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稱王-《盲妾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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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廟里,風吹古樹,時間仿佛溯流到七年之前。
那是寶玄二年。
先帝駕崩不久,今上幼年登基,諸王心生異念,朝廷大舉來犯,朝廷風雨飄搖。
朝廷老單于當年一統部族,勢不可擋,先有同樣被托孤的英國公父子征戰沙場,鎩羽而歸,父子命喪沙場。朝廷士氣因此大漲,眼看就要揮師東來,想要吞并朝廷。
老定國公只能親自出征與朝廷對戰。
這一戰半年之久,雙方戰成平手,朝廷原本勢如破竹的勢頭就此被中斷,而朝廷也已經舉全國之力對戰,老國公爺更是戰中受傷,怕被朝廷發覺,一直秘而不宣。
恰在此時,朝廷提出休戰言和。
老國公回京治病,但在半路上,傷口便開始潰爛,什么樣的好藥都使了,回到京城,更是太醫輪番上陣,但傷勢仍久久不愈。
那日,尚為國公世子的五爺,在宮中陪小皇上練箭。
小皇上趙炳彼時還不到十歲,又非是常年習武,練了十支箭,就抬不起手臂來了。
五爺比趙炳年長十歲,當時每日都要同林驍一道練箭上百,見趙炳才練這幾下就不成了,不由地暗暗皺眉,又勸著皇帝再練一練。
但趙炳將弓往簍里一放,癱坐在了木墩上。
五爺問,“皇上不練了?”
趙炳看著他,喘著氣反問,“世子不累么?”
五爺自然不累,一邊讓小太監拿了水來給皇上,一邊溫聲勸慰。
“將士們每日訓練,比皇上所練要辛苦百倍,皇上是兵將們守家衛國的意志,萬不可技藝不精,不然,豈不失了軍心?”
趙炳聽著,哭喪著臉站起來,提起弓箭繼續練習。
可他本就年幼,身子瘦弱,越練越射不到靶上,反而嘰里咕嚕地滾下眼淚。
五爺見此情形,只好道算了。
“皇上今日累了,改日再練吧。”
趙炳臉上立時撥云見日,同他笑了起來。
“世子真好,比老國公好多了!首輔讓朕進學,那是一刻都偷不得懶的,不然簡直要打朕手板!”
正說著,老國公竟然到了。
趙炳立刻躲去了五爺身后。
不過老國公也瞧見了他,“皇上,再過一刻鐘,臣要抽檢皇上背書,皇上莫要忘了。”
話音落地,小皇上像被霜打的茄子一樣,垂頭喪氣地去了。
趙炳去了,五爺瞧著皇帝習武讀書都不能誤,還有心想要同老國公說兩句,道是急不得。
但老國公卻叫了他。
“世子莫要在宮里逗留,快些回國公府吧。”
五爺在老國公的目光里,意識到了什么,連忙出宮回了國公府。
國公府一片寂靜,他急匆匆換了衣裳,去了正院。
正院更是氣氛緊壓,他走進去,只能聽見國公爺和老夫人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
話音聽不清楚,但五爺瞧見了站在庭院樹下的嗣妹詹淑賢。
嗣妹淑賢比他小兩歲,從前同英國公世子定親,后來英國公世子戰死沙場,她的婚事沒了著落,國公爺便道留她兩年再說。
她自己也是愿意的。
只是今日她不知怎么,直挺挺地站在樹下,臉色青白不定,他走過來,她似沒看見一般。
“淑賢?”他連聲喚她,她才抬起了頭來。
五爺有不太好的預感,“你這是怎么了?家里出了什么事么?”
他問了,但她沒有回應,目光不知向何處看去,臉色變得無喜無悲,轉身就要走。
“五哥去問父親吧。”
詹司柏進到房前,聽清了里面的哭聲。
彼時還是國公夫人的老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賢兒是咱們唯一的孩子,原本定好了嫁去英國公府,后來那世子沒了,她就沒了著落。你當時說讓賢兒等等,再給她尋一門好親事,可現在,你說的好親事,就是讓她去朝廷和親?!”
五爺站在門外,腳步定在了那里。
和親?
讓淑賢去朝廷和親?!
皇室確實沒有適齡的公主了,朝廷單于要和親的也不是朝廷的公主,正是自己的對手定國公的女兒。
老國公彼時傷勢反復,躺在床上完全下不來。
五爺站在門廊下,聽見嗣父的聲音,滄桑而決絕。
“這就是淑賢的命。身為定國公府的子孫,男兒要為國盡忠,至死不渝,女子就免不了要為家族聯姻。只不過……淑賢的聯姻變成了和親罷了!”
他咳嗽了兩聲,語氣越發深沉而堅決。
“定國公府享著朝廷賦予的至高無上的榮耀,本就要有所犧牲,誰能在這亂世里,萬事順意地活著?
“鄉野百姓不能,皇親國戚不能,我們亦不能!
“要恨,就恨生逢亂世吧……”
在這些話里,老夫人越發更咽起來。
“可是我賢兒身子不好,又傳了我娘家宴氏的喘癥,朝廷那樣的地方,她去就是一個死啊!你怎么能狠下心?!”
老國公也似精疲力盡了,喉嗓之間發出的聲音不知是哭還是笑。
“那有什么辦法呢……我亦不舍得……哪個做父親的,舍得自己千珍萬愛養大的女兒,去那蠻荒之地受苦?!但我不成了,拖不了多久了,只有和親能穩下朝廷,換朝廷一點喘息之機。朝廷的單于不是折磨女人的孬種,相反,他也算與我相惜,好歹看在我的面子上,不會難為賢兒……這都是命!”
他說完重重咳嗽起來,五爺聽著十分不好,連忙通稟進了房中。
“父親怎樣了?!要不要請太醫過來?!”
老國公朝他擺手,“沒事……我沒事……”
他抬頭看住了自己的嗣子。
“我就要不成了,我死之后,你一定要把國公府扛起來,把朝廷的兵馬扛起來,就算我死后一時亂了,也一定穩住大局,等皇上年長,你亦年長,慢慢總能穩固回來……這次淑賢去和親,朝廷不會再攻打朝廷,我只能幫你至此,以后你是定國公,一切都看你自己了!”
他說完這么長長一段話,人幾乎累癱在床上。
他一向堅毅,受了重傷,傷口潰爛發膿,連大夫都不敢亂來,他自己握了匕首,一刀刀將爛肉切下來。
血流了滿手,他將爛肉扔在地上,眼睛都沒眨一下……
這樣的嗣父、這樣的定國公,那天,詹司柏看見他眼角有淚,滑落下來。
詹司柏應著他的話。
他緩緩點頭,疲累極了。
“和親之事不能拖,我已上了折子,將此事快快定下……”
不知是不是消耗了太多的精力,當天晚上,老國公爺發起了燒。
來看的是楊太醫,楊太醫說還好,“國公爺憑著一口氣強撐著,眼下沒有大礙。”
過了兩日,老夫人也病倒了,她娘家宴氏來了人。
彼時當家的宴大老爺是老夫人的大弟弟,任著禮部侍郎。他膝下無女,只有兩個兒子。
而宴老夫人的二弟和二弟妹,在外地上任的時候感染了時疫,兩夫妻和小兒子都在這時疫中沒了,只剩下一個女兒。
二房留下的孤女,喚作宴溫。
在她爹娘弟弟死前,宴溫就曾定了親,她定親的不是旁人,正是五爺。
五爺同宴溫兒時見過幾次,后來宴溫隨父外出上任,待回來便閉門守孝,五爺要隨老國公爺征戰沙場,許多年不曾相見了。
親事雖然定的早,但兩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
宴氏來人的時候,五爺還不知道,直到他要去正院看望國公夫婦,在庭院里見到一個姑娘。
那天起了霧,他乍一看就以為是妹妹淑賢,上前叫了淑賢。
但姑娘看了過來,他才發現不是。
是宴溫。
宴溫與淑賢是嫡親的姑表姐妹,年紀相仿,兩人相貌上都肖似宴老夫人。
只不過淑賢臉上多些詹氏的英朗,而宴溫母族出自江南,頗多煙雨的柔和。
五爺認錯了人,同她行禮抱歉,她亦回禮,兩人無話。
那天晏家的人來看過老夫人,不久就要離開國公府。
五爺去送,這才看到了妹妹淑賢走過來。
她只比宴溫大半歲,兩人幼時也常一起耍玩,只不過后來見面的次數少了許多。
兩人相互行禮說了兩句話,宴溫就要隨著宴大老爺夫婦離開了。
宴大老爺對五爺甚是和善,儼然把他當作女婿一般;畢竟二房夫妻死后,宴溫便到了宴大老爺身邊,宴大老爺無女,都說侄女和女兒沒區別。
五爺和淑賢送走了晏家人,五爺轉身要走,發現身旁的淑賢還朝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看著。
五爺剛要叫妹妹一聲,就聽她突然感嘆了一句。
“阿溫命真好啊,明明是晏家人,卻沒有晏家的喘癥,我不是晏家人,卻未能幸免于難。”
喘癥這事,傳給誰都說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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