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最后一顆子彈留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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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鳥事我們喝酒的時候回憶起來,先是笑得不行,然后是哭得不行——那是個什么樣的青春時代啊!
警通中隊一直對我們二中隊有意見:你們訓練就訓練,干嗎跟我們警通中隊過不去?因為我們的訓練是不分時間地點場合的,有時候的做法簡直就是胡來,當然不是捅什么太大的簍子,但肯定會違反部隊的管理制度,搞得警通中隊的中隊長對狗頭高中隊恨之入骨:他狗頭高中隊練兵練爽了,可我就得被大隊長收拾,你們是怎么搞的?!但是防不勝防啊,警通中隊就那么幾個人、幾條狗,不能天天全都叫起來上夜崗吧,正常的訓練還搞不搞?正常的勤務還執行不執行?
狗頭高中隊是打仗下來的,搞偵察有一套,對警通中隊那點事情門兒清;而且他除了大隊長誰都不怕。對這種事情大隊長也不怎么批評他,就是老收拾警通中隊的中隊長。何大隊也是個鳥人啊!他是有自己的考慮的——作戰單位和警衛單位一把是劍,一個是盾,互相考驗考驗不挺好嗎?就是要防不勝防才有意思!在他這種思想指導下,狗頭高中隊愈加猖獗,不可一世地鳥起來了!警通中隊的中隊長也不敢惹他,惹不起啊!這孫子是個有名的鳥人!這點小事跟他翻臉,他不知道怎么給你來厲害的呢,只能忍讓!要不我有時候看警通中隊那個中隊長特可憐呢,狗頭特種大隊的糾察工作真那么好做嗎?關于錘人和群錘,我回頭單獨介紹一點兒有特色的錘法。
全怪狗頭高中隊這個鳥人,他大晚上吹直屬特勤分隊的緊急集合哨子,把我們拉起來上來就一句:“你們今天的科目就是把各個炊事班的三輪車都給我弄到樓前面來!”
我們這些新來的一聽就傻,什么意思啊?怎么個弄法啊?大半夜兩點多了我們去敲炊事班的門或者窗戶,問:“班長,三輪車借著使一下?”那還不被那幫特種炊事員當即按到菜板上舉刀就剁了:“你們居然敢攪爺爺狗頭特種炊事兵的好夢?!第二天4點就得起來給你們狗日的蒸饅頭、做稀飯。伺候你們狗日的吃喝不算,還敢不讓爺爺睡覺?”
順便說一下,這些炊事員雖然不是偵察兵比武出來的,但也都是各個野戰軍上來的尖子廚師員。他們大多是班長、二級以上廚師。就算是三級或者沒級的,但炒菜、做饅頭相當有一套。我至今沒吃過那么好的菜和饅頭,包括在大飯店。我說過了,野戰軍的炊事員也要訓練的,只是沒有一線隊員的整體素質高而已。連修理所的軍工都被我們何大隊逼著每天早上先跑個3000米熱身再說,何況正經的陸軍士官狗頭大隊編制上的兵?炊事員也有槍,也有頭盔,也有背囊,一樣是戰斗員,何大隊能放過他們嗎?跟我們這些菜鳥比,這些老士官可都是身手不凡的。他們炊事班揉面不是坐著揉,是俯臥撐特種揉面法,還捎帶練練體能;閑著沒事就跟那兒比畫幾下子,因為大隊要整體考核,他們必須及格。而且,10000米和體能也是一定要跑的。你想想他們再自己補充補充營養(我在炊事班幫廚也這樣),那身子骨能弱嗎?對于這些特種炊事員爺爺我見過一次狠的,倆炊爺不知道怎么頂起牛來了,一個比一個牛,然后就比賽砸啤酒瓶子(我們不喝酒,但是打靶還有表演要用這些,所以每次都是炊事班出去買菜的時候捎帶買回來的,堆在食堂后面跟小山一樣,哪個單位用就過來領)。他們砸酒瓶子不是在地上砸,是在自己頭上砸,看他們砸啊砸啊,我恨不得跪下來啊!我一看沒辦法了,趕緊去叫干部,結果就把后勤部長叫來了。我們進食堂的時候就聽見后面說:“媽的!那個死腦筋小莊怎么不早點去叫干部?他走了咱們哥倆還跟這兒砸啥啊?”“就是,怎么城市兵也有這么不開眼的!你紅花油放哪兒了?一會兒我抹抹!”原來他們是不愿意在菜鳥面前收手啊,其實自己都受不了了。(我特別注明一下,里面有液體的酒瓶千萬不要砸,一定會出事的)
你們現在知道這幫特種炊事兵們是什么鳥性格了嗎?
我們這些菜鳥能不害怕嗎?但是老隊員根本不當回事兒,回去一換迷彩服、輕便戰靴、抹上迷彩臉,就帶著我們三個菜鳥走了。
我們一路上躲避糾察夜巡的路線和高塔上的探照燈,還有地面上的路燈,那時候我的心跳得不行啊!真是跟潛入敵后進行滲透破壞似的,只是手里沒有武器而已。大院里面的糾察倒是不會隨便開槍,因為知道我們二中隊這幫孫子好來這個,要是發現了頂多是把探照燈全打開,警告我們趕緊回去老實睡覺而已。
但是狗爺呢?
我那時候還不知道狗爺訓練有素,只是刁著你的胳膊,不掙扎就不真咬,光看白天哈著舌頭的那口牙就夠意思了!一口二斤肉是跑不掉的。
心里忐忑不安的兄弟們走隊形,貼墻根,手語聯絡,搞得跟真事兒似的。
摸過檢查哨尖兵,偵察后衛殿后。生子沒有狙擊槍就只能跟在里面,但是這個小子的眼神不是弱的,絕對是狙擊手的眼神,一看就知道哪兒怎么回事,崗哨怎么布的,視線是怎么交叉的,探照燈多久一個來回。
然后我們就摸到食堂后面。看了一眼,我們菜鳥都驚了!看來狗頭高中隊這么干不是第一回啊!炊爺們都有防范了!那個破三輪搞了多少道鐵絲鋼絲,掛著多少鐵皮罐頭盒啊!每天都這樣嗎,也不嫌麻煩?除了沒有定向地雷陣,這整個是一個圓形步兵班防御陣地啊!居然就為了一個破三輪!還用鐵鏈子緊緊鎖在樹上!
我們都發蒙了,但是老鳥們習慣了。只見他們拿起野戰多功能特戰匕首開始多功能切割滲透,鐵絲鋼絲上的鐵皮罐頭盒子一個沒有響。真是神了啊!還真有個孫子拿著探雷針跟那兒探啊!
我還納悶兒呢,一會兒后他一伸手我們全臥倒了。然后他就輕輕刨開地面的浮土,一個標準的筒子陷阱就出來了,里面是什么?炊爺的陷阱能放什么?剩菜啊!
他再探,探出周圍三個陷阱,都是圍繞三輪點狀分布。我的奶奶啊!我真是知道什么是“狼牙”特種大隊的炊爺了!軍事素質不是一般好啊!一般部隊的偵察連都不學這個,因為用不著,但是狗頭大隊人人學——誰讓你24小時戰備呢?
然后終于接近三輪了,但是危機就在后頭。
三輪也有機關,是吊在樹上那些茂密的葉子里面的剩飯筒子,我開始沒看見,放下來才知道。
它用一根極細的鋼絲吊著,肉眼真的是看不見。
要不說狗頭高中隊的直屬特勤分隊也是狗頭兵呢?他們就看見了。日后我也看見了,不是看見,是直覺嗎?也不是,是謹慎小心的習慣,這都是偷食堂破三輪的多次經驗教訓養成的。
后面的鎖、鐵鏈子真是易如反掌啊!他們一鼓搗就開了,然后不騎不推。這幫炊爺晚上把破三輪的車軸松開,輪子一動就吱吱響,棍子就備在床邊。要是有聲音出來就打。我不知道這幫老鳥被炊爺暴錘過幾次才有這個經驗。后來我被錘過一次,還不敢還手——你敢惹炊爺嗎?第二天他就放多點鹽或者放少點鹽,你還說不出什么來。
你們說狗頭高中隊給我們這種任務是不是鳥人!明擺著我們被發現了就會白挨錘!一個破三輪有什么好偷的啊!
老鳥把破三輪抬起來,跟抬傷員似的前一個后兩個——破三輪屁股大啊!
然后我們腳步輕盈地走了,簡直是落地無聲。
我們排成隊形通過檢查崗樓后就回去了。
這就是狗日的高中隊給我們的訓練任務之一!
第二天炊爺什么也不說就來推三輪,沒罵沒說什么,因為知道自己技不如人。
后來我們還是被錘過幾次,一次是炊爺把破三輪的螺絲擰下來幾個,我們一抬,嘩啦啦地掉了一個轱轆出來。炊爺也是快速反應部隊的啊,穿著短袖衫、短褲、拖鞋,拿著棍子就追著我們打啊!然后糾察追,狗咬,被扣進小黑屋。第二天狗頭高中隊睡醒了才領我們回去,還臭訓我們沒用,罰我們跑特種障礙。你們說他是不是個鳥人!
我們就經常跟食堂炊爺的那輛破得不能再破的三輪較勁。
我們的滲透功夫和炊爺的反滲透功夫就這么交替上升著。
誰也不服誰。
不知道現在狗頭大隊還有沒有那種破三輪了,我也不知道現在的小兄弟跟炊爺還是不是為一輛破三輪較勁了。那天我在大街上看見一輛運純凈水的破三輪,跟我們盜竊的破三輪居然一模一樣,剎那間我以為自己回到了狗頭大隊。
我居然站在那兒看了半天,還迎風落下了眼淚。
就為了一輛綠色的破三輪。
6.狗頭大隊的十八般武藝和七種武器(3)
關于劈磚這點事我猶豫了半天不知道寫不寫,寫了好像揭了我們老部隊的底子——但是我相信是有真練的,在此注明我們狗頭大隊的特種兵就沒有練過。所以我下面的內容局限于我們的狗頭大隊。我們平時的訓練就非常緊張,也知道練那個東西沒什么用處——敵人等你運好氣再上來錘你啊?一般他們先是用自動步槍,自動步槍完了還有手槍,手槍完了還有匕首呢。我們練習的對錘往往在實戰中用得不會很多,除了捕俘(那也就一下子),用得著上拳腳嗎?敵人奪槍有那么容易嗎?小組編組是干什么吃的?交叉火力掩護是干什么用的?那真的是電影里面胡拍的,就是為了好看、過癮、血腥。但是我們還是錘,錘得特別狠,一是萬一出現不能開槍的情況(也不多啊,還有微聲沖鋒槍呢),也好有個準備;再一個就是磨煉隊員的對抗和求勝精神,激發戰士的堅決性和韌性。
其實真的很少用到對錘的功夫,你想象一下實戰的環境,特種兵在什么情況下會單獨作戰?概率有多大?硬氣功就更沒什么用了,真練嗎?砸瓶子、踢壇子不是硬氣功,不怕疼就行——但是某電視臺那幫孫子一來就要我們劈磚,別的都不看,覺得這個比較過癮。我們沒有辦法,只好湊合練了幾天——狗頭高中隊是真功夫,但我們都是假功夫。那個狗日的導演還要我們站成一個橫排劈磚。你們真的以為野戰軍正經的科目是天天劈磚?要我說這都是某電視臺的孫子惹的禍害,好像我們就會劈磚胸口碎大石似的——那是戰士嗎?!真正的戰士是什么?!就是“快、準、狠”!上來一下子就弄死對方——力量夠,方法對,還用什么硬氣功啊?
但是沒辦法,任務來了也得劈啊!
狗頭高中隊也生氣這種勞什子事情,雖然他還是少林俗家弟子,但是他畢竟是戰場上下來的,他知道實戰中萬一真的要徒手格斗了用什么——就是狠啊!就是一招制敵啊!哪兒有什么運氣的功夫啊?敵人給你這個時間嗎?一槍就給你放倒了!
狗頭高中隊就罵狗日的某電視臺孫子在這兒攪和,弟兄們路跑那么快、槍打那么好、懸崖爬那么高、散手這么靈活,一句話,懂行的人都知道什么是實際的戰斗力,怎么就***要看劈磚呢?我以為觀眾也有責任,尤其是被香港的武俠電影整治的,好像我們就必須頭開酒瓶、胸口碎大石、手要一下子就劈磚才行。其實說實話,我們的力量和速度一掌出去兩塊磚真的沒有問題,但是干嗎要專門練劈四塊、六塊甚至電視上面還逼著你劈七塊、我劈八塊呢?真的用得著嗎?人有兩塊磚那么硬嗎?我們一拳上去絕對就放倒了。武警練這個是因為他們徒手格斗的機會確實比較多,他們是治安不是野戰,通常不能隨便開槍,戰爭管這個球事啊?上來就突突突干死,談到徒手格斗我們的散手對錘絕對夠用,我們還是打了很扎實的基本功的,而且還有狗頭高中隊這個少林弟子自己編的一整套上來就死不然殘廢的“一招制敵”。武警練練是真的管用,他們也有這個時間,他們不像我們還有那么多難度很大、耗時很長的野外特戰科目啊。我們隊員一睜眼就是各種綜合科目,誰給我們時間練氣功?
野戰軍練這個是最沒有用處的,捕俘格斗根本沒時間運氣,完全靠機動靈活方法加上力量!我們軍隊自己也不傻啊,但還得練啊!
我們就練吧。
兩塊,都沒問題。
三塊,都沒問題。
我就手疼了,是真疼啊!
劈開后我才知道有塊黑心磚——紅磚里面是黑心的,那種磚極硬。
四塊,我沒開,因為怕了,要開也能開,但是我有抵觸情緒。不就是一個市級電視臺啊,你臭牛什么啊?干嗎要我們放著正經的科目不練,玩這個最沒有用處的東西。
馬達是最后一個能開到五塊的,他沒有硬氣功,就是拳頭硬不怕疼。
看看大多數在四塊左右。
可以了吧?
電視臺來了我還是劈了四塊的。沒有硬氣功,都是真功夫,下手真劈。
真***疼啊!
我倒吸著冷氣但是咬牙不敢動。
某電視臺那幫孫子不滿意——特種兵怎么才劈四塊啊?還不如電影里面的呢!這觀眾怎么滿意啊?
我當時就想急了。
狗頭高中隊想想,集合我們說再練練。
然后我們就跑步到正在蓋的游泳館工地——你們以為這個游泳館是讓我們消遣啊?深4米的水池子你消遣試試?綁著你的腳腕子、手腕子還是反綁著給你扔下去你試試?這個事情回頭再說——狗頭高中隊拿起一塊磚敲敲,聽聽,再拿起一塊磚敲敲,再聽聽,然后點頭:“都過來。”
我們就過去聽。
狗頭高中隊說:“這個聲音的,找出來若干塊!”
我們就找,戰士是最聽話的。
找出來了,擺在那兒。
狗頭高中隊劈開手里那塊:“這個聲音的就不是黑心磚。”
我們就明白了。我不敢說少林有貓膩,但是狗頭高中隊在以前的表演中要是沒有貓膩我就把小莊倒過來寫!
狗頭高中隊再拿起半截磚,在一塊整磚上的中間慢慢繞著來回敲:“看見沒有?”
這種輕微的敲擊,磚內部的結構開始松動,沙沙地掉紅色的磚塵。
我當時就徹底明白了!狗頭高中隊這個號稱武林高手的少林俗家弟子在以前的表演中一直在玩這種小貓膩,還不告訴我們以維護自己的武林高手的形象!我們弟兄的手都生疼啊!早說不就完了嗎?!這回是某電視臺那幫孫子逼得沒有辦法了才告訴我們的!
狗日的鳥人!
不一會兒我們練好回去了。
電視畫面上,每人八塊摞在面前的椅子上。
運氣——狗頭高中隊現場教的幾下假把式。
哈——
一個連一個。
全是八塊。
紅色磚塵飛揚。
半截磚塊全面落地。
居然都是面不改色氣不喘。
什么叫被逼無奈?——“狼牙”特種大隊的特種兵表演,所謂的硬氣功真的是被逼無奈。
誰逼的?——謠言。
關于劈磚,狗頭高中隊還有件鳥事。那是軍區副司令一干人等來看表演,某電視臺那孫子又來了,要求拍一個軍區副司令近距離看戰士劈磚的畫面,最后握手。部隊最講政治,宣傳就是政治的內容之一,所以部隊絕對配合電視臺——你們要是電視臺的,到部隊禍害過不會不知道。
還是得劈磚。
時間來不及找那么多磚,狗頭高中隊無奈:“我上吧。”
我們就找磚敲敲搬過去。
十一塊摞在那兒。
狗頭高中隊“哈——”的一聲。
軍區副司令就心疼地看見自己的少校劈開三塊,咬牙忍疼繼續又劈。
我們都蒙了——怎么可能呢?這孫子一下子六塊是絕對沒有問題的啊?
軍區副司令又心疼地看見自己的少校還是劈不開那一塊,忍疼要劈。
電視臺那孫子高興壞了,因為這么激情刺激的畫面不多見啊。
狗頭高中隊被逼無奈大叫一聲“呀——”,拿起剩下的磚一塊一塊在自己的頭上全部拍碎了。
當時我就發現,第四塊、五塊、七塊、十塊和十一塊不是黑心磚,可以聽出來,那是砌游泳池的特制鋼心磚,聲音和紅磚一樣。
狗頭高中隊真的不愧是少林俗家弟子啊!
這是真功夫啊!
軍區副司令張大嘴,看見自己的少校堅持著站在那兒,忍疼站著軍姿。
某電視臺的那孫子還在拍,小聲提示我們軍區副司令:“握手啊!握手啊!”
然后,我們的軍區副司令指著電視臺那孫子的鼻子暴罵:
“這是我的部隊!這是我的兵!以后不準你們這幫狗日的王八蛋到我的部隊禍害我的兵!”
電視臺那孫子張大嘴,然后警衛參謀就把帶子沒收了。其實,真的應該播出來的。
后來,軍區副司令的警衛參謀和秘書們周末到我們這兒打槍玩,大隊長派我保障。他們聊起那天就告訴我,從來沒有見過那個60歲的老上將發火,這個老干部的涵養極好。
為了這樣的將軍,我們愿意戰死沙場,無怨無悔。
從此,狗頭特種大隊謝絕一切新聞報道,除了軍報和軍方的新聞部門。
注明:劈磚一事只特指狗頭大隊,與別的部隊無關。
7.狗頭上天(1)
本來覺得自動步槍和手槍的特種戰斗射擊訓練還是比較有特色的,但是想想還是不說了吧。專業性比較強,危險系數也高,一般部隊不敢那么練習,而且各個大隊的方法也不一定一樣,各自都有各自的特點,戰區和任務形態不一樣,自然很多訓練也不一定一樣,在標準化的基礎上根據自身的特點總結自己的訓練體系是世界上任何一個特種作戰單位都干的那點鳥事。
我那就說說狗頭上天吧,全世界的特種部隊和空降部隊都要干這個鳥事,《兄弟連》大家都看過,各種媒體、電影、電視劇也很多,還有很多跳傘俱樂部。跳傘誰不知道?又有誰沒見過呢?狗頭上天有什么可以講的呢?但我們這些小兵跳傘的故事呢?你們知道嗎?所以,我就說說我們弟兄的故事。
我們狗頭大隊跳傘,就叫狗頭上天。我以為這個當年小弟兄們的稱謂是飽含了革命樂觀主義精神的。
和《兄弟連》里面的場景一樣,我們也在機場集合。不一樣的有以下這么幾點:第一,沒有諾曼底的人那么多,就是我們大隊的狗頭兵們,也沒有那么緊張的戰前氣氛,沒有吹哨子,都是嘻嘻哈哈的。除了我們這些新鳥們,老鳥們是真的不在乎,都是老油子了;第二,我們的狗頭高中隊也沒有那個美軍中尉那么和藹文明,不是板著臉看我們弟兄的傘包走來走去,就是不知道罵了誰一句,這個鳥人對我們就是這樣,甚至還真的會動手打兵;第三,我們的飛機不一樣,人家是c46還是什么,我是真的不知道型號,我說了我不是軍迷,我們的飛機是四個翅膀的小飛機,跟小蒼蠅一樣,我想軍迷朋友應該知道是什么型號的。國家窮,軍隊就窮,這個道理我們明白,有就湊合著練吧,打仗的時候總不至于讓我們弟兄坐這種四個翅膀的小蒼蠅去打仗吧。呵呵,現在的小兄弟們應該有大的漂亮的飛機坐了吧;還有,就是我們在早上進行。
檢查是嚴格細致的,一個一個過檢查線,傘訓骨干黑著臉一個一個檢查。他們大多數都是從空降部隊過來的老士官,跳過各種傘型,經驗真的是多得不得了,他們的技術也鳥得不得了,我看了真是知道什么是狗頭大隊的傘訓骨干了。
我們胸前一個備份傘,上面插著傘刀(傘刀是工具刀,不是野戰匕首,在我們眼里跟螺絲刀的概念一樣,它的用途就是在出現險情的時候割斷纏繞在一起的主傘的傘繩,好給你打開備份傘的機會),背后一個主傘。我們就一排排地過那些黝黑面孔、沉默寡言的老士官的檢查線。這是最基礎的圓傘,就是《兄弟連》他們跳的那種傘,現在的空降部隊也是這種傘。
我們身后還有等待的弟兄,有老鳥也有新鳥。狗班和炊事班的也在,只要是狗頭兵都要上天。我們何大隊也跳,但在去年他的腿因為跳傘骨折了,所以大隊常委就堅決不讓他跳了。軍隊講黨的領導,所以何大隊不高興也沒有辦法,但是他會在這里看著,從第一個架次看到最后一個架次,從早上看到黃昏。參謀長拿著高音喇叭站在他旁邊。每一架次的傘降,當那一朵朵像白色云母一樣的傘一個一個打開的時候,何大隊總是緊張得不得了。雖然他嘴上不說什么,但我知道他心里確實在擔心。
說到軍靴的問題,我開始真的穿不慣,因為覺得沉。我們都喜歡膠鞋,因為輕巧方便,穿習慣了。但是在狗頭大隊,除了一些格斗和別的特殊需要的科目,這雙迷彩色帆布高腰的牛皮傘兵靴必須在任何科目的時候穿著。開始真的不習慣,但是不習慣也不行,因為打仗的時候,極有可能要傘降敵后,怎么可能不穿傘鞋呢?再加上還有其余的作戰上的考慮,于是弟兄們就穿著,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我們就這么走向四個翅膀的小蒼蠅飛機,一個架次十個。我坐過飛機,但是馬達和生子都沒有,所以還是比較新鮮的。我們到了1500米高空,這是傘降基礎訓練的高度。艙門一開,我就看見下面,不過真的沒什么害怕。我不知道多少讀者有過傘降的經驗,1500米和800米看地面是兩個概念。其實高度越高越不害怕,因為看不清下面;越低心里就越怕,因為下面看得越清楚。
圓傘的跳傘過程大家可以去看《兄弟連》,雖然時間過去很多年,但是這種基礎的傘降沒有什么區別的。其實第一次跳傘真的沒有可以寫的,往往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你就已經到地面了。
整個狗頭大隊我記得當時就一個人始終在傘訓科目不合格。雖然這個人不主要,但是事跡還是值得說一下,他就是狗班的班長狗子同志。
狗子同志是老士官,老資格的養狗兵,在這兒混了兩年了。他們不是偵察兵比武出來的,那不是人員資源的浪費嗎?不過狗班也要跳傘,我們當時開玩笑說,整個狗頭大隊除了德國原裝進口大狼狗就沒有沒上過天的了。狗子自然也少不了上天。
狗子年年上天,但是年年不合格。這個事情說起來也真邪性了。第一次跳,狗子就來了個大家熟悉的《第一滴血》第二集的蘭波動作,把自己掛在飛機外面了。里面的兄弟都急了,趕緊想辦法拽他回來。那年就沒敢讓他跳。
這個事情我沒有見,是別人跟我說的。在我跳的那年,狗子在前面幾個架次。他一出來我們底下就驚了。傘沒開,真的沒開!狗子就跟個小黑點一樣一直往下落,我們都張大嘴在地面看,何大隊也張大嘴在地面看著。只有救護車在趕緊啟動——其實去有個屁用啊!
一直到大概500米,我們都以為這回狗子完了的時候,那白色的云母一下子打開了。狗子那小黑點一樣的身軀就被一下子拽上去。等到他落地以后我們就圍上去,狗子居然還沒有睜眼,緊張得蜷著腿抱在胸前,保持著一個跳傘出艙的姿勢。
我們就笑了,狗子睜開眼問我們笑什么。我們笑得更開心了。何大隊當時一口氣吃了十顆救心丸,并當即指示:
“狗子以后不要跳傘了!”
狗子就成為后來唯一就沒有上過天的狗頭兵。
你們聽著是不是個樂子?還是沒勁?還是你們覺得特種大隊的就應該跳傘及格?不跳傘就不叫特種兵,就沒有資格在你們心里的特戰精英里面占據一個小小的位置?
呵呵,要我說的話,這是狗子的命,他就沒跳傘的命。
你們說不跳傘是好事還是壞事?
還是你們覺得不滿意,一定要我們這幫小兵跳?
8.狗頭上天(2)
圓傘完了就是翼傘。據我可憐的軍事知識,這是連一般空降兵都不會跳的,就是在空降部隊也只有老油子才會跳。翼傘是那種長方形的傘,可以根據風向和風速進行方向的調整和操縱,而且,是自己開傘,不是掛個鉤子在鋼索上面,一跳出去“嘣”的一下就拉開。有的朋友說是“方傘”,我們叫“翼傘”,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記錯了,或者它有不同的學名。我不是什么軍迷,知道的也就是在部隊學會的這點勞什子,還忘記得差不多了。
我再強調一遍,一般的空降兵都不會跳翼傘,除了他們自己的精銳類似于執行特戰任務的分隊。你們在電視里面見到的老美82空降師大批量跳的都是圓傘,要是他們部隊都能跳翼傘,我覺得可能性極小。翼傘的操縱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但是我又不想寫科普文章,因為我最膩歪的就是這件事情。我還是說人物和故事。
雖然新隊員可以第二年跳翼傘,第一年只是進行圓傘的體驗,但是狗頭高中隊的直屬特勤隊是非跳不可的,而且是全員滿編制跳。如果說我們的狗頭大隊是大灰狼的狼牙,那么很明顯我們狗頭高中隊親自指揮的直屬特勤隊就是狼牙上的牙尖子,這個就不用再解釋了吧。我們三個就跟老鳥一起跳翼傘了。
當時我們跳的翼傘是紅白相間的運動翼傘,現在有沒有專門軍用的我就不知道了。國家窮,軍隊就窮,翼傘的需求量也不是特別大,能用我們就湊合著用,這個我絕對理解,當戰士的時候就理解。
我們跳之前,來自空降部隊的老鳥先過癮。你們知道什么是真牛嗎?就是不戴頭盔光著頭,不穿傘靴穿膠鞋跳傘。
一隊來自空降部隊的傘訓骨干嘻嘻哈哈地來了,要上飛機。更過分的是,還有一個老鳥不戴頭盔就罷了,居然腦袋上戴了一個彩色的游泳帽,上面還寫著“北戴河留念”——把跳傘當成游泳!
這幫老鳥是真牛!對自己的技術信任到什么程度啊?!我們出發之前早早背著傘包,哪兒都不敢碰,生怕碰一下造成里面打好的傘怎么樣了。這幫老油子呢?拿著傘包往地下一擱,圍個圈就一屁股坐上去打牌,一點兒都不在乎會不會坐出什么事情來。哨子一吹,背上就走,邊走邊整理,到了檢查線跟前就差不多都整理好了。
真鳥啊!我至今回憶起來還要感嘆。我不知道別的大隊或者空降部隊有沒有這樣的,但這是我親眼見到的。然后他們就上天了,空中時不時綻開一朵鮮花,全部綻開后就組成一個大雁隊形,那是真漂亮!這個畫面深深地印到我的腦子里面,即便后來自己可以這么做了,也還是對第一次親眼目睹的美麗的三色降落傘組成的大雁記憶猶新。他們居然不會散掉隊形,一直在空中往地面目標過來。我在心里感嘆是真的牛啊!
雖然參謀長在底下拿著高音喇叭在喊:“注意編隊啊,同志們!注意編隊!”但是誰都知道他喊是多余的。這個隊形不會散開。
地面是草坪中間的一個正方形的水泥地面,我記憶中是5米長,中心是一個紅色的一米見方的圓心。他們就要逐次落在這個上面。然后我就睜大眼睛,一雙膠鞋輕盈地落在紅心上猶如蜻蜓點水,接著又是一個蜻蜓點水……
頭盔和傘靴的作用還用我復述嗎?你們應該比我清楚得多啊!但是我第一次親眼見到翼傘的降落,就是光頭和膠鞋。對了,還有一個戴著上面寫著“北戴河留念”的游泳帽。不穿傘靴、不戴頭盔從800米高空下來,我知道是違反規定的。但是我說了這是小說,不能成為指責我們狗頭大隊違反訓練規定的證據。
關于這個靶子我還要多說一句,我們狗頭大隊有個規定,除了這些老油子傘訓骨干,誰要是在這個800米日間訓練中踩到靶心,就有500塊錢的獎勵——好像解放軍不該搞這個,但是我說了這是小說,大家就當是個樂子。
我第一次跳800米翼傘訓練那天,白天的風比較邪性,除了那些老鳥和后來的不多的軍官和老士官,落在靶心的極少。大多數隊員畢竟不是空降部隊出來的骨干啊,都是陸軍過來的,傘降訓練日也沒有空降部隊那么多,所以這個是正常的。后勤股長發獎金也很爽快。
第二年的同一天,風極好。不用說跳得怎么樣,看后勤股長的表情就知道了。他張大了嘴,臉上的肌肉不時地抽搐一下,最后干脆閉上眼不看了!
我不知道最后別人發了沒有,反正我給小影買的第一件高檔的禮物用的就是這500塊錢。
9.狗頭上天(3)
我不知道大家怎么理解傳奇的含義,我自己就沒有什么理解。因為我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傳奇,該著了就是該著了。你們都佩服那些戰場上的傳奇英雄人物,但是要我說句實在話,我覺得他們自己都未必佩服自己。因為他們的腦子里、心坎里總是會想起那些犧牲的戰友兄弟,在那個瞬間是怎么樣在槍林彈雨中抖動著身軀?在那個瞬間是怎么一秒種前還笑瞇瞇開玩笑,但是一發炮彈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胳膊都剩不下一只?在那個瞬間是怎么咽下最后一口氣,臉上的血污中還有孩子一樣的微笑或者恐懼?在那個瞬間是怎么為了更多的弟兄毫不猶豫地撲向地雷陣然后成為一個紅色的血和黑色的泥包裹的小肉蛋?在那個瞬間是怎么被敵人的狼狗、敵人的搜索隊打兔子一樣攆得滿山跑,無助地喊著救命?
當你穿著筆挺的軍裝,滿胸的軍功章被記者打著閃光燈,周圍被一禮堂的鮮花、掌聲、笑臉包圍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有這個資格嗎?你難道不會想起他們——永遠默默無聞地離開這個操蛋的世界的戰友?你還會覺得自己傳奇嗎?
和平是要付出代價的。這個代價就是小兵的生命。你在報紙上看到的可能是數字,冷冰冰的小鉛字或者根本就沒有數字(東方國家都沒有報道自己戰爭傷亡數字的傳統,所以一般看不到);但是這些數字代表的是什么呢?
所以何大隊對自己的戰斗故事閉口不談,他一生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參加英模報告團到處去展覽。每次報告一完,這個硬漢就躲在不同禮堂的洗手間里面放聲哭泣。
所以何大隊每次到了類似于跳傘這樣的高危險性的科目的時候,都會站在高處從頭看到尾,一直到最后一個戰士收好自己的傘包上了東風平頭柴為止,第二天又是這樣。他是想盡可能地避免戰士的犧牲啊!
所以你們也不要覺得我要講的故事有多么傳奇,雖然主角是我,但是我說過了,這就是我的命,該著了就是該著了。
我們上了四個翅膀的小蒼蠅就嗡嗡地起飛了,目標是800米高空,我們要搞第一次翼傘定點跳。當時我們都不緊張,那些老鳥的試跳其實除了讓他們過干癮,大隊常委的考慮就是給我們后面非空降部隊出身的戰士一個信心上的鼓舞。雖然在授課的時候反復講各種險情的原因、癥狀、處理方法,手把手掰碎了教我們,干部的嗓子都說啞了,連我們都覺得嘮叨得跟老太婆一樣,但是看見他們嚴厲的眼神中有種跟以前訓練不一樣的光,我們的心一動。那種光是我們在以前的訓練中很少見到的,就是哥哥一樣的擔心的目光,我們就仔細聽、反復聽、反復練、不怕麻煩。
此前我們已經跳了圓傘若干次,我也得到了傘徽,確實跟電影上老美的小兵一樣綴在胸前舍不得摘下來,見了鏡子就要照一下。小兵們吃了這么多苦,虛榮一下都不可以嗎?所以你在街上見到戴著某種紀念標志的小兵請不要嘲笑他們,哪怕可能是野戰炊事比賽的紀念徽。這種小小的虛榮就滿足他們吧。要是真的是戰爭的軍功章,那些經過戰火歷練、親眼目睹兄弟陣亡的小兵絕對不會戴著它滿處招搖的,除非是命令或者要做報告不得不戴。其實,小兵們是真的不成熟,你嘲笑他們有什么意義呢?你沒有從十七八歲的時候過過嗎?為什么要用要求一個成人的眼光去要求他們呢?就因為他們是小兵?可是你知道這些小兵吃了多少苦嗎?是個兵就要吃苦,享福只是部隊內部軍兵種分工不同相對的,大院里面的兵也比我現在苦,起碼我不用再去門口站軍姿。用看待一個弟弟的眼光去看待這些小兵吧,他們還沒有完全成年就離開了爹娘,是真的不容易。對他們小小的不自信的虛榮,請報之以理解的微笑,別讓他們臉紅得恨不得趕緊找個廁所摘下來。畢竟,他們真的還是孩子。孩子有犯錯誤的時候,有衣服故意穿不整齊、帽子故意戴不好的時候,有青春期叛逆要罵人、要打架的時候。這種時候,其實真的和軍人的身份沒有關系的。我相信絕大多數小兵是好的,就算是那些操蛋小兵,戰爭來臨的時候他們不也要上戰場嗎?當然,逃兵和叛徒不在我敘述的行列,因為他們配不上小兵這個稱號,連個漢子都算不上。呵呵,又扯遠了,話匣子一開就收不住了。
然后我們上了天,準備跳。狗頭高中隊自然是第一個,這孫子對“極限冒險運動”的一切事務有著極大的癮頭。常常是我們跳完了就蹭別的單位的架次跳,挨白眼也愿意,不讓跳就眼巴巴地看著,沒見過他那個可憐樣,最后別的中隊領導不忍心了:“好好你跳吧。”他就高興得跟玩鷹的時候一樣。這個面子其實真的不是誰都給的,國家窮,軍隊窮,所以航空汽油要珍惜,也就那么多架次,你想跳就跳啊?所以我說狗頭高中隊是我在接觸“人性”這個詞語以后第一個反饋的對象,除了對他的印象太深之外,就是這孫子絕對是人性多面的一個典型分析案例。
狗頭高中隊站在艙門兩眼冒光,然后就出去了。他在空中伸開四肢,姿勢絕對標準,然后“嘣”的一下拉開傘繩,先是一個帶著繩子的小包出來,接著那個小包一下子打開,從上面看絕對是紅白相間的鮮花在綻放的感覺。然后接著有人下去,我是第七個,馬達是第六個,生子是第八個,后面還有兩個老鳥。
我真的是極其興奮,因為我當時也對這種狗日的運動喜歡得不得了。我在空中伸開四肢,空氣一下子把我托起來然后就放下。我體驗著那種自由的感覺,真舒服啊!絕對是天地之間唯我獨尊,鳥得不行。然后,我心里數到規定的數字就拉傘繩。
傘繩拉了,我沒有等到動靜。背后的主傘沒有開。**!我腦子一下子就蒙了,知道出現險情了。然后我再拉還是沒有開。我就這么自由墜落,跟一顆炸彈一樣撲向越來越近的地面。不一樣的是,炸彈這種東西下去就是彈片飛濺,地動山搖;我下去就是血肉飛濺,地面安靜得跟什么都沒發生一樣。
我的老天爺啊!我拉了好幾次都沒有什么反應。我看著地面越來越近,不知道具體是多高,也不知道我在空中自由墜落了多久。但是,我確實清醒過來了,趕緊拉備份傘的傘繩,備份傘沒有故障,“嘣”的一下打開了,我心里稍微輕松點了。這下子下去不至于五顏六色哪兒都是,連個全尸都沒有了。
但是馬上我又聽見“嘣”的一聲,我一抬頭就驚了。狗日的主傘又開了!我就眼睜睜看著一個主傘和一個備份傘,一個背后、一個胸前,跟夾心餅干一樣把我這個肉餡夾在了一起。然后兩個傘的傘繩在空中攪拌在了一起。
白色的傘繩在天空就那么纏繞在一起,越來越緊,就跟原來就長在一起的一樣!哪個都沒有綻開,因為它們長到了一起。這是在任何教材上我都沒有見過的險情!我就趕上了,你們說不是命還有什么解釋?風颼颼地從耳邊過,我就那么自由地從800米高空墜落。你們見過嗎?我自己都沒見過,因為我是當事人,我不知道我從地面看是個什么德性。我只能看見頭頂的那兩張長在一起的傘。
我確實當時比較鳥,第一個反應就是把傘趕緊拽下來,拽下來后接著怎么辦我沒想過。反正我就拽啊拽啊,把兩個傘都抱在胸前,然后我就準備著陸了。我不記得自己距離地面有多少米了,大概50米,甚至更低。問題是我他奶奶的這樣下來是個什么德性?我們原來規定的著陸動作是雙腿微彎,這樣會有一個緩沖。但當時我要是這樣,腰一下子就會坐斷。
我當時的判斷就是奶奶的腿不要了也罷,但上半身不要殘廢!總不能全身殘廢吧?!我就心一橫,把腿在空中蹬直了。奶奶的!老子不要這雙腿了!但是老子保住上身成嗎?!這個要求對于一個18歲的小兵來說過分嗎?!然后我就感覺到自己的腳真的接觸地面了。等我清醒過來已經在救護車上,我發現自己居然沒有四分五裂,胳膊、腿居然都能動!就是兩只腳后跟子生疼。
馬達他們告訴我,地面有一塊農民剛剛翻過的下坡的麥地,我正好落在這個麥地里面堆成垛子的麥秸上。我落下來然后彈起來,但是下坡的麥地是個緩沖,我彈著身子在翻好的松動的土壤上面滾,一直滾到平地上。救護隊開車沖過來的時候,我居然還站起來跟他們笑笑,然后我就暈倒了——這些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只有腳蹾了一下,身上真的什么事情都沒有。我不知道你們相不相信,但這是真的。第三天我就重新跳了,那時候腳后跟子還疼著呢。你們知道狗頭高中隊是個什么鳥人了吧!
不過我那時候確實不知道什么是害怕。我腦子里就一個念頭——作為狗頭大隊的特勤分隊,大灰狼尖牙上牙尖的一個組成部分,我不能讓這顆狼牙失去銳利。因為我是其中的一個戰斗員,這沒什么可以說的。當兵不就練武嗎?這點勞什子我都整不明白,我還當什么兵呢?
傳奇嗎?我真的不覺得,因為這就是我的命。我這個小兵的命好。
只有命這種解釋,還能有什么呢?
10.狗頭上天(4)
很多年以來我最拒絕看的就是跳傘運動的節目,到現在都是。我確實沒有覺得跳傘有什么新鮮的,跳得多了,你也會這樣。最關鍵的就是,我不愿意再看見那種云母或者紅白顏色相間的鮮花似的東西。雖然那天以后我還是時常在天上跟云母或者鮮花一起飄下來,但是我一旦離開部隊,就會忘記這些,永遠不再提起。因為我忘記不了那天,所以一直強迫自己忘記。換了你,你會忘記嗎?你會不會強迫自己忘記?但是你敢忘記嗎?不敢。矛盾就是這個意思。
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到底說還是不說?因為確實是一件不能回憶的事情。想起他們我的心里就不是滋味,我就覺得難受,難受得能一個人坐在屋子里面一天。但是我想起了他們,我又不能不寫,不寫的話我還是什么男人?雖然我現在已經承認自己不是個男人了,但他們是男人,是真正的男人。我必須寫他們,我不想掩飾我心中的撕心裂肺,他們的名字不能在世間傳頌,但是他們的英魂應該得到尊重,得到永遠的尊重。
是的,我們應該尊重他們。他們是中國陸軍特種兵的英魂,他們是中國士兵的英魂,或者說——軍魂。軍魂,就是這些平凡、憨厚的生命鑄就的,而不是什么將帥或者偉人。他們永遠和我們的國旗在一起,永遠默默無聞。但是他們的笑容,他們的眼睛,在我們的心里依舊栩栩如生。因為在這個地方,他們不曾消失過。
如果你在洗澡,你會一下子扶著墻再也站不住,捂著自己的心口,然后抬起頭哇哇地哭,溫水和熱水就一起混合著,流進這個城市的下水道。而這個城市,不會因為這些淚水有任何改變。
他們是普通的小兵,黝黑的臉,瘦削的臉,憨厚的臉,笑起來就是一嘴白牙。這樣的臉,你在街上看到,不會想到尊重他們。因為他們是普通的農村兵,他們要是好不容易進城一趟,會跟過年一樣高興;他們會在軍卡的后廂好奇地伸著脖子往外看;或者他們會小心翼翼地跟你問路,然后還小心翼翼地對你說謝謝,你要是懶得搭理或者干脆給一個白眼,他們也不會說什么;他們會拿著傻瓜相機,恨不得在城市的任何角落留影,然后可能會求著你給他們幾個照一張合影,你就笑:“火車站有什么可以合影的啊?”但你還是答應了,就那么一照他們就開心得不行,握著你的手說:“謝謝,謝謝同志!”或者他們不敢用自己黝黑粗糙的手去握你的白凈細嫩的手,只是連著說謝謝,口音還土得掉渣。你就走了,還笑這些土包子沒見過世面。
你們會注意他們嗎?你們會關心他們嗎?你們會尊重他們嗎?你們會嗎?我真的不知道。軍隊是干什么的?國家暴力機器,戰爭的工具。沒有戰爭怎么辦呢?演習,為戰爭而制造一場模擬的戰爭。世界各國的軍隊都在干這個事。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軍區規模的三軍聯合演習。軍區常委全部到場,觀禮臺上將星云集,老將們拿著望遠鏡認真地看著自己的麾下模擬一場逼真的戰爭。演習的細節不用說了,因為你們在電視上看過太多,比我還熟悉到底是怎么一回子事情。
我熟悉的就是我們弟兄的任務。傘降敵后,進行特戰任務。敵后是一個小島,在距離觀禮臺不遠的一個海中小島上。我們這回是直升機傘降。特種兵跳傘的科目很多,我要說也沒什么大意思,都知道那幾套把式,你們可以自己看科普教材。我們在米-171直升機上,向目標挺進。除了傘包,就是全副武裝——當然是空包彈。到了規定空域,我們就跳,還是狗頭高中隊帶隊。行前我們還約定好,完了后就組織我們弟兄和海軍陸戰旅兩棲偵察分隊的弟兄踢球。我們兩支部隊都是互相不鳥的,演習各個單位都看得緊,不能互錘,所以就組織沙灘足球,我們想看看到底是綠迷彩牛還是藍迷彩牛。我們都估計最后一定是“戰斗式足球”,雖不至于互錘,但小動作是少不了的。
部隊的弟兄就是這個鳥樣,那種爭強好勝的心態是一樣的。馬上要跳的傘都沒太當回事兒,因為預演彩排好多次了,程序已經熟悉得不行,大家都在合計怎么跟藍迷彩踢球。我們就說笑著,生子就在我的左邊抱著狙擊槍,迷彩臉上的白牙格外奪目——特種部隊戰士的一個標志就是一嘴絕對好的牙口,牙好胃口好,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這是絕對有道理的。我現在的牙就是典型的煙酒牙了,跟不鍛煉有絕對大的關系——他是我們球隊的絕對后衛,沉穩老練,跟他的年齡不符合。我呢?還用問嗎?前鋒啊!我們的球隊跟各自的戰斗位置是相符合的。
然后就開始跳了。我是第二個,就在尖兵后頭。沒有什么麻煩就是跳唄。我們差不多離地面40多米的時候,一陣颶風吹來,吹散了我們弟兄的隊形。然后先跳的自然就吹得近,后跳的呢?自然遠了。我們落地的地方距離原來的預定目標偏了很多,所以趕緊奔向那個位置。但是后面的呢?三頂鮮花被颶風吹向大海,遙遠的大海。我回頭看見都驚了:“高中隊!”狗頭高中隊一看也驚了。我們不是準備水上跳傘的啊,都是傳統的翼傘啊!這要落進大海里面還得了。但是首長們都在看著我們啊!我們已經誤了位置,還不趕緊找補回來?!狗頭高中隊就命令我們:“繼續前進!海軍的保障會來的!”我們就繼續完成任務。我當時還想,生子這小子不知道撈上來是個什么德性呢,還邊跑邊忍住笑。你們知道什么叫軍令如山倒嗎?
海軍的保障終于把生子他們三個找到了。不過,是在演習結束以后。天色黃昏,三個我們的弟兄在沙灘上,他們的列隊整齊,但不是筆直地站著,而是筆直地躺著。他們的眼睛閉著,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閉著。
我們的列隊還有很多官兵列隊都光著頭,手里拿著頭盔、鋼盔或者帽子。綠迷彩、藍迷彩、綠軍裝、藍軍裝的很多弟兄都站在那里。我們弟兄撲到他們身上哭著。我的鼻涕眼淚一塊兒流,抱著這個叫,抱著那個喊:“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小莊……”
我仰天高喊:“***——”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在罵誰。我突然起身一腳踢在狗頭高中隊胸上,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襲擊他。他沒有阻攔我,雖然我知道他做得到。他當然沒有倒,就是后退幾步。
“***!”我大罵著撲向狗頭高中隊,連罵帶打還帶咬,“為什么不讓我去救他們!我***!”
狗頭高中隊一聲不吭。我大罵著錘他,他一聲不吭。然后我就被很多手拉開抱死。我掙扎著大罵狗頭高中隊:“是你害死他們的!我要你的命!”很多有力的手把我抱死,他們的眼淚落在我的身上、臉上、手上,如同雨水打在我的身上、臉上、手上。
我的弟兄就在我的身后不到1公里的水面上掙扎,他們的身子被傘覆蓋,被傘繩纏繞,被沉重的槍支裝備拉著往下墜啊!他們自己怎么可能掙脫呢?!海軍那幫狗日的為什么不救呢?!
我罵狗頭高中隊,罵演習,罵海軍,罵所有我想到的一切。因為,演習就是戰爭,不是游戲。因為,演習沒有結束,保障就不能出動。還因為什么?軍令如山倒。因為,演習就是真正的戰爭,所以要按照實戰標準來要求。所以,不能救。
數千官兵就那么看著三朵鮮花在水面,他們一定知道下面的弟兄在掙扎。他們都想去救,誰不想去,誰就不是人生的,但是誰都不能去。因為,演習沒有結束。
數千官兵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三朵鮮花漸漸沉沒。
數千官兵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三個弟兄漸漸沉沒。
數千官兵永遠忘記不了那一刻。
大隊長在那個沙灘的高處看著空無一人的海面,從黃昏站到天黑,從天黑站到第二天早上。
狗頭高中隊守在醫院的太平間里三個兄弟的身邊,從黃昏守到天黑,從天黑守到第二天早上。
我們在野戰帳篷里看著三個兄弟的空床,從黃昏看到天黑,從天黑看到第二天早上。
然后三個新的名字刻在了榮譽墻上,三張新的面孔守護著那面國旗。還有什么?再也沒有了。
再有,就是無數夜晚他們的親人和戰友的淚水。你知道我最害怕回憶什么嗎?就是三個白發蒼蒼的母親抱著自己身上掉出來的肉燒成的灰塵的骨灰盒時留下的淚水。
故事就是這樣。三個年輕的士兵離開了這個沒人關注他們的世界。他們連愛情都沒有觸碰過,就這樣結束了,跟灰塵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好像沒有來過一樣,沒有人知道。
他們為了什么?是的,為了軍隊,為了國家。還為了什么呢?你們說,為了什么呢?為了世界上的每一個生活在和平中的人。很不可思議,是嗎?
軍隊是什么?武裝力量是什么?除了戰爭工具,就是相互制衡的工具。因為你也有,所以我也不敢打;
因為你厲害,所以我也不敢隨便錘你,于是就和平了。很難理解嗎?我不覺得。軍隊的存在,就是小兵們要付出代價,不光是青春,還可能是生命。
世界上,每年都會有小兵消失,無聲地消失。你們不會注意他們。而他們,也是為了你們,這些生活在和平環境坐在電腦前,喜歡戰爭甚至叫囂戰爭,恨不得天天有國家打仗(只要不是自己國家就行)、有殺戮新聞的人們。
讓我為這些犧牲在和平環境的全世界的小兵唱一曲挽歌。不論哪個國家或者地區,小兵的身份和政治無關——那不會是你們考慮的事情,也是你們考慮不了的。你們的名字只有一個——小兵。你們是真正的英雄,無論你們是哪個國家或者地區的。
我在期待武器和軍隊消失的那一天。
這是寫到現在為止,最難最難的一節。
11.列兵的藍調(1)
那么我們趕緊離開死亡的陰影,我們去談談愛情?雖然愛情到最后總會令人心碎,但是畢竟,過程是值得我們回味的吧。連這個可憐的要求都做不到,我就真的上山當狼了,狼還有愛情呢!我小莊憑什么不能有愛情呢?雖然最終還是會心碎,但畢竟我是有過的。對于愛情,我還能夠奢求什么呢?天長地久?你覺得可能嗎?
演習結束以后的事情我就不再交代了,因為涉及很多更高級別的事情,我們狗頭大隊怎么處理的也就不交代了,因為是我們的家務事。把這個事情擺出來不是想讓大家覺得我們狗頭大隊草菅戰士的性命,那你覺得這個兵你還當嗎?你想走打個報告就得了,干嗎跟這兒耗著等危險的降臨呢?很多事情真的是太偶然了,這就像生子他們三個的命,沒別的解釋。在一個危險性很高的職業待久了,就會知道什么是命。
說實話,狗頭大隊的很多犧牲我是真的不想再回憶的,因為確實很危險。僅僅就跳傘而言,何大隊都骨折過,你們想想別人呢?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何大隊的一個規矩:跳傘,必須是大隊常委第一個跳,無論什么傘型,除了確實因為年齡問題搞不了的夜間或者水上跳傘,哪個不是這些四十多歲的中年軍官第一個啊?冬季寒地駐訓、夏季沙漠駐訓,還有野外生存、海島生存,凡是你們能夠想象出來的一切生存、一切受罪的科目,哪一次我們狗頭大隊的常委不是跟我們在一起受罪呢?你們總不能要求他們跟我們一起極限越野吧?那就過分了。
但是,我對大隊常委印象最深的還不是這些勞什子。一次冬季,我們在東北山區徒步進行長途奔襲綜合演練,雪有膝蓋那么深。我們被冰河攔住了道路,多冷還用我說嗎?我們都在想怎么過河的時候,何大隊和政委已經下去了!你說我們能不下去嗎?
在特種大隊,你不是個爺們兒,不是個漢子,不是個兄長,不是個讓我們佩服得不行的高素質軍官,連個小隊長都當不了,何況大隊長和政委?所以,我們不會退出,有危險也不會。過馬路還有危險呢,何況是特種大隊?當時我們真的就這么想的。我們的生命屬于誰——祖國。如果祖國需要,我們什么都可以付出。
如果一個部隊的部隊長跳傘還會骨折的話,你就可以想象我們狗頭大隊曾經有過多少骨折的了——這不是犧牲嗎?難道一定死人才是犧牲嗎?如果一個部隊的部隊長還要跟小伙子們一起在寒地徒步千里奔襲的話,你就可以想象我們狗頭大隊的小伙子要穿插多少次了——在那種狗日的地方搞訓練不是犧牲嗎?我們常常就在雪里面刨個窩就睡覺,而你們還在暖氣房睡鴨絨被,這不是犧牲嗎?一定要我們兄弟凍死一個才是犧牲嗎?
特種部隊的訓練和演習,危險性不是你可以想象的。直升機滑降或者垂降都出過事情。說實話狗頭大隊為了這個犧牲過戰士,我沒有見過,但是過去有過。最簡單的,如果三角鐵扣在那時候壞了,人的右手是握著那個東西的,鐵扣從攀登繩上脫落,從離地面10多米的空中掉下來是什么后果?就是死人。這只是特種部隊最基本最基本的科目,這也是最嚴重最嚴重的犧牲。
我們盡量避免,但是不能避免,那就是你的命,沒有什么解釋的。誰讓你從事特戰這個行當呢?后倒是最基礎的科目了吧?有一個弟兄后腦殼子倒在了一個小石頭上,當時就掛了。這不是犧牲嗎?難道我們狗頭大隊就不練后倒了嗎?還有一個被棍子打成腳踝骨粉碎性骨折的哥們兒的,這輩子怎么辦?這不是犧牲嗎?我們不是照樣練空手對器械嗎?你說我們就不練了嗎?
我們二十多歲的小伙子,跟山里一窩就一年,連個年輕女孩都看不見,不是犧牲嗎?那些軍官和他們的家屬也是這樣,不是犧牲嗎?難道我們大隊干脆解散了都回家嗎?
我真的不愿意說這些,因為確實有很多悲劇。但是,我還是不愿意說咱們軍隊怎么不好。因為大隊長都跳傘,憑什么說我們不好?我們怎么不好了?你們說的那種上層的我不懂,也不是我考慮的事情,如果這些整不明白我們就不練兵了嗎?說實話,不是都是在逐步改進嗎?再說,我們行家都知道是不可避免的,是命。還有什么可以說的呢?
至于說救援,你們知道海面上多少炸點嗎?你們知道艦炮要打多久嗎?所以我告訴你們,就是命,就是我們小兵的命,罵誰也沒有用處。
12.列兵的藍調(2)
其實生子他們三個的犧牲,在我心里造成的震動甚至沒有陳排的殘疾大。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走出了單純的兄弟之間的感情,如果照我以前的性格,我估計真的會把狗頭大隊的訓練場給一把火燒了,無非是勞教而已,還能把我怎么樣?我的三個兄弟,吃飯在一起,睡覺一個宿舍,踢球一個組合,訓練一個小隊,甚至錘人也是一伙的。一幫兄弟中的三個,就那么消失了,我難道不該恨這個狗頭大隊?不該恨這個陸軍?
但是,我真的沒有恨。我跟狗頭高中隊之間嚴格來說還屬于宿怨,不是新仇。我知道他沒有錯,怎么沒有錯我就不解釋了。為什么我不恨?因為我知道我是軍人,我知道我的生子兄弟他們三個也是軍人。那么所以是什么呢?就是我們的一切,都是屬于祖國的,包括生命。我知道我們的前輩,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訓練場上,犧牲的原因只有一個——軍人的信仰。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徹底的軍人,我誰都沒有恨。
我們還是在訓練,還是在吃飯,還是在踢球,都不敢提起什么。我們對新補進來的三個弟兄也很熱情,二中隊的特勤分隊在任何情況下都是24小時待命的第一突擊梯隊,絕對不能缺編,還得是最好的。補進來的也都是我們其余分隊最好的士官,但是我總是覺得隔著點什么。
不過我們都沒有表達出來。我只是在晚上會偷偷地哭,因為生子以前和我睡對頭。那時候老是討厭他打鼾,甚至還捏過他的鼻子,他也不生氣,就那么嘿嘿樂,醒了就醒了,從來不生我的氣。生子打鼾特別有特點,跟開摩托一樣,還有加油門的感覺,我們都叫他“國產鈴木越野”,你們可以想象聲音多大了吧。不過這孫子也邪性,潛伏訓練的時候睡覺歸睡覺,但就是不打鼾,只有在宿舍睡覺的時候才打鼾。你們說我說他什么好?
原來放著生子的背囊和頭盔的位置先是空出來,隨后又補充上新的背囊和頭盔,又有一個士官跟我睡對頭,他也打鼾,但是沒有生子那么響。可是我還是睡不著,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生子的鼾聲……
演習結束已經是秋天了,我們回來休整完了,準備千里山地綜合演練,就是在一個很大的山脈穿插千里,進行各種綜合特戰科目,不是演習,是演練,也是正常訓練。但是也有假想敵,還不是一支部隊,沿途的野戰部隊趕上誰就是誰,本來這幫家伙就對我們很有點看法,這回逮著機會是要狠錘的。搜索分隊把狗養肥了、把搶擦亮了、空包彈裝好了,就等著我們滲透過去自己找錘呢。至于他們自己的倉庫、基地、橋梁什么的都看得好好的,因為就那么幾個值得禍害的坡地兒,我們肯定要進去,他們能不看好嗎?每年都是這樣,所以他們每年的反滲透功夫也在提高。
有時候部隊的戰斗力就是因為互相不鳥,上級再給你互錘的機會,你就提高了,比什么檢查、練兵、比武都管用。我們自然也做了很多這種準備,包括相應的敵情偵察,甚至發動家屬跟對方部隊家屬的老鄉關系,反正什么鳥法子都使出來了。
作為特勤分隊,我們的任務肯定最艱巨。出發前,我請假去省城看小影。我想她,我真的想她。我想好好在她的懷里哭一場,但是我不會告訴她生子的事情,因為她會擔心我。
我搭參謀長去軍區開會的車到了省城,他把我放在最大的百貨門口。我給小影買了禮物,然后搭公車到了軍區總院門口。我才發現,真的是秋天了。梧桐的葉子紅了,有的開始片片飄落。我上一次來省城,是半年前吧?但是我的感覺真的變了。城市沒有什么大變化,我的心態變了。
我在軍區總院門口規規矩矩地從小門進去。進去之后,我回頭看了一眼哨兵。他是個上等兵,跟我笑笑,我也笑笑,其實沒有什么,就是想看看,也不知道看什么。進去后我一個人慢慢地走著,挎包里裝著給小影的禮物。我去婦產科找她,才知道她上夜班,那個值班的護士對著我看了半天,就笑了。我才想起那天我見過她,她跟小影一個宿舍的。我沒好意思跟她說話,她就讓我去宿舍找小影,她還在睡覺。
我走進無人的走廊,聽著自己的腳步聲。那天我也是在這個走廊,也聽見了自己的腳步聲。兩次都是膠鞋,都是列兵軍銜,但是這個小兵不一樣了。
上一次是離開,而這一次,是歸來。
13.列兵的藍調(3)
你對初戀印象最深的回憶是什么呢?我不知道你的是什么,我的就是小影開門的時候惺忪的睡眼。我為什么老是說小影不愧就是小影,就是因為她不會跟別的女孩一樣。
“你來了。”她沒有抱著我哭,沒有抱著我咬,沒有抱著我說“想死我了”。好像我不是去參加了一次重大的演習,而是跟中學時候一樣周末到她家做作業,敲了她的家門她還沒睡醒。她穿著一件睡衣,就那么淡淡的一句。
然后是小影特有的芬芳。她用兩只潔白的手臂抱住我的脖子,像還沒有睡醒的貓一樣把頭放在了我的肩膀上,然后又閉上眼睛了。最過分的是居然還有細微的鼾聲。她的頭發一絲一絲地貼著我的下巴,癢癢的,香香的。
“讓我再睡會兒……”她就真的在我肩膀上睡了。我穿著軍裝傻傻地站在女兵宿舍樓的樓道里面,小影穿著睡衣趴在我的肩膀上打盹兒。
哎呀,天底下有這樣的女孩我們誰能放過呢?真的,我告訴你們什么樣子的女孩最值得珍惜?不是假惺惺地想你還說出來,而是不拿你當外人跟親人一樣的那種。我就見過一個女孩這樣,就是小影。
我滿肚子的眼淚和苦水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光知道傻站著。小影睡得蠻香的,還往一邊倒,我急忙抱住她。你們想想在軍區總院的女兵宿舍樓道里面這是個什么情景!我馬上意識到,這下子我跟小影的愛情不僅在狗頭大隊屬于神事之一,就在這個見怪不怪的軍區總院也能數上前十名了。其實不是我神,我是假神,還是小影神。
小影滑滑地往下墜,我急忙把她抱得更緊。這時候斜對面廁所有沖水的聲音,一個穿著睡衣的女兵打著哈欠從里面出來,一見我和小影那個樣子,沒打完的哈欠馬上就咽回去了。我估計真夠她難受的。我就嘿嘿樂,我還能怎么辦?
她咯咯地笑了,要拍小影,我趕緊說:“讓她睡會兒吧,她在家就喜歡睡懶覺。”
小影嘟著嘴,皺皺眉,閉著眼睛不滿意地說:“噓——”我就不敢說話了。
那個女兵捂著嘴樂,然后指一指我,小聲地明知故問:“你是?”
我還是嘿嘿樂。
“把她扶進來。”那個女兵就在前面給我掀開簾子,“沒人,就我們倆昨天上夜班。”
我就那么抱著小影慢慢往里面挪——你知道什么感覺嗎?我感覺比搬原木還艱難,因為原木你隨便造啊,這行嗎?這是誰?小影啊!你敢隨便造嗎?天大的力氣有鳥用啊?
我進了女兵宿舍當即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暈過去!我知道以后拿什么形容亂七八糟的感覺了——就是“軍區總院的女兵宿舍”!
那個女兵指著一個下鋪:“那是小影的床。”
我慢慢把沉睡的小影挪過去,剛剛把她放到床上,蓋上薄被子,就聞見了一股熟悉而濃郁的清香。我一看,在床頭的一個小的手工制的筐子里,一個黑色的小泥猴子抱著一束風干的野蘭花,旁邊的小卡片上寫著:“小影和小莊。”
我的鼻頭一酸,淚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小影臉上。我趕緊擦,但是一觸碰她細嫩的臉,馬上我就閃開。我的手真的太糙了,我怕弄疼她。
但是已經晚了,小影天生就是個皮膚白皙細嫩的女孩。她皺皺眉:“小菲是不是你啊?我睡覺呢!”
小菲——那個女兵正在梳頭就笑:“是我啊!”
小影又要睡覺,但是那滴淚水慢慢地滑到了她的嘴唇里,她皺眉。我那時候是真的后悔,這可怎么得了,小影上了一晚上夜班,剛剛睡一會兒怎么就醒了,早知道我來干嗎啊?!
小影的嘴唇抿了兩下,在睡夢中疑惑地問:“小莊?”
我不敢說話。
小影還是沒睜眼:“小莊?我不是做夢嗎?”
小菲撲哧就樂了,但她馬上捂住嘴。
小影又抿嘴,一下子睜開眼睛,嚇了我一大跳。我往后一躲,咣地撞到上鋪的床架子上,但是我不覺得疼,因為真的錘慣了。
小影將全身的力氣集中在自己的喉嚨中大叫,我估計軍區總院這回所有的心臟病人都會復發:
“小莊——”
她一下子撲上來抱住我,狠狠地咬我的肩膀,哇哇大哭:
“小莊——真的是你,小莊!”
我說:“是我是我。”
小影什么都不說了,就是哭著咬我。
我就忍著。
我知道咬我多疼就是她心里想我多疼,其實,就是把我咬死我也愿意。再說人民解放軍陸軍特種兵死都不怕,心愛的女孩咬咬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影的牙勁不是一般大啊!我咬牙堅持著,甚至倒吸冷氣:“嗯——”
小菲哈哈大笑,拿起自己的軍裝和其他的衣服:“我去別的宿舍換衣服了,你們慢慢聊吧。”她出去了,把門輕輕帶上。
小影還在哭著咬我,我估計當時我的臉都憋紅了。
小影突然松開嘴,看我喘著氣:“疼嗎?”
我搖頭:“不疼!”
“我心里疼——”
小影哇地又哭出聲來,她一把抱住我:“小莊!你知道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我知道你們那里演習出事了!我就害怕是你!我就天天盼著你!我還以為是夢!你知道不知道我多擔心你啊!”
我抱著她:“我不是好好的嗎?”
小影嗚嗚哭著,可憐巴巴的樣子跟貓咪一樣乖巧。女孩有時候就是這樣,但是小影比較極端一點兒,因為,她就是她,不會是別人。
我的淚水也吧嗒吧嗒地下來了:“我也想你。”
“真的?”她的聲音柔和了。
我說:“真的。”
她抬頭看我,可憐巴巴的臉上還帶淚:“剛才我在門口真的以為是做夢。”
我笑了,伸手想去抹她的淚,但是右手在空中又停止了。我知道自己的手太糙了,她會疼的。
小影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臉上,我急忙抽手但是抽不開。她堅持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臉上,淚眼花花地看著我。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18歲。
14.列兵的藍調(4)
被一堆女孩會審估計你們都有過這種經歷,但是被一群女兵會審的經歷我不知道你們有多少人有過。反正我當時想的是永遠不要再有,哪怕再讓我回去被狗頭高中隊暴錘一頓,也比被女兵會審強。回頭我想想,還真是無法無天了!一群女兵圍著一個堂堂的中國陸軍特種兵嘰嘰喳喳、嘻嘻笑笑。但是換了你你有什么辦法?我那點狂暴的想法都是事后想起來的,當時緊張極了。我只能流著汗,傻樂傻樂,問啥子說啥子。
看來小菲是她們的頭兒,連軍銜都是上等兵,其他的就是一堆小列兵。但是由于性別優勢加上是小影的戰友和姐妹,所以地位絕對比我高。這個道理我還是明白的,我又不是傻子。
小影穿著睡衣笑著,坐在床上看我被審。她后來告訴我群眾早就有這個要求了,人民軍隊講黨的領導,小菲是唯一的黨員,講少數服從多數,連小影都同意那就是全票了,所以我不得不挨審。就是看在小影想我、擔心我,而這幫女兵陪她哭的分兒上我也得挨審啊!
“這都是你寫的?”小菲把一摞子我給小影的信從自己枕頭下面抽出來。
“啊,我寫的。”我承認。
我正納悶兒呢,結果另一個女兵也抽出來幾封:“這也是吧。”我還沒反應過來,又一個女兵拿了幾封:“我這兒還有呢!”
我就傻樂。小影撲哧樂了,看來這是她們商量好的計策。
小菲就打量我:“看不出來啊!”我就笑。
小菲:“說,你拿這手騙了多少女孩啊?我們小影是第幾個?”
我嘿嘿樂:“第一個,第一個。”
小菲:“哎喲呵!還跟我們這兒裝嫩呢!小影早就告訴我們了!”
我沒辦法:“寫情書的第一個,絕對第一個。”
“這還差不多!”小菲就嘆氣,“所以我說我們小影可憐呢!就這么兩下子就被你糊弄了?早該讓我們先過過眼!不該這么便宜你!”
小影樂了:“好了好了!你看把他緊張的!他就山里一個土包子,差不多就行了!”
“小影!”另一個女兵就說話了,“這還沒嫁出去呢,就先替這小子說話了?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成成!我不說話了成了嗎?”小影抱住枕頭,“我不替他說話!咱們是一個陣營的!”
“拉倒吧!誰跟你一個陣營啊!”小菲說,“你早就劃拉到山溝媳婦那個陣營了!我們這是替你惋惜啊!你說我們小影找個什么樣子的不好非得跟了你!”
我點點頭。
“呦!”小菲逮著話茬子了,“這就后悔了!小影看見了?這就要把你再推回來了啊?”
“沒有沒有!”我趕緊說。
女兵們就都樂了。
“好了好了!”小菲就把情書都塞到小影懷里,“我們也就是組織看看得了,大主意還得你自己拿!這山里來的小黑猴子也沒什么可以問的!你自己留著吧,我們可不跟你搶!”
小影笑著打她:“你倒是想呢!”
小菲笑著:“走!同志們!咱們得給人家小兩口一個洞房的時間吧?”
“說什么呢你!”小影就錘她。
小菲擋著:“等會兒,跟你說句正經話!”
“說!”
小菲就湊到小影耳朵邊嘀咕幾句。
“討厭!”小影臉一紅——她的皮膚又白又嫩,所以臉紅就特別明顯。
小菲哈哈笑著招呼女孩們出去了。門關上了,我局促不安。
“坐吧,傻什么呢?”小影抱著枕頭對我說。
我就坐在椅子上:“你們屋女孩……你們屋女孩都挺厲害的啊!”
“她們就那樣兒!”小影撲哧樂了,“我們都鬧慣了。”
我就笑。
“干嗎坐那么遠啊?過來!”她往里挪挪,拍拍身邊的床。
我就過去,乖的程度可以和警通中隊的大狼狗有一拼。
“把帽子摘了,我看看你的光頭!”我就摘了。
小影的眼睛就呆了,我不知道她呆什么。她的手輕輕地在我的頭上撫摩,停留在一處傷疤上。
“新的?”她問。
我點頭。
“這個呢?”她又停留在一處傷疤上。
“也是。”
她把我抱過來,我的頭就靠在她的懷里,我閉上眼睛,感受著她的芬芳。
“你又吃了多少苦啊……”
她的眼淚隨著這一聲長嘆,吧嗒吧嗒落在我的臉上。
我嘿嘿一樂:“我習慣了,不苦。”
她撫摩著我的臉,我感到安詳。
“以后,不許你再受傷。”她撫摩著我的臉,認真地說,“聽見沒有?”
我苦笑,這是我可以決定的嗎?
“你個黑猴子呦……”她把臉貼在我的臉上,我哭了,我們的淚水流在了一起。
我回家了。我知道這里就是我的家,我永遠安全的家。我們沒有談演習,也沒有談死亡。因為我知道,這種重大的事故軍內不會不通報的,她肯定知道很多詳情,也許比我還清楚。我說過,在軍區總院,這些對于女兵來說無密可保的,尤其是狗頭高中隊的老婆還住在她的地頭準備臨產。但是,此事對于軍外絕對是嚴格保密的,就算在軍隊內部,我估計也許只有副軍以上級別的干部才會通報,各個特種大隊除外,因為跟他們的關系實在是太密切了。這個事故在軍內的特戰圈子是廣為傳唱的,但是至今都沒有對外公布過。
但是我知道她知道,還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她會這么心疼我。我知道,只有她會心疼我。我微微睜開眼,看見她紅撲撲的臉。她笑,眼睛里面還有淚花。
“黑猴子小莊!”她捏了一下我的鼻子。
我也笑了:“你真好看,跟畫出來的一樣。”
“呦!看這兵當的你,都成什么了?”她摸著我的額頭,“真沒辦法把解放軍戰士小莊跟以前那個小莊相提并論了,餓嗎?我這兒有餅干。”
我搖頭。我真的不餓,在她的懷里,什么苦都沒有了,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刻。
“你想要我嗎?”
我一怔,再看她,一副很認真的樣子,臉紅撲撲的。
“想嗎?”她再問。
說實話嗎?想!不想我是人嗎?!
我不說話。
“你等等,我去拿樣東西。”她輕輕推開我。
我看她到小菲的枕頭下面摸什么——我當然知道是什么。
“小影!”我沙啞地喊她。
小影回頭笑:“怎么?著急了?”
“給我一個夢,好嗎?”我說。
她納悶兒地看我。
“我在山里,在天上,在水里,無論多苦,我都能挺過來,就是因為——我有這個夢。”
我聲音沙啞地說,小影轉過身看我。
“真的,我不敢破壞它。”我說,“破壞了,我就挺不住了。”
小影看我,淚花開始閃動。
“有夢比沒有好。”我的聲音更沙啞了。
不用我告訴她我有多苦,看我的傷疤她就已經知道了。小影閉上眼睛,淚水滑下來。我什么苦都不能對她說,因為我們的紀律就是,訓練的一切都是保密的,演習就更加是保密的。只要跟特種部隊有關系的,都是帶密級的。我們的紀律嚴格到了只要出基地的范圍就不準戴臂章,抓住就會處分。所以沒有人了解我們,也沒有人知道我們吃著什么樣的苦。我甚至對小影都不能說,小影自己也明白。
她無聲地哭了一會兒,低下頭睜開眼:“黑猴子,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你抱著我。”我沙啞地說。
小影慢慢走過來,把我抱在自己溫暖的懷里。
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只要她抱著我,讓我靜靜地哭一會兒。
15.列兵的藍調(5)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很久,但是我總是覺得時間太短太短。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小菲在外面:“可以進來嗎?”
“進來!”小影說。
我要起來,她還是抱緊我:“怕什么?”
我不好意思地笑。
她就刮我的臉:“特種兵還害羞啊?”
小菲就進來了:“呦!我來的不是時候啊!”
“說,什么事兒?”小影問。
“主任找你。”小菲說,“你轉外科的報告批下來了。”
“那我去去就回來。”小影拍拍我的臉,“你要乖乖等我。”
我笑著點點頭。
小菲捂住嘴:“那我走了!”
“你陪他說會兒話吧,我估計他一個人待著都害怕。”小影笑著去拿軍裝。
我趕緊悄悄把臉轉過去,我聽見小影在利索地換衣服。我的余光看見小菲驚訝地看看我,又看看小影,小影還錘了她一下。
小菲不可思議地點頭:“我現在真信了,世界上還真有童話故事啊!”
“說什么呢你!”小影胡亂地用濕毛巾擦把臉,梳了幾下頭,把軍裝的扣子系好,轉臉看我:“小菲陪你聊會兒,我一會兒就回來啊!”
我點頭,笑道:“我等你就是。”
小影就笑:“小菲,他要不乖你就替我揍他!”
“呦!”小菲夸張地說,“我哪兒打得過他啊?人家可是特種兵啊!”
“狗屁!跟我這兒,他就是黑猴子!”小影笑著說,“他敢還手我就回來收拾他!我走了!”
她轉身出去了,小菲跟我在屋里。這是我參軍以后第一次和除了小影以外的女孩單獨在一起。你們覺得用局促不安就能形容得了嗎?
“喝水!”小菲大大方方地拿出一罐可樂給我。
我接過來,喝了一小口。
小菲就看我:“那些小酸詩真的是你寫的啊?”
我點頭:“對啊。”
小菲仔細打量我:“真的看不出來啊!野戰軍現在真出人物了!”
“我算個什么人物啊?”我笑,這是真心話。
小菲拉把椅子坐過來:“哎,跟我說說你們山里有什么好玩的?”
“也就是山山水水吧,別的都沒什么了。”我說。
“我們能去玩嗎?”她問。
我被可樂噎了一下。
“這城里都沒什么好玩的了!”小菲說,“怎么樣?我跟我們主任說說,派輛大轎子車,把我們女孩拉幾十個過去玩玩?也去看看你們特種部隊到底什么樣!另外,再打打搶,你們那槍我就在電視上見過,沒打過!你跟你們領導說說?”
我頭就大了,我算個屁啊?跟誰說?直接領導狗頭高中隊?還是大隊長?那不是越級報告嗎?我鳥歸鳥,但是這事兒涉及軍人的原則,我做不出來。再說大隊長未必同意啊!
“不至于吧?”小菲說,“我們軍區總醫院又不是外人!二炮的山溝都邀請我們去,你們特種大隊就那么保密啊?”
“我不知道跟誰說。”我苦笑,“我跟誰說啊?”
“唉——真是高看你了!一點兒活動能力都沒有啊!”小菲嘆氣,“你們大隊長姓什么?”
“姓何。”我說。
“成!這事兒我自己辦了!”她點點頭。
這么牛啊?我仔細看她。
她不再說這個了:“小影說你是大學生?”
我點頭,說了自己學校的名字。
“怎么想起來當兵的?獻身國防啊?”
我老老實實說為了小影。
她嘆氣:“真幸福啊!”
我也不知道誰幸福,就笑。
“你的詩——”她看著我,“寫得真夠酸的!”
我又被噎了一口,還沒來得及說話,小影進來了,滿臉笑:“黑猴子!你們聊得還挺投機的啊!”
“得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小菲起身,“走了!大學生特種兵!”
她笑笑就走了,我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呦!”小影看我,“依依不舍啊?”
“沒有沒有!”我趕緊說,“你說什么呢?”
“切!”她拍拍我的光頭,“你也得有這個膽子啊!我可告訴你,你招惹誰都行,千萬別招惹小菲啊!你可招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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