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誤終生-《一世枕上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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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當日,先是玉清真人在凌霄殿為諸仙講道,樺音等上神自然是端坐一階仙位,紅鸞司、三清觀等有名有號的仙子們坐中階,我這等無名散仙,只有和諸位仙娥席地而坐的份兒。
我跟著柳笙去聽,隱隱約約聽得什么“有為法,有無法”,聽得我打著哈欠眼淚直流。柳笙小聲道:“你若實在不愿意聽,那就偷偷走吧。”
頓了頓,柳笙又說:“我看那玉清真人閉著眼睛,恐怕都不曉得臺下有幾個人聽他講道。”
我再這么一看,更覺得柳笙說得十分有道理。那玉清真人白須白發,閉著眼睛講道法正出神,怎么可能注意到我呢?想到這兒,我便提著裙擺站起身,躡手躡腳做賊一般要逃出凌霄殿。
“何等小仙,如此散漫?”
玉清真人的聲音響徹整個凌霄殿。
我心道不好,轉過身恭恭敬敬要跪下認錯,卻見玉清真人微睜眼睛,道:“小丫頭,你上前來。”
“我?”我用食指指著鼻尖,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玉清真人點點頭,示意我沒錯。
凌霄殿上的諸位神仙都好奇地朝我看,我一步步走到玉清真人面前,他端詳我許久,嘆息道:“果真是業障。”
他說:“小丫頭,你可真是不一般。”
樺音神色一凜,很快又恢復如常。
“真人剛才所說的,我一句都沒懂。”我如實回答。
玉清真人先是點點頭,而后又搖搖頭,他問道:“丫頭,你可愿到我座下修法?”
“到您座下修法,與現在可有什么不同?”我問。
玉清真人道:“青燈古佛,斷情絕愛。”
我又問:“那修成了,我又有什么能得到的?”
他又回答:“止殺保命。”
“我不去。”我說,“倘若活著只是為了活著,留著萬千年的壽命守著青燈古佛,那神仙還不如凡人快樂。”
“罷了,果然如此。”玉清真人看著我微笑,終于嘆息一聲,與天帝道,“這丫頭留不得。”
我不知道玉清真人到底與天帝說了什么,只知道一番耳語后,天帝的臉色陡然變作灰白,他召來殿外的天兵,二話不說,將我押下。
樺音搶先一步護在我面前,朗聲問道:“天帝此舉何意?”
“她與魔界勾連,今日一定要殺。”天帝再不復往日那般溫和慈祥。他用那么篤定的話語抹黑我,仿佛我下一刻便有能力撼動他的地位,從而摧毀整個天界。
“滄弈的事已過千年,素綰也受了應有的懲罰,為何天帝還是抓住這一點不放?”樺音又問。
面對諸仙的質疑,面對樺音的質問,天帝嘴唇翕動,最后終于大聲喝道:“你可知她是什么?她是你和滄弈的業障,倘若她現在不死,那么以后死的就是我們每一個人!”
玉清真人雙目微合,輕輕點頭,道:“只有她今日死在凌霄殿上,方能平息這場禍事。”
仙,亂了方寸。
我這時才知道,原來神仙也和人一樣怕死。
玉清真人的預言讓凌霄殿的眾仙慌了手腳,一向以公正嚴明著稱的司法星君首先發言,對天帝提議:“陛下,這仙娥千年前便勾結魔界,罪名屬實,不如在洗魂臺上剔去三根仙骨,再處以魂飛煙滅之刑,以儆效尤。”
司法星君的話,終于給了殿上諸仙一個合理的借口。一時間,偌大凌霄殿人聲鼎沸,之后是穿黑帽白衫的北斗仙君上前諫言:“臣等附議司法星君所言。”
他們自發地跪下,叩首。我居高臨下地俯瞰著一個個烏黑的頭顱,聽他們撼天動地地呼喊著:“臣等附議司法星君所言。”
樺音似乎沒想到這個情景,他瞠目結舌的俯視著他們,許久未曾說出一句話。
可笑嗎?在一群人的生命面前,我顯得如此渺小。然而我最恨的是,在那一顆顆烏黑的頭顱中,我分明看到了浮玉與柳笙的腦袋,她們明明送過我蜜餞糖塊,此時卻毫不猶豫地站在那群仙人之中。
我知道,誰都不想死。
我被封了術法,推推搡搡被帶到洗魂臺。樺音寡不敵眾,在他最后一次拼盡全力擋在我面前的時候,我分明聽到王母無不憐愛地喊了他一聲:“音兒。”
王母說:“我不想死。她是你的業障,母親也不希望你死。”
他遲疑了,只那一瞬,北斗仙君便將他降服在地。
“殺了她!”
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一聲,霎時間鋪天蓋地的喊叫聲肆虐地傳進我的耳朵:
“勾結魔界,殺了她!”
“殺了這個妖女!”
“殺了她!”
勾結魔界,妖女,我何曾做過這些莫須有的事,為何承擔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我寧可希望他們喊的是“殺了她,我要活命”,至少這句話可以讓我感覺自己死得尚且有一點價值。
洗魂臺上,所有人都圍著我,好像在看一只猴子。人群中出現一道憐憫的目光,是采星悲憫地看著我,她那樣的神色,我似乎從未見過。
天帝說:“你可知罪?”
“素綰無罪。”我斬釘截鐵地道。
天帝狠狠覆手,一根仙骨從我身體中剝離。我疼得蜷縮在地上,整個人如同一條扭曲變形的毛毛蟲。但是我沒有喊痛,只是攥緊衣袖,緩了片刻,依舊支起身子道:“素綰無罪。”
天帝冷笑,又一根仙骨從我腰腹處剝離,我疼得渾身直冒冷汗,仿佛剛在水里逃出來似的,我清晰地聽見天帝問我:“你可知罪?”
“知罪如何,不知罪又如何?”我道,“反正今日難逃一死,我就是咬定了自己無罪又能如何?”
最后一根仙骨終于也被剔除體外,我痛得簡直要昏厥。隱約間,我看到人群中有人在笑,仿佛在笑自己終于安全。我看見浮玉和柳笙蹙著眉,始終一句話都沒有說。
我兩眼發黑,洗魂臺的一切已經看不清楚,忽然,我見一抹玄色從下界飛至洗魂臺上。下一刻,滄弈攔腰將我抱起,他手持長劍,對著一干神仙冷冷道:“本尊以為天界有多光明磊落,原來也是行此等腌臜虛偽、為人不齒之事。”
一千七百年未見,他更瘦了,好像憔悴了許多。我愛他,又恨他,這個糾纏了我千年的夢,終于再一次回來了。
北斗仙君怒喝道:“滄弈,我沒想到你竟是如此宵小之輩。”
“宵小之輩?”滄弈似笑非笑,右手揮劍。
北斗仙君便無故挨了一擊,我聽滄弈對北斗仙君道:“好歹本尊也是魔界之主,你一口一個宵小之輩,怕是連規矩也不知道了。”
天帝道:“滄弈,你無故闖我天界,意欲何為?”
滄弈目光并不看我,只道一句:“救人。”
“諸仙在此,你就不怕有來無回?”天帝又問。
“那你們大可以試試。”我見他橫起長劍,霎時間殺氣漫天。
千鈞一發之際,玉清真人從天帝身后踱步而出,大笑道:“滄弈界主,久仰大名。”
頓了頓,玉清真人道:“界主想救人,天庭自然賣這個面子。”
天帝便不再說話。
滄弈微微點頭以示謝意,而后帶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洗魂臺。我見他微皺著眉,臉色很差。
他說:“你還真是麻煩。”
“界主可以不救我。”我說。
我并非與他置氣,哀大莫過心死,我說:“就算你現在將我送回洗魂臺,我也不會有半點恨你。”
可是他沒有,他抱著我回到青要山,有時手肘無意碰到我的腰腹,我便疼得直打戰。
一路無話。
我本以為回到青要山,最先見到的應該是瑤歌,可是迎接我們的卻是拂柔,那個黑衣紅唇的美艷女子,她鬢邊別著一朵嬌艷的虞美人,紅艷艷的,那樣扎眼。
“呀,這便是曾經讓界主鐘情的天界仙娥?”拂柔故意湊上前,“果真生得俊俏,難怪界主喜歡。”
滄弈瞥她一眼,目光如刀子一般。我本以為他會如往常那樣厲聲呵斥,沒想到他的神色陡然溫柔幾分,道:“拂柔,不許亂說話。”
然后他對我說:“這是我的側妃。”
我“嗯”了一聲,只覺得聒噪,便把頭轉到另一邊不再看她。
“你這樣與本尊慪氣,是因為你覺得本尊惦記著你。”他手一松,將我拋在地上,“本尊今日路過洗魂臺,不過做一個順水人情而已,你不必太感謝。”
我險些昏死過去,還是瑤歌剛好回到青要山,將我安置在她的住所中。
是夜,月明星稀,我與瑤歌擠在一張床上,聽她對我說:“你不必太難過,界主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他應該是……”
“你不用為他開脫。”我道,“他什么樣,我心里清楚。”
“唉……”瑤歌只是嘆氣,“他什么樣,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瑤歌又問我:“你呢?接下來怎么辦?”
我盯著黑暗中的一團虛無發呆,心不在焉地回答:“天界是回不去了,我想去凡間走一走,待到萬年后魂魄歸元,也算沒白活一遭。”
“不如就留在魔界吧,”她說,“留在界主身邊,這樣多好。”
我摸過她的手放在我心口,笑了笑,道:“你看,這顆心已經不會跳了。”
我說:“哀大莫過心死,他的意思我已明了,留下只是添麻煩。”我還是忍不住問她,“那個拂柔是怎么回事?”
瑤歌便憤憤不平起來,道:“誰知道她怎么迷惑了界主,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界主喜歡虞美人,竟然敢戴著虞美人來邀寵。界主居然真就著了她的道,甚至還封了她一個側妃當。”
我不再追問,只由著瑤歌滔滔不絕。其實我還有許多想問,只是看她這副模樣,又覺得千言萬語說不出口。我伸手抱著她,輕聲道:“夜深了,睡吧。”
瑤歌嘆了口氣,很輕很輕。
我在青要山將養幾日,身體終于有了好轉的跡象。如今我沒了仙骨,仙不仙魔不魔,竟然成了一個輪回于三界之外的怪物。好幾次我想著偷偷離開青要山,卻被瑤歌捉了回來。
自那次滄弈救我之后,他便再沒露過面,唯獨有一次我路過不秋殿,見他一個人調息打坐,忽地噴出一大口烏黑的血來。
我幾乎要沖進去,卻終于按捺住自己那份心疼。我想我應該是恨著他的,便一動不動地杵在門口。我眼睜睜地看他昏倒在地,夜里的風穿堂而過,又冷又刺骨,我到底還是舍不得,就將他背到案邊,掐了個訣幻化出一件大氅,輕輕蓋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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