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那幾日狼牙山下堆滿了尸體,鮮血滲入地下,腥臭混著泥土的氣味彌漫在山林之間,從第一日的青壯年,第二日的老弱,第三日的婦人孩童…… 到如今,韓軍每當閉上眼還能記起當日的情形,那些無辜百姓死不瞑目的眼睛,似在怨恨無能為力的將士們。 看著韓軍淚如雨下,眾人忍著心中驚痛,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尤其是底下那些百姓,只是聽他說起這般殘忍的場面就已經(jīng)淚不成聲。 韓軍閉了閉眼繼續(xù)道:“大將軍愛民如子,見不得百姓受此難,但要他投降叛國卻也絕不可能,那幾日他便常常整日一個人坐在山頂上看著山下的尸海,將拳頭都捶的血肉模糊……” “直到第四日,臥龍將軍董長青提了個辦法,叫大將軍假意投降,待大將軍親筆書投降信后,由他帶兵送往昌國軍營之中,取得昌國軍的信任后,便趁此機會突圍軍營,去朝中報信并求援?!? 他說著忽然抬起眼嘲諷看著惠帝和四周的文武百官,“可誰知,這封投降信竟成他污蔑大將軍叛國的鐵證!最后我們等來的不是援軍,而是討伐我們的王軍!” “后來草民才知道,那突圍的幾十人竟只活了他一個,他一人竟能逃開昌國軍追殺順利出嶙州進京? 區(qū)區(qū)僅憑一人之言,皇上,只憑他董長青一人之言,你便派王軍來剿滅我們!當年與你生死相依助你榮登帝位的兄弟,你竟這般不信任么? !這么大的漏洞,但凡你派人來看……但凡你肯派人來看看!” 他聲音戛然而止,似乎話說到這里便不想再繼續(xù)往下說一般,淚水順著他枯瘦蒼白的臉龐砸入地板之中。 惠帝渾身一震,只覺無數(shù)雙眼睛正灼灼射在自己身上,那是千萬百姓的怨怒和恨意。 荀柳則隔著城樓遠遠看著那道身影,心中滿是心疼和悲傷。 韓軍抬起手擦了擦淚,忽而平靜下來冷笑一聲,“后來草民才知道,大將軍待皇上如兄長,可皇上卻不一定這般想,草民記得當年滿朝遍野稱贊大將軍時,他卻總是對我等說該贊的是我大漢有明君,也不知傳入朝中的那些功高震主的謠言到底是誰散播的,可惜皇上應(yīng)是從未想過要查清源頭,那是因為皇上也如那謠言一般,早將大將軍看成了威脅。” 一時間滿場寂靜,朝中不少未經(jīng)歷過此事的新黨朝臣聞言皆捏緊了拳頭,賀子良滿目悲憫,似是不忍再聽。 這時候忽而有人小聲問道:“那你又為何寫下云大將軍有罪的訴狀紙?” “因為我得留著我的這條命?!? 韓軍冷笑道,“我知道,即便沒有我的訴狀,云家人也不會有任何活路,但只要我還茍活著,就還有可能替他們伸冤。 但我沒想到董長青即便冒著欺君的大罪也要殺我,幸好那時詹光毅與他們有事沒談攏,便擄走了我用來牽制他們,這六年我一直茍活在昌國王宮,本以為伸冤之事無望了,但幸好,幸好我還有回來的機會……大將軍,山子,你們可以瞑目了……” 他說著忽而咧開嘴笑了幾聲,那神情與其說是喜悅,不如說是如釋重負更為貼切。 “大將軍無罪!三萬將士無罪!” 底下百姓忽而含淚吼道。 吶喊聲此起彼伏,幾欲震破了天,文武百官和皇家貴族們被這聲勢駭住,竟不自覺往后退了幾步。 唯有軒轅澈仍舊獨自站在高臺上,一雙鳳眸緊緊盯著慌亂失措的惠帝。 “安靜?!? 他忽而開口。 百姓們應(yīng)聲停止了喊叫,似乎都在期待這位新帝的決定。 荀柳含淚也隨之看去,只聽他含著雷鈞之勢,對惠帝道:“父皇,除了韓軍這個人證之外,六年前軍餉驟斷、董長青勾結(jié)蕭黨和昌王罪行、以及當年走漏情報之事,所有罪證均已查實,還請父皇親自還這三萬將士以及云家上下百余口人命一個清白,親寫罪己詔示眾?!? 此言一出,所有文武百官均是一驚,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們眼前這位登基當日率萬民逼迫親父的新帝。 罪己詔是何物,那可是由皇帝親寫其滔天罪過,向萬民請罪的證據(jù)!也是將會伴隨他永久留在史冊上的一個抹也抹不去的污點,這對極愛名聲的惠帝來說,簡直比凌遲還要難以忍受。 然而此時底下的百姓們卻已經(jīng)跟著叫囂: “罪己詔!” “罪己詔!” “罪己詔!” 萬民乃國之根本,今日怕是這罪己詔不立,這登基大典怕也是無法進行了,文武百官和惠帝怕是連這城樓都下不去。 惠帝滿臉青白,死死抓著素車扶手目齜欲裂,但他此時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來,而現(xiàn)在所有人都在等他一個答復(fù)。 掙扎了許久,他看著眼前這個讓他無比陌生的兒子,回想起自他回宮后的種種,忽而明白了什么。 他竟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以為單純無害的兒子,竟早已布下了這個局…… 但他就算知道又能做什么呢? 如今所有人都站在了他那邊,他除了這具身體,竟什么也沒有了…… 他想起韓軍方才說的話,忽而腦中浮現(xiàn)出數(shù)十年前的一幕場景。 少年勾著他的肩膀爽朗笑道:“阿敬,你比我虛長一歲,不然往后你做我哥哥吧,往后我扶持你當皇帝,我就當那人人敬仰的定國大將軍,往后誰敢欺負你,我就幫你打誰……” 而那少女卻只跟在他們身后,見此只會溫柔笑著。 想至此,他心中忽而一痛,竟“噗”的一聲噴出一口血來。 何守義一驚剛想附身看他,卻見他顫顫巍巍的伸出手來。 何守義看了一眼新帝,見他微點了點頭,便從旁拿過早已準備好的筆紙交給他。 大約半個時辰后,惠帝這才停筆蓋上私印,何守義將那罪己詔拿起,走上高臺沖著文武百官和萬民大聲念道: “朕幼時與云峰親如兄弟,也曾立約盟誓,但因朕心胸狹隘聽信讒言,枉顧三萬將士性命,致使云家受冤,當日種種,如今深感自責也……” 底下百姓默默聽著,想起六年前云家人所遭受的劫難,均小聲哭泣起來。 荀柳看向高臺之上,只見他仍舊站著,臉上平靜非常,但那雙鳳眸卻微微紅著,他的淚怕是早就流干了,如今只往心里流。 但隨著罪己詔的最后一句“朕今日種種皆是報應(yīng),愿魂歸地府之后能親見云峰,對其懺悔己罪?!? 音節(jié)落定。 她看到他忽而輕輕呼出一口氣,似是心頭那壓了六年的仇恨,終在今日隨著那三萬將士和云家人的冤魂消弭在了茫茫濁世之中。 …… 登基大典后又過了半個多月。 自從城樓上為云家翻了案,這京城是整整鬧騰了十幾天才算消停,六年前凡是與云家涉案的有罪之人皆被赦免無罪,云家遠親也終于能從流放不地回到了故鄉(xiāng),且還收到了朝廷的補償。 而太上皇則自那日之后便只待在自己的寢宮不再出門,每日像是真的當自己是個廢人一般,朝上的事情更是無力再管。 而自從這件事情過后,文武百官也算是看出來了,他們的這位新帝頗有手段,滿朝文武加起來估計都不夠他玩的,更勿論現(xiàn)在蕭黨已廢,朝中來自寒門的愣頭青又越來越多,他們這些舊黨也只能縮著腦袋過日子,不過只要好好干活不惹事倒也還好,這樣總不至于還會出啥大事兒了吧。 誰知道他們又想錯了。 新帝上朝沒幾天,竟也沒跟任何大臣商量,便獨自跟西瓊長公主解了婚約,等他們知道消息的時候,西瓊長公主已經(jīng)帶著新帝的謝罪禮高高興興的踏上了回國的旅程,聽說似乎還拐跑了朝陽郡主的義兄。 這難免就有人猜測,難不成是這西瓊長公主給新帝帶了綠帽子,他才解除婚約的? 但是他們又又又想錯了。 因為沒過幾天,新帝便連發(fā)了兩道圣旨,一道是冊封跟著西瓊長公主私奔的金武為長樂郡王,代表大漢與西瓊聯(lián)姻,那些謝罪禮也可以當做“陪嫁”,圣旨里最后甚至還特意提了一句莫要娶了媳婦兒忘了家,記得常回來看看。 而另一道圣旨則更令人震驚,居然直接是道封后圣旨,對象不別人,居然正是當年將新帝救出宮的荀柳! 這道圣旨一下,滿朝皆是嘩然,一夜之間數(shù)道奏折冒死呈上,皆是指責新帝封后的草率和荒唐。 然而與此同時,驚奇非常的百姓之中也慢慢開始傳開數(shù)道傳言,皆是關(guān)于這位民間皇后的。 比如六年前以一人之力毀掉匪窩救了如今已經(jīng)成了制鐵司能工巧匠的那些大人們。 比如絞盡腦汁治西關(guān)州大旱,管道治旱法如今已經(jīng)被各州沿用,大漢近年幾乎未再發(fā)生旱災(zāi)。 比如西瓊戰(zhàn)場救萬軍,此事已經(jīng)在西關(guān)州傳唱開來,尤其是軍中依舊流傳著女戰(zhàn)神的故事。 于是,民間開始呼吁支持這位民間女英雄做他們的皇后,此事沒過多久便傳入了宮中,新黨有明理者開始持與百姓同等的意見,只不過半月,那些反駁的奏折開始減少。 直到有一日早朝,新帝定下封后大典的日期時,朝中又有人想要反駁,但卻被新帝一句“朕遵循百姓意愿為之,愛卿若有異議,不如去城樓上辯上一辯?” 為此朝中再無人敢反駁。 于是荀柳便稀里糊涂的被冊封為了新后,大婚就定在半月之后的八月初。 為此她還特意跑去皇宮問某人為何這么著急,她還沒享受夠單身生活呢,然而某人只似笑非笑的回了一句,“阿姐還想讓等多久? 我看這日子也有點慢了,不如我再讓禮部往前調(diào)一調(diào)?” 于是荀柳便灰溜溜的回了府,因此還自顧自的鬧了別扭,只不過這別扭在某人眼里充其量只算情趣。 而如此別扭了半個月,終于迎來了大婚。 …… 大婚當日,舉國歡慶,因為這是頭一個有百姓撐腰的皇后,就算沒有新帝吩咐,宮人們也不敢怠慢半分,在繁瑣的典禮過后,幾乎是將她捧在手里送進了新房。 荀柳兩輩子加起來還是頭一次嫁人,但她沒想到嫁人這么麻煩的,從早上天沒亮就要被拖著起來化妝,到現(xiàn)在她連一口飯都沒吃,肚子餓的咕咕叫,但根據(jù)俗禮,在與新郎沒喝交杯酒之前不能進食。 她一個人待在屋里真是好生無聊,直到無聊的摸到床上事先撒上的桂圓花生。 她偷偷聽了聽周圍的動靜,見似乎沒人準備進來,便摸了幾顆剝開丟進嘴里“咔哧咔哧”吃著。 嗯,味道不錯,就是干了點……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