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道的抽氣聲在狹窄的水道里格外的響亮。

    我瞥他一眼，笑道：“怎么，你不信？”

    高老道搖搖頭，“我不是不信，我只是在想，代天府的人……本事到底高到了一種什么樣的程度。”

    我一時也默然。

    這個簡單的推理之中最讓人無法說服自己的部分，就是代天府的人到底是怎么能把一個地宮給毀滅掉的。

    高老道拿過我手中的書信又仔細(xì)看了一遍，搖頭道：“不對，這個寫信的人怕是對代天府有了二心了，他其實沒有撒謊。”

    “沒有撒謊？”我一愣，“不可能啊，他信上寫了向代天府賠罪啊，開頭就在認(rèn)錯，說明接了代天府的代天行狩令，要進(jìn)入山東墳地宮誅殺大妖，可是誤入了貓兒墳，在這里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地宮中的恐怖秘密，四人折于此地，只余下他一個人茍延殘喘地躲在洞窟里，留書一封，希望代天府的人進(jìn)入這里的時候能拿到這封信，看在四人一心完成任務(wù)的份上，赦免他們的罪過，你看，這不是說明他們沒有完成任務(wù)么？”

    高老道還是搖頭，“不對，你看他哪個字寫他認(rèn)錯是因為沒有完成任務(wù)了啊？他說他誤入了貓兒墳，也沒寫任務(wù)沒完成啊？你看，寫發(fā)現(xiàn)了地宮的恐怖秘密，死了四個人，可也沒寫任務(wù)沒完成啊，最后希望代天府的人拿到信的時候，是希望‘看在四人一心完成任務(wù)的份兒上赦免他們的罪過’，也沒說這罪過是沒完成任務(wù)啊？”

    我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不得不承認(rèn)似乎確實是這樣，這人好像什么都說了，可是又好像什么都沒說，竟然讓我們一下就著了他的道兒了。

    “這人可挺雞賊啊，存心誤導(dǎo)咱們，讓咱們以為他沒完成任務(wù)，一進(jìn)地宮就死了。”我氣得一拳錘在身下的尸殼船上，錘得整個尸殼船晃了晃。

    高老道搖頭笑道；“不是誤導(dǎo)咱們，在人家心里，你我這樣的選手可還排不上號兒，真要讓他選，估計死也不會覺得你我有這本事能進(jìn)這地宮來。”

    我一愣，“那他這信是……”

    高老道一臉“你是個大傻子”的表情，揚(yáng)了揚(yáng)手里的信，道：“人家的信是寫給代天府的，自然是為了讓代天府相信他們根本就沒有完成任務(wù)，在他的心里，這一支被派出來執(zhí)行代天行狩令的隊伍如果沒有按時回去，代天府一定會再派人來探，如果湊巧遇到了他，發(fā)現(xiàn)了他留的遺書，那么自然是得繼續(xù)去完成任務(wù)，把那大妖除掉的……”

    “要是沒有遇到他呢？”我下意識地問。

    “那還怕什么呢，沒有遇到他，自然要去查探那大妖還在不在，如此一來，發(fā)現(xiàn)他和不發(fā)現(xiàn)他，都是著了道兒了。”高老道長長一嘆，臉上竟生出一層悲憫來。

    “所以你說這家伙是對代天府有了二心了？”我恍然，卻心里不知為啥忽地一突，“代天府的人為啥會對代天府生出二心……這不對啊，你不是說過這代天府幾乎是江湖里無敵的存在么，這么好的地方，咋會有人生二心？”

    高老道仰面看向一旁的高大石壁，那石壁上被黃符照得一片昏黃，可依然遮蓋不住壁畫線條上艷麗的色彩。

    這個位置的壁畫，畫的卻和之前的不同，之前的畫的都是一些地宮中的場景，可這一幅畫的卻是一些毫無規(guī)律的線條，我剛剛也注意到過這里的壁畫，可是根本看不出什么，活似小孩子的隨意涂鴉，因此我才并沒有在意。

    高老道目不轉(zhuǎn)睛地端詳半晌，口中慢慢道；“有些時候，生二心并不一定有什么緣故，反而只在于人心。代天府這個時候都還在發(fā)代天行狩令，如果我沒有猜錯，怕是在這之后，代天行狩令就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江湖上了。”

    等我琢磨出他這番話里的意思，不由得驚訝得半晌沒出聲。

    高老道聽我沒有反應(yīng)，回頭看我，才瞧見我臉上的驚駭，知道我聽懂了話里的一層意思，立刻笑道：“沒錯，如果代天府沒有再派人來過這里，那八成就是代天府隨后就出了事，徹底消失在了江湖之中，所以無力再來這里查探；如果代天府派人來過這里，那也并沒有遇到這個叫趙懷義的活尸，在從這里離開之后，代天府就消失在了江湖上，你覺得哪個更有可能？”

    聽到他把代天府在江湖上徹底隱匿了的事和眼前的事聯(lián)系起來，我腦中忽地起了一個念頭，不由得道：“也有可能……是他們沒有完成任務(wù)，但是代天府見他們久去不歸，猜測這里情況棘手，所以派了大半的班底來忠王冢剿滅大妖，這些人進(jìn)入忠王冢，順利的找到了大妖的所在，將大妖徹底消滅，甚至大妖所在的地宮都被蕩平，成了后來我們來的時候見到的千瘡百孔的樣子，而在這之后，他們卻在忠王冢地宮里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失敗，所有人都在地宮里……死了。”

    最后兩個字吐出口，我竟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氣似地，整個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尸殼船上，兩眼茫然地看著高老道，不知道是期待得到他的肯定，還是更希望得到否定。

    高老道張了張嘴，卻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是的，雖然剛剛的所有推論都只是一種猜測，可這個猜測尤其驚人，甚至驚人到雖然我們都想極力否定，可心里卻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們：最不可能的事往外才是真正的可能。

    周圍只有流水嘩嘩作響，沖擊得身下的尸殼船微微搖晃，像是極力想要掙脫高老道在船頭橫著的長桿，可是偏偏無能為力。

    名震江湖的代天府如果最終是淪陷在了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荒野地宮里，甚至因此導(dǎo)致了整個組織的土崩瓦解，以至于再也沒有重現(xiàn)于江湖……

    那不得不說是一種極大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