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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dāng)晚郭寧住進(jìn)了海倉屯堡。

    阿魯罕很殷勤，請郭寧住在他家里，郭寧婉拒了，轉(zhuǎn)而選了靠著屯堡外圍高墻的一處坍塌望樓，在望樓的舊址上立起帳篷。

    隨即他就開始后悔。不是因?yàn)橥捅さ臐駳庵亍h(huán)境惡劣，而是因?yàn)樗坪跤行┑凸懒税Ⅳ敽钡奶栒倭Γ绨Ⅳ敽币驳凸懒斯鶎幰话恪?

    阿魯罕以為，郭寧不曉得大金朝地方上軍制臃腫、猛安謀克遍地走的情形，皆因他全然不了解郭寧，見郭寧年輕，以為是中都城里漢兒勛臣之后，驟得高位，不知地方上的局勢。

    其實(shí)郭寧雖然年輕，滿臉風(fēng)塵，哪像是出身貴胄之家了？

    他起于北疆，自家便是個正軍。女真人的猛安謀克制度廢弛，而職位多如牛毛的情形，他全都?xì)v歷在目。

    不止是他，從北疆退入河北的將士們?nèi)寂吨溃材切┟桶仓\克戶還有祖上三成的勇猛，何至于數(shù)十萬大軍里充斥著漢兒、渤海人和契丹人，要靠這些當(dāng)年被征服的民族去和蒙古人廝殺？

    所以郭寧一見阿魯罕，就知道這是個混跡在窮鄉(xiāng)僻壤不得意的謀克。而這樣的謀克，官方的地位夠高，實(shí)際的地位又夠低，正好被用來當(dāng)作傳聲筒，向外傳遞消息。

    但或許阿魯罕在本地的女真人里有些威望，又或許，山東東路的百姓這幾年過得太苦，真沒有食物。就在郭寧宿下不久，便有人從各地陸陸續(xù)續(xù)聚集了來。

    那么多人，一時(shí)間沒法安置。

    但普通的百姓也不需要什么特別的安置，他們就聚集在屯堡下方的山坳里，從荒灘上取了雜草蘆葦燒火，姑且抵御夜間海風(fēng)的寒氣。

    郭寧讓阿魯罕傳話說，只要青壯。但來的不止青壯，還有許多男女老少。他們大都衣衫襤褸，有人穿著白色的圓領(lǐng)袍子，有人穿著亂七八糟模樣的衣服。絕大多數(shù)人的體格都瘦弱，臉上身上黑黑的，都是污泥。

    人群聚集的地方，恰好靠近屯堡高處的望樓位置，他們的衣服或身體散發(fā)的臟污霉?fàn)€氣味，還有燉煮海魚、海草的強(qiáng)烈腥氣，便隨風(fēng)飄蕩，一陣陣地灌入到軍帳。

    郭寧起初在高處探看，隨即又離開屯堡，帶著幾個人往山坳方向走去。

    在夜幕下，他看到有瘦弱的人彼此擁擠著取暖；看到有人好像不怕燙，從火堆上的陶罐里取出裂開的貝類，狼吞虎咽地吃著。

    他看到老人蜷縮在蘆葦桿子搭成的簡陋窩棚里，幫小孩子摳著身上和頭發(fā)里的虱子，很自然地吃掉；也有小孩兒到處跑著，偶爾撿起一顆草，熟練地掰開草莖，咬著里面稍稍軟嫩的部位，嚼了幾口就吞下去。

    當(dāng)郭寧等人走近時(shí)，這些人看到了郭寧等人的戎袍和武器，頓時(shí)騷動一陣。有些人慌亂地往山坳外頭跑，也有人沒有跑，只默默地跪伏著，讓開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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