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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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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8    章

    滕玉意滿腹疑團,    夾起一張符又試了一下,這一回無論她怎么擺弄,    符紙都毫無反應。

    她正要起身一探究竟,    萼姬領著兩名少女進來了。

    “公子神仙般的人物,奴家可不敢叫那些庸脂俗粉來伺候。

    這兩位是我們彩鳳樓最善絲竹的樂伶,一個叫卷兒梨,    一個叫抱珠,    卷兒梨善篳篥,抱珠善撥琴,    她們向來是賣藝不賣身的,    今夜便叫她們為公子暖酒獻曲。”

    卷兒梨和抱珠羞答答作揖:“見過公子。”

    兩名少女約莫十四五歲,    都生得貌美嬌軟,    左邊那個叫卷兒梨的,    依稀有些胡人血統。

    萼姬笑道:“倘若勉強能入公子的眼,    奴家就讓她們留下來伺候公子。”

    滕玉意道:“剛才外頭過去一個穿月白襕衫的男子,差不多三十歲年紀,個頭大概這么高,    鬢上別著一朵碗口大的芍藥花。

    這人以前可曾來過,    你可知他來歷?”

    萼姬到外頭看了看,    復轉回來道:“公子該不是看錯了,    走廊上哪有人?

    不過我們彩鳳樓每晚都賓客盈門,    公子說的那種郎君隨處可見。”

    “我看那人帶著兩個小娘子朝廊道盡頭走去了,里頭還有很多廂房么?”

    萼姬茫然眨眨眼:“再往里走可就只有兩間廂房了,    聽說今晚都被貴客提前訂好了。”

    滕玉意朝兩名少女一指:“把她們留下,    你去打聽打聽我說的那位郎君。”

    萼姬臉上放光,    她是這樓里的假母(注1)之一,卷兒梨和抱珠都是她親手出來的樂伶,    因為還是清白身子,頗有些待價而沽的意思,僅是給人暖酒奏曲,價格已是不菲。

    客人每每花高價請她們作陪,無奈只能看不能吃,有時候碰到急色的武夫酒徒,難免惹出些亂子。

    今晚能留在此處伺候這假扮胡人的女子,她這做假母的也能跟著省心,于是忙笑道:“奴家這就去細打聽。”

    走前低聲囑咐卷兒梨和抱珠:“這公子又體面又斯文,你們給我好生伺候。”

    滕玉意等了一會,沒看到霍丘回轉,便吩咐二女斟酒。

    “你們來此多久了?”

    她和顏悅色道。

    卷兒梨很文靜,自打進屋起幾乎未說過話,倒是抱珠很活潑:“奴家七歲就被娘買了,這些年一直在娘的教導下習練絲竹。

    半年前彩鳳樓開張,娘便帶著奴家來獻藝了。”

    滕玉意把酒盞放在唇邊抿了抿:“彩鳳樓半年前才開張?”

    “是呢。”

    抱珠又道,“公子多半不常到平康坊來,所以不大清楚這些事。

    這樓本是一家彩帛行,老板夫婦前年得急病歿了,空置了半年之后,被一位洛陽來的巨賈盤下,里外裝點了幾個月,正式更名為彩鳳樓。”

    滕玉意環顧左右:“這地方鬧中取靜,樓面又比旁處寬綽,好不容易空置下來,料著本埠有許多人搶著要,為何過了半年才盤出去?”

    抱珠和卷兒梨互覷一眼,搖了搖頭道:“想是盤下來想來要不少銀錢,當時只有那位洛陽商賈才出得起價。”

    滕玉意唇邊溢出笑意,這話恐怕連她們自己都不信,長安除了本國巨賈,還寓居著大批有錢胡商,平康坊南曲突然有這樣大一間鋪子空置,怎會整整半年無人問津?

    其中定有緣故。

    “你們不說我也知道,這地方不‘干凈’對不對?”

    二姬強笑道:“奴家不知公子何意,彩鳳樓每日鸞歌鳳舞,打掃尤為殷勤,何來不干凈一說?

    美酒還需絲竹相佐,奴家這就合奏一曲《春鶯囀》為公子助興,此曲奴家習練得還算熟,頗能怡人耳目。”

    滕玉意把臉一沉:“我不聽龜茲樂。”

    “那、那奴家改奏《長相思》吧。”

    “罷了,都不想聽。”

    抱珠眼波流轉,嬌嗔道:“公子好難伺候,莫不是嫌棄奴家的手藝?”

    滕玉意沖抱珠招了招手:“走近些,我告訴你。”

    抱珠不知何意,只得斂衽近前,滕玉意突然捉住抱珠的臂膀,猛不防把她的袖子往上一擼。

    二女嚇了一跳,滕玉意暗暗皺眉,這樂伶的前臂還算光滑,越往上越傷痕累累,到了肩膀處,新添的淤紫痕跡簡直觸目驚心。

    抱珠瑟瑟發抖:“公子這是何意?”

    滕玉意松開她胳膊,不必看,卷兒梨多半也是如此。

    “你們倆平日沒少挨打吧?”

    兩人畢竟年幼,聽了這話臉上的浮媚之色不見了,浮現出凄惻的神情。

    抱珠黯然道:“公子既然早就知道,就別再難為奴家了,今晚要是伺候得不好,萼大娘又要責罰我和卷兒梨了。”

    滕玉意笑了笑:“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你們把知道的都告訴我,我叫萼姬半年之內都不為難你們。”

    二女錯愕地看著滕玉意。

    “你們不信?”

    “奴家怎會不信。”

    且不說這話是真是假,她們在彩鳳樓見過這么多客人,這公子還是頭一個問起她們身上暗傷的。

    抱珠惻然道:“只是奴家在此地討活,不敢胡亂說話,萬一影響了彩鳳樓的聲譽,主家和娘定會重重責打我們。”

    卷兒梨也道:“求公子莫再一味追問了。

    公子這樣的玲瓏心肝,想必也知道奴家們命如草芥。”

    滕玉意嘆氣:“可若是已有人知道彩鳳樓不對勁了呢?

    你們瞧瞧樓下是誰。”

    滕玉意往窗外一指,卷兒梨和抱珠順著看過去,樓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忽然出現了兩個圓頭圓腦的小道士。

    街上大多是衣飾耀目的年輕男女,這兩個小道士卻是一身緇衣芒鞋,驟然出現在人前,活像一鍋五彩繽紛的葷湯里掉入兩根雜草,叫人想不注意都難。

    小道士到了彩鳳樓前,大剌剌往里進。

    果不其然,他們被攔住了,嘴里說了好些話,廟客依舊死活不肯放行。

    滕玉意在樓上看著霍丘,霍丘點點頭,瞅準機會追上去,叫住絕圣和棄智,低聲對他們說了句什么,小道士懵了一下,仰頭往樓上看來。

    滕玉意沖樓下怡然一笑,嘴里卻對二姬道:“道士怎會出現在花街柳陌,樓下這一攔,定會傳到你們主家耳里。

    你們主家只要不傻,一定猜得到早有人將此事傳揚出去了。

    你們這時候把始末緣由告訴我,主家和假母絕不會懷疑到你們身上,而且我保證,只要哄得我高興了,我有法子讓假母再不敢打罵你們。

    這可是一樁極劃算的買賣,你們好好想一想。”

    卷兒梨和抱珠神色有些松動,滕玉意飲了口酒,轉過頭看向門外的走廊,萼姬出去打聽那男子的來歷,為何這么久還不見回。

    摸了摸嘴邊的大胡子,她起身道:“我出去轉轉,回來再聽你們細說。”

    到了門口往左側看,廊道空蕩蕩的。

    廊道兩旁各有一間廂房,房門都緊閉著。

    廂房內鶯聲燕語,儼然在飲酒作樂。

    滕玉意回想符紙燃起來的詭異場景,一時不好貿然前去查看,正要回房間,迎面見萼姬從樓梯上來。

    “公子為何不在房中聽曲?”

    萼姬用帕子拭著汗,“莫不是卷兒梨和抱珠伺候得不好?

    公子別惱,奴家這就進去教訓她們。”

    滕玉意道:“哎,不忙,她們伺候得很好,我很滿意。

    剛才叫你打聽那男子,為何這么久才回?”

    萼姬朝廊道盡頭一指:“奴家把兩間廂房都找過了,未見到公子說的郎君,到樓下問了一圈,今晚簪花佩玉的男人倒是不少,但要么衣裳顏色不對,要么年紀不符。

    公子莫不是看錯了?”

    滕玉意望著廊道盡頭,絕不是自己看錯了,但好好的一個人怎會憑空不見?

    可惜當時未留意男子身邊的兩個小娘子,要是記住了相貌,一問萼姬便知是不是樓里的樂伶了。

    罷了,橫豎絕圣和棄智來了,真要有邪祟,自有他們來對付。

    她估摸著樓下霍丘已經安排好了,便對萼姬說:“房里有些氣悶,我想帶卷兒梨和抱珠到街上轉一轉,先跟你打個招呼。”

    萼姬霎了霎眼睛,長安歷來有攜妓出游的舊例,或是陪酒行令,或是幫著吟詠作對,不拘幾日只要給夠了銀錢即可。

    但卷兒梨和抱珠畢竟未正式陪過客,出去時若是沒能看住……

    她干巴巴笑道:“這廂房臨街對月,賞景賞人都是一絕,公子何必舍近求遠——”

    滕玉意從香囊里取出一粒珠子:“我這人脾氣古怪,聽曲不喜歡窩在房中,你要是肯答應,這東西歸你了。”

    萼姬眼睛發直,那是一枚五光十色的珠子,四方珍奇她見過不少,卻從沒見過顏色這般絢麗的寶石。

    滕玉意笑了笑,把珠子拋給萼姬。

    這是五六年前她還在揚州的時候,從一個大食商人處買得的七彩琉璃珠,那胡人初來乍到不懂行情,一包只賣二十緡錢,恰巧被她撞見了,她一口氣買了兩包。

    后來商人知道這東西中原少有,悔得腸子都青了,僅剩的那十幾顆,如今賣到了一萬錢一顆。

    萼姬千珍萬重收好珠子,笑得像朵花似的:“奴家這就叫卷兒梨和抱珠出來,只是她們以往甚少出門,公子別帶她們走太遠才是。”

    滕玉意帶了卷兒梨和抱珠下了樓,出來時故意回頭看,不出所料,后頭跟著兩個鬼鬼祟祟的壯漢,想來是萼姬派來監視他們的。

    霍丘迎上來道:“公子,小人攔住了兩位道長,現下就在車旁,不過他們像是急著走,有些不耐煩。”

    “知道了。”

    滕玉意道,“后頭有兩個尾巴,你想辦法把他們引到別處去,別讓他看到我跟二位道長有來往。”

    霍丘應了一聲,自去處置。

    滕玉意出樓后等了一會,回頭發覺那兩名壯漢不見了,帶著二女走到自家犢車后,果見絕圣和棄智嘟嘴站在車旁,燈籠的光影照在他們胖胖的臉頰上,活像兩顆毛茸茸的水蜜桃。

    “兩位道長,別來無恙。”

    絕圣和棄智愣了愣,雖然霍丘已經告訴他們這大胡子男人是滕玉意假扮的,近看之下仍覺得滑稽。

    二人繃著臉道:“滕——”

    “某姓王。”

    滕玉意笑著打斷二人。

    絕圣和棄智心知她有意隱瞞身份,旋即改口道:“王公子,你為何把我們攔在此處。”

    滕玉意扭頭對卷兒梨和抱珠道:“你們且到犢車里等一等。”

    說著將絕圣和棄智領到一邊,悄聲說:“我依照兩位道長的指引前來解咒,現在你們師兄人在何處?”

    絕圣摸摸自己的后腦勺:“師兄讓我們先來,自己留在觀里收拾殘局,可我們都來了半個時辰了,也沒見他露面。”

    一邊說一邊踮腳朝人群中張望。

    滕玉意想起姨母說的話。

    “怪不得早上我姨父去青云觀找你們師兄,貴觀正關著門,怎么,出什么事了么?”

    絕圣和棄智互望一眼。

    昨日晌午,師兄與高人合力引安國公夫人的魂魄回來,哪知“玄牝之門”一打開,引來了好些厲鬼。

    師兄有意歷練他們,把驅逐厲鬼的活交給他們,自己則繼續留在井前引魂。

    他們雖說也跟著師兄除過好些鬼怪,但獨自對付厲鬼還是頭一回,光對付那只怨氣沖天的小鬼就出了不少岔子,末了還是師兄看不過去,擲符幫他們收了厲鬼。

    就這樣一邊驅鬼,一邊招魂,到了后半夜,師兄終于把安國公夫人的魂魄引回來了,可惜離體太久,即便魂歸肉軀,安國公夫人依舊毫無蘇醒的跡象。

    師兄關閉了玄牝之門,回房與那位高人一同想法子,他們趁機想進去看看那位高人到底是誰,卻被師兄催著去睡覺。

    等他們早上趕去經堂,那位高人已經走了,安國公夫人依舊未醒,好在神魂安穩了不少。

    到了下午,師兄叫了兩位精通明錄密術的老道士起醮,讓他們從即日起每日給安國公夫人誦安魄咒,但能不能醒來,最終還得看安國公夫人自己的造化。

    他們進廂房時,安國公正在與師兄說話,安國公憔悴蒼老了不少,啞聲對師兄說:“昨夜勞煩圣——”

    瞥見他二人,安國公把話咽了回去,師兄扭頭看他們一眼,若無其事地說:“你們來了正好,我讓他們早些備晚飯,你們兩個吃了飯就動身去平康坊。”

    “師兄你呢?”

    “你們先去,我稍后就到。”

    可他們都到平康坊半個多時辰了,還不見師兄的人影。

    想到此處,棄智歉然對滕玉意說:“估計杜博士來的時候,觀里正忙著給安國公夫人引魂呢,明日觀里就會如常開門了,只能勞煩杜博士明日再跑一趟了。”

    滕玉意忙說:“我回去便轉告姨父。”

    又笑道:“你們既要到彩鳳樓除祟,可打聽出這樓里究竟出了何事么?”

    絕圣和棄智眉頭皺了一下,他們只知道彩鳳樓出現妖異一個月了,但究竟是什么妖怪都不知道。

    剛才來了之后別說打聽,連彩鳳樓的大門都沒進去,改而向左近的商賈打聽,但這些人想是怕得罪彩鳳樓的主家,連一句真話都不敢說。

    滕玉意微微一笑:“如果有人愿意把這段時間彩鳳樓發生的事都說出來,你們想聽嗎?”

    兩人精神一振:“滕娘子聽到了什么?”

    “彩鳳樓上下都三緘其口,為了套話費了我不少工夫。”

    不待他二人開腔,滕玉意又補充:“此外我在樓里也撞見了怪事,我可以將那人的形貌告訴你們,但是你們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兩人防備地望著滕玉意:“什、什么要求?”

    “你們得說服你們師兄幫我解開煞靈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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