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門口的蓮花燈亮起來了,事務所迎來了第七十五位客人。 大門被推開,一個滿臉塵土的男人步伐沉重地走進事務所。男人帶著黃色的安全帽,穿著海軍藍的工作服。臉上,衣服上,每寸褶皺中都勾勒著黑色的輪廓線。待客人走近了,坐在木椅上,我才發現這黑色的輪廓線是厚重的煤灰。 “你好,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男人看起來有些拘束,他把安全帽摘下來拿在手中,小心翼翼地問我:“這里可以抽煙嗎?” “不好意思,這里不能抽煙。” 男人的表情中也沒有失落,他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一些煤灰被他吃進了嘴里:“我叫郭嘉成,叫我老郭吧,別人都這么叫。” 我在紙上寫下他的名字:“好的老郭,請問你今天找我是為了何事呢?” “這,其實也沒啥事兒,”老郭撓了撓自己的寸頭短發,隨后把手指尖在褲子上蹭了蹭,“就來嘮嘮嗑吧,這地獄里能嘮嗑的鬼沒幾個,大家都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是不敢上前說話的。就您這官還算是長著張人臉,我還敢和您說幾句。” “行,那嘮嗑吧。你是怎么到地獄里來的?” “我啊,我就是給炸藥炸死的。當時我和十來號工友正在排雷管,不知道哪個孫子沒捯飭好,提前引爆了,整個礦洞一下子就給震趴了。根本沒什么反應的時間,一下子就給埋里頭了。我是吃了不少苦啊,沒死透,他媽的,耗了整整三天才死。” “好不容易。” “是真的不容易。整條左腿沒知覺了,右腿卻疼的像被人一刀刀割似的。腰部以下一動都不能動,左手也廢了。我知道就算有人來救我,出來估計也得把腿都給截了,下半輩子也是個廢人了。就算是那樣,我還是想活。 您說,人這種玩意兒奇不奇怪,明明知道自己就算被救出來都是廢人了,還想活著。我就等著,等著啊,等著老天開眼派人來救我。我就想啊,這年頭礦洞出事故已經那么少了,還偏偏被我撞上了,真的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我又想啊,我才來這礦上工作三個月,就撞上這事兒了。我有工友在礦上干了八年十年的都有,在干個兩年就能退休了,一輩子平平安安啥事兒沒有。我一來,這礦洞就塌了,我是不是什么禍星啊?” “你不是禍星,和你沒關系。” “唉,但人被壓在洞里頭啊,就是會想,什么都想。思緒是控制不住的,一個接一個地跑出來。我也不知道外面是白天還是晚上,有時甚至不知道自己是睡著了還是醒著。閉上眼睛,做一夢,還以為自己已經靈魂出竅過去了。 夢見我的愛人啊,孩子啊,說孩子以后要去大城市里讀書,不能和我一樣吃沒文化的苦。夢到和父母說還房貸的事兒,說的還挺激烈的,后來都吵起來了。不過我和我爸媽說話就那樣,話不過三就要吵起來,就不能好好說話來著。 我好像在夢里和他們交待后事似的,無關緊要的生活瑣事兒一件件在夢里跑出來,我就一件件和他們捋順了。忙活半天,結果一睜眼,發現自己還在這礦洞里。該交代的事兒一件都沒撂下,死又有沒死透,真是夠煩心的。” “然后呢?你做了些什么?” “我還是想活著的啊。礦洞頂部有水滴下來,我就用嘴接水。那水一股硫磺的味道,可那時候哪管得上那么多。我一邊靠那硫磺水滴潤嘴,一邊想啊,我如果能活著出去,一定什么壞事兒都不做了,努力工作,做個好人。我還想去好多地方玩玩,一直都沒去。打小就想去海邊來著,也沒去成……” 老郭說到這里,情緒激動了起來。他用粗糙的手背抹掉眼角的淚,又擼了把鼻子。 “年輕時不懂事兒,跟著道上的人混,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兒。后來娶了媳婦兒又有了孩子了,就想找份本分工作。保潔員也干過,售貨員也干過,還在發廊給別人剃過頭。排雷管這事兒拿的錢多,才來干這事兒的。我知道這事兒違法,但不違法的事兒,它賺不著錢啊。” “你的妻子對你去排雷管一事怎么看?” “我媳婦兒是個好人,我背著她做的。如果她知道我去干這么危險的事兒,絕對不會放我。但沒辦法,養家要錢,孩子讀書要錢,這世上干什么都要錢!”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