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慮遠憂-《我心靈的覺醒:梁曉聲經典散文》
對于某一個人而言,有些時候,僅僅有錢就夠了。
對于某一個民族而言,許多時候,僅僅有錢是不夠的。
對于某一國家而言,一切時候,錢都不過是這樣一些東西——你可以說它很主要,你可以說它太主要,你可以說它非常非常主要,但你永遠都不能說,永遠都不能真的認為,它是唯一主要的東西。
我們完全沒有必要總是去思考人類存在的意義。這是一個危險的思想誤區。人類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正如一個具體的人活著便是一種最應該被重視的意義。但我們卻知道,人類存在的意義絕不是,從來不是用金錢覆蓋地球。這一點并不足以使人類覺得幸福。那么除此之外我們還需要什么呢?高漲的物價總是會降下來的。低微的工資總是會調上去的。通貨膨脹總是會得到遏制的。住房問題交通問題社會福利問題等困擾我們的許多問題,總是會逐步地得到改善的。發達國家做得不錯,經驗不少,甚至可以說卓有成效。彼人也,吾亦人也,他們做得不錯的,我們也必會做得不錯。只不過我們需要比他們長的時間罷了。
那么在這之后呢?
在這一切目的實現之后我們便會不再憂郁了嗎?
未必盡然。
放眼隔洋望去,物質發達了的國家的許多人們,包括他們的許多富人,并非都滿面祥和與安泰,并不都像吃飽了飲足了睡夠了無憂無慮了的猩猩。“世紀末心態”這個詞是他們概括出來的,便是一個明證。相對于我們,他們是地球上先富起來的一部分人類。這一部分人類似乎仍被什么所困擾著,似乎仍陷于某種憂郁之中,似乎心存著種種的惶惑……
那仍困擾著他們使他們憂郁使他們惶惑的是什么呢?為什么我們正羨慕著他們的這一個時代,他們卻仿佛覺得是處在“世紀末”?
那便是對我們人類自身的惶惑。我們人類的心靈之中某種寶貴東西的沙化現象泯滅現象正困擾著我們。
那寶貴的東西便是人類對自己同類的愛心,便是人們對自己同胞的愛心。從猿到人,我們是否真的進化了,標準其實也是包括這一點的。如果完全喪失了這一點,我們人類則就連動物都不如了。即使我們每個人都擁有了豪華的住宅高級的轎車終日錦衣美食,我們還是會感到活得羞恥。因為這一種活法,也只不過能證明我們是最嬌貴的動物,并不能證明我們是地球上最進化了的動物。
愛心泯滅的人類,只能是這地球上一切動物中最為兇惡可怕的動物。
我以為,目前的中國人,在諸憂之中,其實也是普遍地憂著這一點的。中國人并不低等,并不愚昧。我們既有近慮,其實也有遠憂。近慮種種,重重地包圍著我們。遠憂逼近,眈眈地虎視著我們。我們每個人對自身以及家庭的體面的物質生活前景的近慮,和對我們自身以及我們的后代子孫的善變抑或惡變的遠憂,從兩個方面壓迫著我們,使我們內心里的憂郁已處在空前的狀態…
那么就讓我們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信念吧——為著我們和我們的子孫后代,必須像戰士一樣,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保留住一點兒愛和一點兒善。哪怕一點點兒,讓它像種子一樣,像最寶貴的遺產一樣,遺傳給我們的后代,在我們子孫后代的內心里生根、長葉……
我們不可能指望中國暴發了的些個所謂富豪去愛我們的窮困的同胞們。這種指望是迂腐的。暴富者無愛心,這幾乎是一條規律。他們做出的樣子,那也必定摻雜了太多的其他目的。他們首先要保留住的,是他們的金錢和財富。他們要在愛和善方面進化,并從這兩方面對待我們的普遍之同胞,注定要比我們需要的時間長久得多。甚至只能指望他們的下一代。上一輩為富不仁,下一代或下下一代,才進化為有良知的富人,這也幾乎是一條規律。
當然我們也不必自作多情地嘗試著去愛他們。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其實愛和善在我們心中原本已剩不多,一點兒而已。稀少的東西最應給最需要的人們——那便是活得遠不如我們的人,以及和我們活得差不多的普遍的人。
我們以愛和善對待他們,窮困對壓迫他們的程度,將會因而減弱。
我們愛恤他們的上不起學的孩子,他們的孩子將來長大了,才不會以冷漠和敵視對待我們的孩子……
同時,我們也會覺得,自己內心里的憂郁,對自己心靈麻木現狀的沮喪和悲哀,也會減弱……
我們不能成為慈善家。這也根本不是在宣揚慈善,這只是愛,一種符合我們心靈進化階段的溫馨的博愛,和一點點善,證明我們仍屬人類的那么一點點……然而有和沒有是大不一樣的。你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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