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專注于那些云朵點點滴滴的變化,“至于說共存之道,狐族從未停止過探尋,不過我曾聽人族之中一句諺語,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對于狐族而言何嘗不是如此?異族相容,何其難也,狐族國度以如今你所謂弱民之道延續三千載繁榮,已經是極難得的穩定之道,若非如此,恐怕早如人族大鼎一般,連上下一統都做不到了。”
“單以狐族國度一地之治理而論,以狐族為干,以人族為枝,強干弱枝,再輔以各自的人才晉升之路徑,如此已得了三千載穩定,看起來確實是沒有什么問題的,”洛川搖頭道,“但實際上其中潛藏的問題,極大。”
“其一,”他伸出左手,打開一根手指,“我曾聽千雪與我說過,狐族國度分有五州之地,實際面積當與大鼎的西南漢州相差仿佛,但卻并無漢州那般連綿不絕的山脈,所以相較于大鼎的漢州而言,狐族國度雖說地勢略高,能夠養活的百姓,應該更多,可這里的人族三千載繁衍,人口卻為何遠遠比不上漢州的九百載?”
“因為狐族不許!”洛川絲毫沒有顧忌朝暮的面無表情,語出驚人道,“因為作為‘上仙’與狐族國度管理者的狐族本族,妖口數量的增長遠遠趕不上人族繁衍的速度,尤其是將大鼎的‘武經’傳遍狐族國度之后,僅僅只是下三境習武之人的迅速增多,就已經讓狐族的治理難度大幅提高,以至于捉襟見肘,我猜三百年前第五殿的撤銷,或許還讓狐族國度內部的‘上仙’短缺情況有所緩和,所以就算如今要重開第五殿,從三閣內調撥精銳,客觀上也不是二祖三宮最好的選擇,也就是說,眼下狐族國度的人口,已經接近了狐族本族能夠完全掌控的極限了,此所謂中期維持艱難。”
洛川不在意朝暮的沉默,打開第二根手指,繼續道,“其二,所謂強干弱枝,最開始的時候,情況確實如此,所以干支撐枝,枝反哺干,可以相得益彰,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樹干的成長速度不如樹枝,又無法長久的用對外擴張的方式讓國度內資源不斷增加的情況下,上下一心的局面就必然發生變化,尤其隨著時間推移,為上者愈發高高在上,為下者則欲上無門,取而代之的,必然是上下對立,乃至于上下仇視,久而久之,積重難返,到了如今,哪怕現在的狐族國度表面上看起來仍可算風平浪靜,也掩蓋不了兩族暗地里彼此仇視的暗潮越來越洶涌。前些時候我還聽過一個說法,說狐族國度近些年各地叛亂發生得越來越頻繁,這大概就是根源之一。”
“其三,”洛川半舉的左手打開第三根手指,“我先前一直用強干弱枝來形容狐族國度的統治基礎,不過是個比方,其實這本身是不對的,因為樹枝與樹干,當同出一源,合力而共生,就像人族大鼎,即便干弱而枝強,最后也不過強枝取代弱干罷了,這棵樹總歸不會一夜之間就凋零殆盡,甚至于兵災之后,上下重置,還可以迎來更大的新生。”
“可狐族國度里的狐族與人族卻非如此,就如老祖所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當無法共生又彼此敵對的關系積累到一定的程度,一旦爆發沖突,鮮血染就的仇怨只會更深,人族越發怨恨狐族壓迫數千載,狐族也越發怨恨人族不能知恩圖報,再想要共生,就是癡人說夢,到了最后,恐怕非一方敗亡而不可終止......”
朝暮側頭,威嚴的目光掃過洛川的臉龐,稍稍沉默片刻之后,才道,“如今站在我面前的,是心月之子月落?還是離郡太守洛川?”
洛川微微低頭,讓朝暮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離郡太守洛川,哪里有機會站在距離老祖如此近的地方,一口氣說完這么一番大逆不道的話來......”
朝暮又仔細的上下看了看洛川,才收回目光,道,“治理狐族國度,非我所擅長,但一路走到我現在的位置上,狐族國度的事情自然也都看在眼里,你所言利弊,狐族并非沒有智者能夠看透,只不過知易行難,眼下的路,便是狐族最好的路了。況且狐族國度雖也有些亂象,終究還在掌控之中,遠未到你所謂中期艱難甚至大禍將至的程度。你生在人族中洲,見不得人族受苦,我知道你想為他們爭一爭,這般想法,幼稚的,一如你的母親,但無論如何,狐族之道,都不會改變。”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是絕對不會改變的,”洛川上前半步,與老祖并列而站,他學著他的樣子負手而立,仰頭去看天邊的云卷云舒,聲音異常的平穩而堅定,“我與老祖說這許多,也非只是為狐族國度里的那些人爭什么,亦是為了狐族而爭。”
“老祖現在,覺得狐族國度之中的一切仍在掌握之中,不過是因為二祖三宮那許多上三境強者,對于至多不過三境的三千萬人族而言,直如蒼天一般不可企及,完全治理或許有些人手不足,但若要說撲滅些許叛亂,誅殺幾個反賊,卻是易如反掌。”
“僅以狐族國度一地而論,此言無錯,僅憑這里的三千萬人族自然怎么都翻不了狐族的天去,”洛川側頭看向朝暮,看見了他面上那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可當今亂世,萬族爭鋒,興衰生死皆是一念之間,這一局棋,就算狐族不想入局都無可能,屆時外亂一起,狐族國度三千萬人族這把薪火,不過需要一部‘道經’就可以輕易點燃,誰,會錯過這樣的機會?是據說與狐族并不和睦的西疆北支?是本就與狐族敵對的南夷六宗?還是與狐族國度人族同根同源的......大鼎中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