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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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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杜庭蘭暗吃一驚,    玉意剛到長安,怎會知道盧兆安的名字?

    轉念一想,    月燈閣的進士宴那般熱鬧,    盧兆安又是今年的魁元,阿玉身邊耳目眾多,知道也不奇怪。

    她赧然點點頭:“是。”

    杜夫人痛心疾首:“于是你就私自出庵去見這個盧兆安?”

    杜庭蘭攥緊衾被一角,    眼淚如斷線珠子般往下掉,    滕玉意默默拍撫杜庭蘭的肩背,待她稍稍平靜,    忍著氣問:“阿姐,    后來究竟出了何事?”

    杜庭蘭拭了拭淚,    勉強穩住心神:“我一心要取回那些書信,    怕阿娘發現我離開過靜福庵,    緊趕慢趕到了竹林,    誰知竹林外來了大批仆從,在林前設了幔帳不許通行,我打聽才知成王世子要抄近路去月燈閣蹴鞠。”

    “成王世子?”

    “是?!?

    杜庭蘭哭了一晌益發鎮定,    慢慢回憶道,    “當時好幾駕犢車都被擋在林外,    我心知硬闖是不行了,    只好帶著紅奴離開,    誰知路過竹林西側,發現西邊的入口沒設幔帳,    我與盧兆安正是約在西北角碰面,    于是又轉了回去,    竹林西側果然無人阻攔。”

    滕玉意暗忖,原來如此,    藺承佑明明令人封林,阿姐卻還能進到林中。

    “我和紅奴在林中等了一陣,盧兆安始終不曾出現,竹林里黑魆魆的,我害怕起來,正要沿著原路離開,就在這時,樹梢上飄來女人的笑聲,抬頭看,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巨物無聲無息蹲在樹梢上,沒等我們喊救命,那東西就撲了下來,再后來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杜庭蘭想起那瘆人的一幕,面色霎時變得慘白,杜夫人又是拍撫又是寬慰,半晌才讓杜庭蘭鎮定下來。

    滕玉意寒聲道:“阿姐,當時你在竹林里有沒有看到盧兆安?”

    杜庭蘭心有余悸,搖了搖頭說:“竹林里太黑了,要在林中辨別道路,必須帶著燈籠,但是我和紅奴出事時既未聽到人聲,也未看到鄰近出現過照明之物,可見盧兆安要么根本沒打算赴約,要么尚未趕到竹林?!?

    滕玉意冷笑道:“我和端福進去時,除了那妖物沒看到旁人,后來救下表姐,也無人在附近窺探或徘徊?!?

    杜夫人氣得渾身哆嗦:“好個孬種!我估計他要么早就逃走了,要么躲在一旁。”

    她紅著眼睛瞪視杜庭蘭:“你讓阿娘說什么好,平時那樣乖巧的孩子,竟背著爺娘……這也就罷了,看上的還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杜庭蘭又何嘗不悔,錯付了一片癡心,還險些丟了性命。

    她淚若雨下,哀聲道:“阿娘怎樣教訓女兒都行,千錯萬錯都是女兒的錯,阿娘切莫傷了自個的身子?!?

    杜夫人縱算惱火,終究覺得女兒委屈,怒瞪女兒一陣,將杜庭蘭摟入懷中,母女倆一處哭起來。

    滕玉意目光森冷,此人并非孬種,分明是個心狠手辣的斯文敗類,假如前世表姐和紅奴真是為盧兆安所害,這一回他看到有人替他動手,說不定正中下懷。

    只是有一點不通,藺承佑那時路過竹林,如果那妖物也在林中,以藺承佑的道行,不可能察覺不了,因此那東西應該是在藺承佑走了之后潛入的。

    那樣短的時間,老樹妖發現表姐和紅奴的行藏并出手襲擊,會不會太巧了些?

    要找美貌女子做獵物,為何不去人多之處,反而挑那樣的幽僻之處。

    可惜那老妖還未把事情交代清楚,就因一道怪雷相擾,被藺承佑失手打成了原形。

    “絕不能放過這混賬?!?

    杜夫人恨聲道,“不說你那些書信還在盧兆安手里,當晚的事與他有沒有關系還說不準,我得將此事告訴你阿爺,讓你阿爺好好拿個主意?!?

    說話間杜裕知和杜紹棠來了,杜夫人不等父子倆看視杜庭蘭,一五一十將方才的事說了。

    杜裕知白眼一翻,當場厥了過去。

    杜夫人和杜紹棠猛掐一陣人中,杜裕知才悠悠然醒轉。

    杜庭蘭內疚得無以復加,若不是滕玉意攔了一把,差點就從榻上摔落下來。

    杜裕知氣得手腳冰腳,顧不上教訓女兒,先將盧兆安痛罵一頓。

    他在國子監任職,發榜后也曾看過盧兆安的詩文,當時就覺得氣勢飛遠,料定此人極有抱負,誰知竟是卑劣之徒。

    “要不是怕壞了蘭兒的名聲,我明日就將此人的品行揭發出來,朝中豈能容得下這樣的狗彘。

    讓我想想用什么罪名,對,借貸不還,明日我先以盧兆安借貸不還為由,將他告到吏部。

    到時候這小人別說通過選試,連功名都未必保得住。”

    杜夫人錯愕道:“老爺連張借條都拿不出,無緣無故告上去,盧兆安非但不會伏罪,恐怕還會反誣老爺構陷于他。”

    杜裕知一頓:“是我氣糊涂了!那就往前查,他這樣的小人,來長安三月有余,總有行為不端之處,一旦找到了錯處,我立即找御史臺的老友彈劾他,只要能告倒他,也算為朝廷發奸擿伏了。

    揚州那邊我也會去信,務必將此人在揚州的種種行舉都打聽清楚?!?

    杜紹棠向來與姐姐感情篤厚,自從進屋后,一直紅著眼睛替姐姐絞巾帕,聽父親這么說,他也來勁了:“兒子這就去找人,不,用不著這么麻煩,我馬上找人用布袋將這混蛋蒙上頭痛打一頓?!?

    杜夫人喝道:“你回來!當心露了馬腳,此人又沒錯處捏在我們手里,別到時候沒出氣,反把你折進去。

    就算要教訓那人,也該你阿爺出面。”

    杜紹棠泄了氣,軟綿綿跺腳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該怎么辦。”

    說話間蹲踞在姐姐床前,全沒個主意。

    滕玉意暗想,姨父和紹棠想的全是明面上的法子,但要對付盧兆安這樣的小人,一般的法子可行不通。

    鄭仆射為人謹慎,前世能把獨女嫁給盧兆安前,想必做過一番詳徹的調查,鄭家門生何其廣眾,連鄭家未能查到盧兆安的不端之處,可見此人平時多么善于遮掩。

    也許盧兆安唯一的罅漏就是表姐,因此前世在跟鄭家結親時,此人才急不可耐要抹去這一筆。

    杜裕知憤然道:“不怕,我這就出去安排?!?

    滕玉意冷不丁道:“姨父,您打算如籌謀此事?”

    杜裕知氣咻咻道:“讓東兒去找人,雇上八九個市井之徒,把盧兆安這幾個月干過的行徑統統打聽清楚!”

    “好主意。

    不過姨父從未與市井之徒打過交道,雇人前是否先要盤查他們的底細?”

    杜裕知怔然:“這……”

    “雇這么多人去查,委實是筆不小的費用,如果十天半月都未查出頭緒,查到何時是個頭?”

    杜裕知頻頻捋須:“那就一直查下去!只要能狠狠教訓那混賬,大不了賣掉些恒產!”

    滕玉意道:“那么姨父打算從何處著手查,又如何跟那些市井之徒交涉?”

    杜裕知冷哼:“我親自出馬,不信安排不好此事?!?

    滕玉意簡直頭疼,姨父外表剛方不撓,實則天真爛漫,真讓他親自出面,這事鐵定會辦砸。

    她道:“這樣的潑皮無賴,用起來可是雙刃劍,人一多,口就雜,倘若姨父沒法子轄制他們,非但不能捉到盧兆安的把柄不說,還很有可能惹上一身麻煩。”

    杜裕知和杜夫人悚然而驚,對啊,不怕別的,就怕把蘭兒的私隱泄漏出去。

    滕玉意認真道:“我有一言,不知姨父愿不愿聽?!?

    杜裕知不耐煩地擺擺手:“但說無妨?!?

    “能否將此事交給我阿爺的那幾個下屬來查辦?”

    杜裕知驚訝抬頭,滕玉意笑道:“這事拖得越久,對阿姐越不利,我阿爺那些部下久歷戎行,對付惡人自有一套,早些讓他們部署,也省得弄出別的亂子。”

    杜裕知舉棋不定,他的薪俸只夠維持家用,為了撙節用度,仆從早就遣散了不少,家中悍仆沒幾個,全是老弱婦孺,如果不管不顧去西市雇人,砸進去的銀錢的確不是小數。

    況且阿玉說的有道理,他沒與市井之徒打過交道,就算去西市臨時找,找來的雜胡個個頑皮賴骨,萬一經他們的口壞了蘭兒的名聲,可就得不償失了。

    滕玉意耐心等姨父松口,姨父性情狷介,抹不開面子也正常,但關系到兒女大事,姨父總不會胡亂使性子。

    杜庭蘭原本一直在旁默默拭淚,眼看父親委決不下,柔聲勸道:“阿爺,阿玉和姨父都不是外人,此事說起來有許多棘手之處,為免夜長夢多,還需阿爺早做決斷。”

    滕玉意暗松口氣,表姐性情遠比姨父寬和,卻是家中最果決的一個。

    杜夫人點頭道:“玉兒和蘭兒說的是,就怕沒能找到盧兆安的把柄,反害了蘭兒,老爺,就按玉兒說的辦,把這事交給妹夫的那些老部下吧?!?

    杜裕知重重嘆氣:“罷了罷了,都怨老夫無能?!?

    話一出口,陡然意識到這話惹人誤會,清清嗓子,怪不自在道:“玉兒,一切就拜托你了?!?

    滕玉意起身斂衽回禮:“還有一事需提前跟姨父姨母商量,盧兆安原本對表姐避而不見,可昨晚卻破天荒約表姐去竹林,后來表姐撞上那妖物,盧兆安又遁走得那樣及時,此事細究起來,有許多可疑之處?!?

    杜夫人和杜裕知驚疑不定:“莫非你懷疑那妖物與盧兆安有瓜葛?”

    滕玉意哼了一聲:“此事尚無定論,但盧兆安剛約了表姐去竹林,那妖物就出現了,要說純粹是巧合,我是不信的。

    當今圣人最恨邪魔歪道,如果能查出盧兆安招邪魅害人,此人仕途就此毀了不說,往后也別想在長安城待下去了。”

    杜紹棠精神一振,一溜煙跑到滕玉意跟前道:“玉表姐,我們該怎樣查?”

    “道術我們不懂,不過好在現在已經有人在查了,只要想法子讓此人懷疑到盧兆安頭上去,不怕查不出真相?!?

    屋里人齊聲道:“那人是誰?”

    滕玉意道:“青云觀的道士?!?

    杜夫人忖量道:“清虛子道長目前不在長安——”

    忽然想到一人,頓時睜大眼睛:“成王世子?”

    杜裕知露出雷劈般的表情:“不行,不行!此子從小就橫行無忌,我們還是少招惹為妙?!?

    滕玉意挑了挑眉,姨父臉上很少出現這樣驚懼的表情,可見藺承佑聲名在外。

    杜夫人道:“老爺,昨晚我們跟成王世子打過交道,脾性是驕縱了些,但他聰明過人,也甚知輕重。

    只是玉兒,若引得成王世子插手此事,蘭兒與盧兆安的事豈不是瞞不住了?”

    滕玉意思忖著道:“姨母別忘了,成王世子昨晚就派小道士來問竹林里的事,姨母覺得就算我們不說,成王世子便不會詳查么?

    杜紹棠忍不住咳嗽一聲,他有個國子監的同窗的阿爺是大理寺的官員,去歲藺承佑考中明經去大理寺任職,這位同窗便經常跟他們說起藺承佑。

    一來二去的,這位成王世子大約什么脾性,他也算知道一點。

    他怯怯對爺娘道:“要不是成王世子贈送六元丹,阿姐早就殞命了。

    假如成王世子想查案子,我們一家人卻存心欺瞞,事情只會更麻煩?!?

    杜裕知和杜夫人后背冒出一股森森的涼意。

    杜紹棠又道:“事到如今,最好的法子是坦誠相告,真要等成王世子查到什么再說,就別指望爭取他的襄助了。

    至于阿姐私會之事,成王世子……成王世子好像不是那等喜聊是非之人?!?

    杜裕知默然捋須,成王世子目無余子,十歲時毆打渤海國的王子,十四歲時拔掉吳侍中的一把雪白胡子,不過哪怕此子一身的臭毛病,也不曾聽說他管過閑是閑非。

    滕玉意開了口:“我雖不大清楚藺承佑的為人,但此君既是成王夫婦的長子,又在清虛子道長座下受教這么多年,想來再荒唐也有個底線。

    最緊要的一點是,不管鄭仆射是不是想把女兒嫁給盧兆安,只要藺承佑能查出那妖物與盧兆安有關,鄭仆射絕不敢出面保人,而且以藺承佑的脾性,定會讓盧兆安吃不了兜著走?!?

    這樣一來,滕府和杜府省下多少力氣。

    杜夫人思忖著道:“玉兒和紹棠說得對,老爺,要不等兩位小道長上門,我們主動把蘭兒為何去竹林的事告訴成王世子?!?

    杜裕知固執地抿緊嘴唇,然而心里已經松動了,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屢屢被老妻和小輩挑戰威嚴,他可是一家之主,即便心里同意了,面上也不愿意輕易表露出來。

    正僵持間,下人進來回話:“老爺、夫人,青云觀的兩位小道長來了?!?

    杜夫人眼睛一亮:“快請他們進。”

    杜庭蘭沖滕玉意招手:“阿玉,幫我穿外裳?!?

    滕玉意起身繞到屏風后,過不一會,絕圣和棄智由下人領進來了,兩人在屋中一站,齊聲道:“貧道有禮了。”

    杜裕知一板一眼地回禮:“兩位道長請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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