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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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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爺讓老奴護好娘子,現在手臂折了,醫官不讓亂走。

    一日不見好,就一日不能跟在娘子身邊,老奴只求速好。”

    滕玉意異常沉默,半月前剛從舟中醒來時,她只記得前世表姐在竹林中被人謀害,因此滿心都是如何盡快趕到長安救表姐,昨日這一場大夢,倒讓她想起許多遺忘了的前世細節。

    “端福,我記得我五歲的時候你就到我身邊了,在此之前,你一直是阿爺的死士。”

    端福道:“是。”

    “當年你還在阿爺身邊的時候,可曾見過阿爺跟一個南詔國的姓鄔的男人來往?”

    端福沉默了,過片刻方道:“老奴只跟了老爺三年就被指派給了娘子,這期間只見過一個姓鄔的女子,名叫鄔瑩瑩。”

    滕玉意頷首,端福不會撒謊,可見除了鄔瑩瑩,端福也沒見阿爺同其他的鄔姓人氏來往過。

    前世遇害的那一晚,她在阿爺書房見到的那沓南詔國寄來的信,莫非真是出自鄔瑩瑩之手?

    “那你可記得,這個鄔瑩瑩是何時到的阿爺身邊?”

    端福斂低了眉:“十年前老爺從鳳翔班師回朝,鄔瑩瑩被一列暗衛送到軍營來,當時鄔瑩瑩身上還戴著孝,形容也很狼狽,老爺令人從鎮上尋了醫官和老媼照拂鄔瑩瑩,等鄔瑩瑩好了,老爺徑直把她送到了揚州。”

    滕玉意心絞成一團,那正是阿娘悲劇的開端,前世她已經打聽過這些事,而今再聽仍覺得諷刺。

    “護送鄔瑩瑩的暗衛作何裝扮,操的是何方口音?”

    “他們夤夜來,天不亮就走了,領頭的那個單獨跟老爺在帳中說了許久的話,當時老爺還特意屏退了所有人。”

    滕玉意來回踱步,突然想起夢中景象,阿爺把那沓信藏在書房,想知道那些信是誰寫的,只需回府中書房找一找便是了。

    她對端福道:“這兩日你好好歇息,等你好了,我要你教我些防身的狠招術。”

    端福愣了愣:“娘子,何為防身的狠招術?”

    滕玉意走到門口,回頭道:“就是出手就能要人性命的那種,越狠毒越好。”

    她想起前世主仆遇害的那一晚,那個出現在外墻上的黑氅人,那種仿佛來自幽冥地獄的兇冷氣息,委實讓人不寒而栗,眼下要做的事很多,先從查出這個黑氅人是誰開始吧。

    滕玉意拋下這話就走了,端福無論喜怒,常年都是一副表情,可這一回,他半張開嘴望著門,過了許久才回過神。

    這頭飯食已經擺好了,杜夫人將酪漿澆到胡麻飯上推到滕玉意跟前,柔聲細語:“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姨母一早就做了,就等著你醒來吃呢。”

    滕玉意雖說惦記著回府,但也不忍心辜負姨母的苦心安排,何況才出去一趟,身上已經開始冒汗,想起自己從昨天晌午睡下之后一直未進食,便在席上趺坐下來:“姨母,你陪我吃。”

    杜夫人依言在對面坐下,慈愛地看著滕玉意。

    “早上你姨父依著你的話去找成王世子了,決意把那晚你阿姐去竹林見盧兆安的事告訴成王世子,如此一來,那妖物到底與盧兆安有沒有關系,就可以借成王世子之手查清楚了。

    誰知青云觀門窗緊閉,也不知里頭出了什么事,你姨父等了許久都沒人來應門,只好先走了。”

    滕玉意有些奇怪:“青云觀不是歷來香火鼎盛么,為何突然關門閉戶?”

    “你姨父只說里頭寂靜異常,觀中竟不像有人,他當時就覺得蹊蹺,但也沒法子進去探究,回到府里用過午膳,下午又去青云觀了,不知這一回能不能見到成王世子。”

    滕玉意聽到成王世子這名字,猛然想起前世她死后在父親祠廟的所見所聞,那一幕太虛幻,與她前世的親身經歷截然不同,醒來后她已經忘了大半,甚至分不清是真是幻。

    隱約記得在她死后第三年,藺承佑似乎在北戎遭了暗算,但她沒聽到他是活下來還是殞命了,就被一位老者給叫醒了。

    叫她名字的那位老者究竟是誰?

    那把蒼老的嗓音傳來,宛如黃鐘大呂,一下子把她從漫長沉重的夢魘中拽出來。

    她漫不經心拿起筷箸,對姨母說:“那晚成王世子將樹妖從安國公夫人體內打出后,安國公夫人似乎命在旦夕,青云觀突然關門,不知跟救安國公夫人有沒有關系。

    “

    杜夫人疑惑道:“會不會是關門作法?

    “

    滕玉意吃過飯凈了手面:“前晚來的倉促,好些東西落在了家里,姨母,我得回府一趟。”

    杜夫人忙跟著出來:“多帶些人跟著,拿了東西就回來,紹棠好像有事找你,上午來過幾回,我問這孩子什么事,他死活不肯說。”

    滕玉意口中漫應著,帶了人匆匆趕到滕府,滕紹這些年常年在外任職,府中雖日日有人打掃,仍不免有些潮濕空寂之感。

    到了花園外,滕玉意腳下踟躕起來。

    碧螺道:“娘子,怎么了?”

    滕玉意走到池塘前,正逢早春,園林如繡,塘邊的翠柳臨風依依。

    一陣醺風吹過,碧清的池水泛起團團波光。

    她苦澀地望著池塘,死前在冰水中沉浮的恐懼滋味,至今鮮明可觸。

    默然在池邊佇立許久,直到心底那股駭異的感覺稍稍消減,她才抬目看向另一個方向,本來腦海里只剩一些殘碎的記憶,這一回的夢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彌留之際的確曾有人跳入池塘救她,可惜她不等那人把她救起就咽氣了。

    那人不像戎兵或是護衛,從夜色中的身影來看,似乎是位少年郎君。

    是太子么?

    阿爺死后太子前來吊唁,說阿爺是他恩師,往后只要有事,都可去找他幫忙。

    不過她一次未找過太子,并且嚴禁底下人與宗室來往,但那晚府中遭襲,程伯情急之下派人去找太子也不奇怪。

    可惜夜色太深,她斷氣前視線也早就模糊了,只是隱約覺得,那人身形不像太子,如今想來,會不會是阿爺的某位部下?

    為了多找回些記憶,滕玉意慢慢沿著池塘走了一圈,眼看天色不早,回到了阿爺的書房。

    書房外松柏蒼翠欲滴,庭前清泉繞階,這一切如此熟悉,仿佛從未變過。

    滕玉意沉默走到書房前,抬起手來,毫不猶豫推開門,望見房內景象,喉頭突然更咽。

    那一晚她跟阿爺吵架出來,外頭正在下雪,天地間一片空寂,松柏被厚厚的雪壓得簌簌作響,阿爺留在房中,想必就是這樣聽著她的腳步聲離去。

    她懷著對父親的恨意,獨自在雪中疾行,當時的她又怎能預料到,那是父女相見的最后一面。

    她回身對身后的人說:“你們在外頭等著。”

    “是。”

    滕玉意關上門抬頭看書架,書架上的書雖然不少,但遠不及那時候來得多,想是父親還未正式調任回長安,許多書留在揚州府里。

    她上下找尋,唯獨不見母親的那把琴,她來回在屋中走動,幾乎把每一個角落都找遍了,結果一無所獲。

    她跌坐在榻上,頭上開始冒汗,難道父親平日隨身帶著那把琴?

    人未回長安,琴自然也不在府中。

    滕玉意想了想,起身走到多寶閣前,如果沒記錯,這里便是后來安放那把琴之處,此刻那上頭放著一扇小小的水墨屏風,她把屏風拿下來,探手在記憶中的地方摸索,沒多久就摸到了滑動的浮板。

    她心跳加快,用紙刀輕輕撬動,松動后揭開蓋子一看,不由愣住了,里頭空蕩蕩的,別說那沓書信,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有。

    ***

    回到杜府,滕玉意仍在揣摩此事,要么她記憶出現了差錯,要么父親這時候還沒將書信放入暗格中。

    可打從她在舟中醒來,幾乎每一件事都與前世相合,所以應該不是她記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父親看重那些書信,就連在軍中也隨身攜帶。

    她思忖著下了車,杜紹棠身邊的一個老下人像是等了許久了,一見到她就神神秘秘迎上來:“滕家娘子,大郎讓老奴把這個給你,他說彩鳳樓不好找,這上頭就是他同窗畫的詳細地址,他囑咐說娘子去的時候一定要叫上他,還說這張紙千萬別讓夫人看著,否則他和你都去不成了。”

    滕玉意接過蒼頭奴手里的草圖,彩鳳樓果然是家妓館,就在平康坊南曲,附近有哪些食肆酒肆,圖上一一做了標識。

    “替我謝謝紹棠。”

    滕玉意笑了笑,把箋紙藏入袖籠中。

    她回到內苑,不找姨母和表姐,先徑直回到屋里,從枕下摸出翡翠劍。

    自從這劍到她手上,她每晚都安然無夢,可昨晚不但噩夢連連,還那樣真實可怖,不知這跟此劍靈力被封有沒有關系,如果有的話,她必須盡快讓它恢復靈力。

    她把劍收入袖籠中:“昨日讓程伯去打聽長安城的道觀和道士,不知可有消息了。”

    “程伯早上就派人送話回來了,普寧坊有家東明觀,此觀已有百年歷史,觀里有五位老道士,人稱五美仙道,聽說道術不低,歷來有些名望。”

    五美仙道?

    這是什么古怪稱號。

    滕玉意看向窗外的日頭,藺承佑不好惹,若非萬不得已,她可不想跟此人打交道,既然東明觀的道士也頗了得,先去那碰碰運氣吧。

    “替我準備一套男子的胡服,我去東明觀會會這五美仙道。”

    杜庭蘭聽說滕玉意回來了,到鄰屋來尋她,進門就看見滕玉意換了身胡人男子衣裳,不由驚訝道:“阿玉,你怎么這副打扮,要出門么?”

    滕玉意一邊系蹀躞帶一邊端詳杜庭蘭,表姐的氣色比前日好多了,她放心點點頭:“我得出門一趟,穿這身方便些。

    阿姐,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訴我,回來的時候我給你捎。”

    杜庭蘭走近替滕玉意整理蕃帽,因為急著出門,春絨和碧螺做事不如平時心細,滕玉意的發髻未梳好,肩膀上散落了幾縷頭發,杜庭蘭耐心替她編成了一個小辮塞回蕃帽里,左看右看仍不滿意,皺眉道:“要不阿姐給你重梳吧。”

    滕玉意往蹀躞帶里藏了好些毒藥和暗器,隨口道:“今日來不及了,明日再讓阿姐幫我梳頭。”

    杜庭蘭目光放柔,想當年阿玉剛到杜府時,活像一只帶刺的小獸,最初她只要想同這個表妹親近,都會被阿玉推開。

    有一回阿娘給她梳頭發,阿玉在旁邊默默看了一陣,扭頭就往外跑。

    她追到花園里,阿玉正抱著布偶蕩秋千。

    她知道表妹一定是想姨母了,心里不痛快才會喜怒無常,想想要是阿娘不在了,她恐怕比阿玉還難過,于是走過去摸摸阿玉的頭:“頭發亂了,阿姐替你梳頭吧。”

    阿玉重重哼了一聲,推開她跳下秋千。

    她把阿玉摁回秋千上,拿出小梳子替妹妹梳了一對圓溜溜的發髻,自那以后阿玉只要在家里住,都是她親自給阿玉梳頭發。

    “別給我帶吃的,我什么都吃不下。

    你何時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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