軌時期的軍隊,還沒有確定下一步的重點投資是什么地方,當然要把嚴。這是很正常的事情。a軍區組建正式的特種部隊,也是海灣戰爭促成的直接后果之一。但是該怎么搞,上級心里是沒有底的。特種部隊到底是個什么概念?對于習慣了大兵團作戰,一直是準備大戰的中國軍隊來說,局部戰爭的研究才剛剛開始。還能要求什么呢?
1991年,一個平凡的年份。前一年,中國剛剛舉辦亞運會;這一年,在遙遠的阿拉伯半島,打了一場高技術的局部戰爭。還有什么呢?——當這133個戰士向破舊的旗桿上無聲升起的一面嶄新的五星紅旗敬禮的時候,伴隨著旗桿上多年積累的鐵銹渣子嘩啦啦被撕下來的沙沙聲,何志軍知道,這一年還有什么。對于世界,微不足道;但對于他和他的這132個兵,卻是新的開始——他們在創造自己的歷史——甚至,對于整個中國軍隊都可以說,他們正在創造中國軍隊的新的歷史。而這個新的歷史,就是在這片荒草叢生的廢棄的營盤里創造的。
何志軍和他的部下向著緩緩升起的五星紅旗敬禮——1991年的夏天,在這個大山的深處,新的歷史開始了。
7
1991年的夏天來得早,好像和當時流行的太陽黑子爆炸有點兒關系。空調在當時還是很多家庭的奢侈品,更何況林秋葉家里了。何小雨復習的時候,林秋葉就在邊上給她扇扇子,不敢使勁扇,輕柔地、緩慢地、不知道疲倦地,給她扇扇子。那種輕柔的風是輕易感覺不到的,但是卻會給女兒送去絲絲涼意。林秋葉看著女兒額頭的劉海兒被風輕輕地扇起,心里涌起的,是歉疚。還能有什么呢?當媽的當到這個份兒上,除了歉疚還有什么呢?自己吃苦就算了,干嗎還要孩子吃苦呢?林秋葉每次想到這句話就想掉淚,但總是不敢。老何不在,家里大人就剩下自己了,再那么喜歡掉眼淚,女兒可怎么辦?——買了個電扇,還是蘇聯造的,真不知道這個老何是怎么想的,放著那么多日本進口的不買,非要買個蘇聯造的。
“蘇聯的東西,跟坦克似的,皮實!壞不了!”老何就是這么說的——是皮實,是壞不了——可是那聲音呢?那是電扇的聲音嗎?那整個就是個直升機??!放在家里用就跟打仗似的,老何這個死人倒是睡得踏實!是,他能不踏實嗎?他就喜歡聽這口??!也難為他了,一個帶兵的給窩到機關這么多年,每天泡辦公室看文件寫報告,他想聽聽直升機的聲音也不過分——當然,林秋葉知道老何也不知道蘇聯造的電扇用得時間長了會變成這種音像效果,這是個苦澀的笑話。她總是這么數落老何,老何也就只能哈哈一樂過去了。但是女兒怎么辦?高考在夏天,女兒能沒有電扇嗎?想來想去,還是不敢買。不是不相信女兒,是怕萬一——萬一女兒高考發揮不好怎么辦?要讀自費怎么辦?總得讓女兒上學??!省下來防備萬一吧,自己苦點就苦點吧,還能怎么辦呢?
1991年的林秋葉,就在操心這些問題。心亂如麻是肯定的,在醫院忙活了一天,回來還得忙女兒。好在女兒是爭氣的,不是嗎?不用家長叮囑,就好好學習,懂事的不得了。問女兒準備報什么大學,女兒總是笑,說:“媽,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林秋葉也就不問了。在女兒面前,有時候她覺得自己都不像個媽了。還是因為太心疼女兒了,從小就心疼的不得了。女兒心高,她看得出來,她總是勸女兒不要心太高,萬一第一志愿沒有錄取怎么辦?打到第二批還得了?女兒就笑,不說話了,接著看書,嘴里還念念有詞。她就不敢多問了,更不敢瞎出主意。她看著女兒聚精會神地學習。女兒把長發扎成馬尾巴,天熱,出汗多。于是,長長的脖子就露出來了——真好看。秋葉就笑,偷偷地笑。為什么還用問嗎?小雨長得像誰呢?還能像那個老何?那還得了???以后怎么嫁人呢?——當然是像自己了,當然是年輕時候的自己。從側面看像,從正面看像,從后面看,也像。
難怪當時那么多男生老圍著自己轉,非要自己參加他們各自的紅衛兵組織??墒亲约阂膊恢婪噶耸裁葱埃裁唇M織都不愿意參加,就愿意跟老何到處跑到處玩。當然,那時候老何也不像現在這么黑、這么糙,那時候還真的蠻白凈的,也沒有那么多臟話。沒事還喜歡胡謅幾句詩什么的,都是從禁書上背下來的。其實哪兒是什么禁書啊,就是幾本老詩集而已!郭小川的《一個和八個》,就是老何最愛看的,也最愛背給她聽的——老三屆,最后的老三屆,就是這么單純。沒有高考的機會,就是下去修理地球,當時的年輕人最好的出路就是參軍。老何參軍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他是烈士的后代,他的父親是功勛卓著的軍人,解放后因為心臟病犧牲在青藏高原的雪線上——然后媽媽因為傷心過度,早逝了。老何就是國家和軍隊養大的,他要當兵,沒有人會不愿意。于是老何就當兵了。自己呢?想起來就想笑,居然也是因為老何。那時候不講什么關系,但是還真的起作用了。
老何到了部隊,大名鼎鼎的a軍,老軍長是老何父親的生死戰友——就是現在的軍區副司令——當然會看望烈士的遺孤,再問你有什么要求沒有?老何這個看上去憨厚的不得了的傻小子居然冒出來一句:“我想讓我對象參軍。”天!自己什么時候變成他的對象了?那個老軍長哈哈大笑:“你小子人小鬼大!照片給我看看!”只看了照片,老軍長就讓他把姓名什么的寫在照片背面,交給參謀了。老何那個傻小子居然還想要回來,老軍長拍拍他的腦門兒:“小子,你給我記住了!今天我要你一張照片,明天我給你變回一個活人!但這是看在你老子的面子上!我跟你老子打了半輩子仗,這個忙我是要幫的!但是你要不好好干,給我丟臉,我就把這個人再給你變飛了!”老何懵懂地聽著。
那時候自己在干嗎?準備下鄉?去哪兒記不清了,反正東西都準備好了,倆軍官就來了,直截了當說找林秋葉,把秋葉的父母嚇了一跳,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事兒。結果,倆軍官彬彬有禮地說明來意,原來是想讓小秋葉參軍——這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事??!父母都蒙了,秋葉也蒙了。于是林秋葉也參軍了。稀里糊涂地一下火車來到那個山溝,就看見一群新兵蛋子在訓練。那么多的人,不知道怎么一下子就看見了老何——他的鼻子都凍紅了,拿著桿木頭步槍高喊:“殺——”新來的女兵們就哈哈笑,新兵蛋子們全都緊張了。干部高喊何志軍過來!何志軍就跑步過來。這個剛剛17歲的嘎小子沒戴帽子,拿著桿木頭槍,頭上都冒著白氣,鼻子還是紅的。林秋葉臉就紅了。干部說:“林秋葉出列!”
林秋葉還蒙著呢,就被姐妹們推出去了。何志軍看到她,就傻了眼。林秋葉當時恨不得直接在冰地上刨個坑把自己埋了。干部一臉嚴肅,把照片塞給老何:“照片還你,人也當兵了?!蹦斜荚诤逍?。老何也臉紅了,那時候他臉白,還能看出紅來。
“回去吧!”
“是!”老何用力喊,嘿嘿沖秋葉一樂,掉頭就跑了。然后他又是“殺——殺——”更起勁了!自己呢?記不清了,反正蒙了——怎么就這么成了這個嘎小子的對象了……林秋葉想著想著,笑了。
何小雨問:“媽,你笑什么啊?”林秋葉回過神兒來,不好意思地掩飾:“沒什么?。课倚α藛??”何小雨鬼笑:“你想爸爸了吧?”林秋葉說:“那個死鬼,我才不想他呢!”何小雨這個丫頭鬼機靈,光笑不說話。林秋葉有點兒緊張:“怎么了?”何小雨笑著說:“其實啊,愛情中的女人是最美麗的!”林秋葉臉就紅了,隨即拿扇子佯裝抽打小雨——其實她哪兒舍得打???母女倆從小鬧習慣了,跟姐妹似的:“胡說什么呢!一把年紀了什么愛情不愛情的!”何小雨咯咯直笑:“還不承認?還不承認?那你臉紅什么?”
“我精神煥發!”林秋葉嘴硬,說完自己也撲哧樂了。何小雨問:“說真的,爸都走一個禮拜了,你什么時候去看看爸啊?”林秋葉說:“我哪兒走得了???你這兒都要高考了。”何小雨說:“我沒事,我自己能照顧自己。也不遠,你要不放心,一天不就回來了嗎?”林秋葉想想,又嘆氣:“再說吧,人家在干事業,我去了還不給他添亂?”何小雨說:“他敢!我收拾他!”林秋葉就笑:“你這個丫頭啊,連你爸都能收拾,看以后你怎么嫁人!”
何小雨臉紅了,喊:“我才不嫁人呢!我自己過!我是新女性!”林秋葉笑得直不起腰來:“好!好!你是新女性!媽是老觀念!”何小雨嘴硬,也撲哧樂了。她想跟媽媽說什么,想了想又算了——不能說,絕對不能說!不然,天還不得塌下來???
8
另一個高三學生劉曉飛在此時此刻就沒何小雨那么幸運了,他正戳在太陽底下站軍姿。已經轉業三年的華明集團副總劉凱環抱著手臂在屋檐下站著,冷冷看著他。今天小劉被老劉罰站。小劉在中午毒太陽的照射下光著膀子,一站就是兩個小時。他一聲不吭,肩膀和脖子都曬脫了皮。當媽的急得左跑右竄,勸了這個勸那個,又趕緊拉兒子回來,兒子就是不回來,在院子里站著。當媽的沒轍了,只能抹著眼淚給兒子抹防曬霜什么的:“冤家啊,你們怎么就是一對冤家呢?”老劉不吭氣兒,就那么站在屋檐下,看著在小花園里罰站的兒子。半天,老劉問一句:“主意改了沒有?”小劉悶悶地說:“沒改?!?
“接著站吧?!卑胩?,老劉又問一句:“準備報哪兒?”小劉還是悶悶地說:“陸院?!崩蟿⒉徽f話了,于是小劉又接著在毒太陽底下罰站。站了倆小時左右的時候,兒子中暑了。當媽的趕緊招呼老劉,老劉鼻子里面哼了一句:“就這個熊樣兒,還報陸院?”老劉是當兵出來的,站軍姿中暑算什么大事?太正常了!他還沒有要求他軍姿的基本要點呢!但是兒子還是兒子,老劉趕緊給背回去了。小劉緩過來后,老劉又問:“準備報哪兒?”
“陸院,偵察指揮?!毙⒁琅f悶悶地回答,就算身體虛弱也不肯服軟兒。老劉嘆口氣:“為什么你就死盯著軍校呢?你爸當了半輩子兵,難道會害你嗎?”當媽的趕緊插嘴:“就是,有什么話咱們都好好說不行嗎?何必一個頂一個呢?多大的仇啊,不是父子嗎?”
“我喜歡。”小劉還是悶悶地說。
“你喜歡?”老劉的眼睛里面閃過年輕時的自己,新兵連里的意氣風發,但是隨即又黯淡下去,“軍隊是個什么地方,你知道嗎?”小劉不吭氣兒。老劉嘆口氣,又嘆口氣,隨即揮揮手:“隨便你吧!記住,后悔的時候不要怪我?!?
嘩啦啦——1984年大閱兵陸軍方陣的大海報就名正言順地貼在了小劉房間的墻上。陸軍將士整齊的軍裝,銳利的眼神,仿佛在注視著小劉的眼睛。嘩啦啦——一箱子私藏的“軍火”被倒在床上,子彈殼做的飛機、坦克、大炮模型,一一被擺在屋子里的各個角落。
老劉苦笑著站在兒子房間門口無奈地看著。小劉拿出一個很大的相框,擺在寫字臺最顯眼的位置。老劉一愣——幾十個穿著迷彩服的偵察兵戰士抱著自己的步槍圍著主峰的一塊碑,他們的右臂都佩戴著刺繡出來的狼頭臂章。中間不是別人,正是何志軍。
“從哪兒來的?”老劉很意外。小劉擦去相框上的灰塵:“何叔叔送我的?!崩蟿枺骸澳阆氤蔀樗??”小劉笑笑,露出一口白牙。照片上的何志軍的眼神中透出一股鳥氣。
9
眼神當中透出一股鳥氣的何志軍不得不面對一個可怕的現實。他站在充當臨時大隊部的原陣地管理連排長的房間里面,看著外面正在野戰炊事車前準備開飯的戰士們面色凝重。干了好幾天清理營房工作的戰士們在高唱著《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嗓子都喊啞了,還吼著,這是一種獨特的軍隊藝術。在他身后的耿輝放下電話沒說話。何志軍頭也不回問耿輝:“經費問題能不能解決?糧食什么時候能運上來?”
“拆東墻補西墻,這回好了,沒磚頭補了?!惫⑤x苦笑一聲,淡淡地說。他們都沒再說話,看著戰士們開飯。何志軍嘆口氣:“糧食還能吃幾天?”耿輝說:“三天?!?
“每天縮小一半定額,堅持一下?!焙沃拒娤旅?。耿輝聽了后,著急地說:“現在部隊正在進行的是清理營區的基建工作,勞動量很大。伙食再跟不上,戰士的身體會受影響!”何志軍煩躁地問:“那你說怎么辦?”耿輝說:“附近還有幾個別的部隊,我去跟他們借點兒糧食。”何志軍苦笑:“借?堂堂的a軍區特種部隊,特種偵察大隊——去借糧食?”
耿輝沒再說話。何志軍的聲音很平淡:“給我要軍區一號臺?!惫⑤x著急地說:“你這樣是要得罪人的,越級報告是軍隊大忌!”何志軍冷笑:“顧不了那么多了。我何志軍升到上??峙乱呀浬筋^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的戰士餓肚子!”耿輝拿起電話:“軍區總機,要一號臺。軍區特種偵察大隊,何志軍要——對,特種偵察大隊,新單位?!?
何志軍走過去接過電話,耿輝出去了帶上門。何志軍拿著電話:“老軍長,我是小軍子!”老爺子的聲音在何志軍耳邊響起來:“你這么叫我,這么稱呼自己,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說吧,給我埋了什么地雷?”何志軍被噎住了,他從未走過任何關系。老爺子聲音平淡:“我時間寶貴,說吧!”
“副司令……老軍長,我小軍子今天豁出去要越級匯報一次了!”何志軍摘下作訓帽直接摔在桌子上,眼含熱淚,“我們大隊要斷糧了!戰士們馬上要餓肚子了!”
“怎么回事?你慢慢說?!崩蠣斪雍艹练€,“總部和軍區不都給你們經費了嗎?按照你們大隊現在的編制還算充足,怎么搞的?”何志軍說:“一直沒有到位。”老爺子半天沒說話,許久,他還是沉穩地說:“我知道了。你是一支獨立部隊的部隊長了,要沉得住氣!越是艱苦的時候,越是考驗干部的時候!”何志軍著急地問:“那我們的問題怎么解決?”
老爺子怒了:“我是后勤部長嗎?!我能直接給后勤系統下命令嗎?!——我已經說我知道了,就這樣吧!”電話掛了,何志軍拿著忙音的話筒發傻。他戴著帽子走出去,耿輝著急地問:“怎么樣?”何志軍嘆口氣,看著已經被逐漸清理出來的營房操場:“集合!全隊開會!你主講,講一下南泥灣。”耿輝問:“被熊了?”
何志軍不說話,看著遠處的戰士突然喊:“陳勇!”陳勇跑步過來敬禮:“到——大隊長,政委!”何志軍說:“這樣,你現在開始帶一個班的戰士上山。攜帶匕首和開山刀,還有繩索上山。挖野菜,套山雞、兔子什么的——槍別帶了?!?
“干嗎???”陳勇眼睛一亮,“野外生存現在就開始練?”
“對,這倒是個好主意——全大隊現在開始,除了清理營區、平整草地外,要輪流進行野外生存科目的訓練。”何志軍苦笑了一下,“不就是扛餓嗎?野外生存的標準是一周,頂一頂就過去了。”
10
第8天上午,部隊還在清理營區、平整草地。戰士們還是生龍活虎,不過更加消瘦了;何志軍和耿輝都拿著工具,和戰士們在一起勞動,高唱著《南泥灣》。門口當然布著武裝哨兵。兩個面孔黝黑的戰士,戴著鋼盔穿著迷彩服,手持步槍精神抖擻地站在那里,紋絲不動。一個哨兵眨巴眨巴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不可能吧?”帶哨班長問:“咋了?”
“車……車隊!”哨兵都結巴了。“附近村里面老百姓結婚吧。”班長看過去。不看不要緊,一看嚇一跳!——呼啦啦,10多輛各種高級轎車,仔細一看,“我操,第一輛居然是奔馳!這個鬼地方什么時候來過這么多輛高級轎車?。靠h長家結婚也沒這個排場?。 鄙诒奂猓骸笆擒娕?!”班長瞇縫著眼睛一看,臉色不禁大變,再笨的兵也知道這些車牌屬于什么級別的首長??!他揮著手:“快快快!都是軍區首長!去報告大隊長和政委,我在門口站崗?!币粋€哨兵從崗臺上下來飛跑進去,班長站在剛才哨兵站的位置,戳得軍姿極好。車隊剛剛開到門口,何志軍和耿輝就帶著全體干部跑步過來了。大門趕緊打開,干部們戳在邊上敬禮。車隊嘩啦啦進去了,沒任何反應。
老爺子坐在奔馳車里無言地看著兩邊的營房,營區已經粗具規模,甚至連黑板報都有了。但是,這個因為部隊撤編多年而荒廢的營房滿目的蕭條,還是不可能在三天就發生變化的。接著,他看見戰士們拿著鐵鍬、鎬頭等工具,滿身塵土地在操場列隊。車隊在戰士們面前逐次停下,從山溝里面各個野戰軍偵察部分隊抽調上來的兵們,哪里同時見過這么多將軍?大校都不多見啊,那都得是師長??!但是事實就是事實,車里下來的大校都是跟班的,前面戳著的是好幾個將軍。金燦燦的將星宣告著他們的威嚴,最大的是個中將,其余的都是少將。何志軍和耿輝已經跑步過來敬禮:“首長好!”
老爺子看著這些消瘦黝黑的戰士,血絲密布的眼睛,迷彩服上的汗堿,半天什么話都沒有說。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什么。他的目光轉向位于角落的野戰炊事車,大步走過去。何志軍和耿輝急忙在前面帶路。炊事班長激動得不得了,立正敬禮。老爺子還禮,命令:“掀開鍋蓋?!贝妒掳嚅L一愣,看何志軍和耿輝。老爺子脾氣很好,居然重復了一次:“掀開?!贝妒掳嚅L不敢再猶豫掀開鍋蓋,一鍋野菜湯。老爺子的手開始發抖,他轉向后面的后勤部門的主官們。后勤部長低下了頭:“首長,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
“看見了?”老爺子顫抖著聲音問。一片低沉的聲音:“看見了。”
“都給我睜大眼睛好好看看!”老爺子發火了,終于吼出來。首長們趕緊都立正。老爺子的聲音低了下來:“今天,就給我留在這兒吃飯!我也在這兒吃?!泵貢s緊說話:“首長,您……”老爺子又吼了:“戰士能吃的,我也能吃!”誰都不敢說話了。何志軍和耿輝的眼角都濕了。戰士們有不少掉淚的,干部也有。后勤部長小心地說:“首長,我們吃沒關系,您就算了?!崩蠣斪拥臄Q勁兒上來了:“不行!我就跟這兒吃!”后勤部長轉向自己的部下:“糧食、副食什么時候可以調撥過來?”主管的二級部長急忙說:“一天?!焙笄诓块L怒了:“一天?一個月你們都去干什么了?!”那個二級部長不知道怎么說。后勤部長下令:“一小時,從附近的部隊先給調撥過來今天的,回頭補過去!”“是!”那個二級部長急忙轉身跑步去自己的車。大校跑起步來跟新兵一樣,見過的人不多。后勤部長小心地說:“首長,稍等一下,一會兒開飯?!崩蠣斪佑终f:“走!去營房看看。”邁進陰暗潮濕的兵樓,老爺子一言不發地走進宿舍。里面還沒有床,戰士們的鋪蓋都放在地上。內務絕對標準,全都是豆腐塊。他蹲下掀開鋪蓋,下面都是干草。他沒說任何話又起來,走到門口拉燈繩,沒電當然不亮,他不說話轉身出去,走到水房挨個兒打開水龍頭,沒有一個水龍頭有水。何志軍小心地說:“后面有井。我們吃水還是可以保證的?!?
老爺子根本就不看自己帶來的各部門首長,掉頭出去。營房部長這次不等老爺子說話就趕緊說:“兩天之內,施工隊上山。我今天下午就把野戰帳篷調撥過來,發電車、沐浴車也都開過來?!崩蠣斪涌此谎?,沒說話,也沒有什么滿意的表示。有什么可以滿意的?這是應該做的???早干嗎去了?!但他還是沒有說,很多事情,他可以過問一下,但是不能過問深了——能爬到這個位置的干部,都不會是愣頭兒青,背后都是有人物的。這種網往往是由你看不見的很多東西維系起來的,往往還不是那么簡單的老部下的關系。什么事情都是只能慢慢來,火開得旺了,這菜可就煳了。所以,不要問總部和軍區撥給特種偵察大隊的經費都干什么去了,落實了就行了。
在等待炊事班重新開飯的時候,老爺子檢閱了自己手下的這支還沒有真正誕生的陸軍特種部隊。一樣也不能少,雖然沒有準備——何志軍和耿輝都是這個意思。閱兵、軍體拳、擒拿格斗、飛車捕俘、攀登……能匯報的都匯報了,都是老兵,隨便劃拉幾個出來都不是弱的;何況很多人都是從一個部隊里出來的,格斗搭班已經很多年了。雖然是偵察兵的老一套,但虎狼之師的精氣神兒絕對是出來了。老爺子只是看著,不說話,也沒有表情。完了,該他訓話了。他站在觀禮臺上,沒有麥克風——敬禮——他向自己的部下久久地敬禮,很久都沒有放下。方陣里年齡比較小的戰士抽泣的聲音漸漸地響起來,老兵和干部們都在忍著眼淚。許久,他把手放下:“同志們!”
唰——全體立正。他的喉結蠕動著,半天,才問出來一句:“苦不苦?”
“不苦!”聲音地動山搖。鋼盔下面黝黑消瘦的臉上,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出來的,就是一支虎狼之師的精氣神兒。老爺子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再次舉起右手,向自己的士兵敬禮。何志軍高喊:“敬禮——”唰!全體官兵敬禮,向自己的將軍。蕭條的營房里鴉雀無聲。只有方陣里幾十個小戰士壓抑不住的哭聲——老兵,不代表年齡就大?。 €有什么聲音?那面鮮艷的五星紅旗在他們的頭頂獵獵飄展的風聲。
11
知了在軍區大院里無奈地叫著,好像也熱得受不了了。林秋葉被何小雨從樓道里推出來,一臉無奈:“這馬上就高考了,我能走嗎?”何小雨把她推到三菱吉普車旁:“媽,爸爸不是病了嗎?比我更需要你!媽,你去吧!我自己能行?!?
“記住啊,不能吃冰糕吃多了!馬上就考試了!拉肚子了可不得了!”林秋葉不忘回頭說一句。何小雨一把將她推上車:“哎呀!你煩不煩??!”車開了,林秋葉回頭還看見小雨在巴巴望著自己,揮著手。她也揮手,眼淚吧嗒掉下來——做軍人的孩子,容易嗎?
何小雨看著吉普車走遠了才舒口氣,爸爸也不知道怎么樣了。一直到車沒有影子了,她才轉身上樓。身后響起一聲熟悉的口哨。何小雨笑了,轉過頭。劉曉飛騎在自行車上,笑著從花池子后面慢悠悠地騎出來。滿臉滿身的汗,看來在太陽底下曬了一陣兒了。何小雨就笑:“你怎么從那兒出來了?”劉曉飛擦了一把臉上的汗:“我看你媽走了,我才敢出來。”
“喲!你怕我媽干嗎?”何小雨臉一紅,但隨即又正常了,“你又不是不認識她,我媽對你不好嗎?”劉曉飛不知道說什么了,臉也紅了。然后,他們看見路過的幾個軍區機關干部都往這兒瞅。
“走,上去吧?!毙∮暾f。機關里面事兒多碎嘴多,這是老毛病了。小雨就算再小,也畢竟是女孩兒,這個道理她是明白的。劉曉飛笑著說:“不了,我……”
“都到門口了,不上去干嗎?”小雨有點納悶兒。
“我就來看看你,我回家了?!眲燥w掉轉車頭要走。
“哎!”小雨喊,劉曉飛回頭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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