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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二十年,十二歲-《公主闖秦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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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頭去看秦斂,發現他正仿若著迷地讀著書卷,遲遲沒有抬頭。我只好又回過頭來,丹烏他沖我微微一笑,言語不甚流暢地同我道:“剛才有人來報告說你醒了,我就來看看你。”

    丹烏從陶罐中捏出一只白色的蠱蟲,從我的食指指尖鉆進去,過了一段時間又出來,蠱蟲已經變成了黑色。他看了看,皺了皺眉,把蠱蟲放回陶罐,想了想,問我:“我聽說你的哥哥給過你十年壽命。”

    我點頭稱是,他又問:“你知不知道這十年壽命是如何給的?”

    我微微睜大眼,聽他繼續說下去:“這秘術既然是從藏郎傳出去的,就和蠱蟲離不開關聯。要先從贈予人的身體里將這蠱蟲養十天,一天就是一年,再人蠱分離,把蠱蟲塞進被贈予人的身體里,再養十天,這個人的壽命就延續下來了。不過這秘術對人傷害極大,贈予人減損的就不只是十年壽命這樣簡單,并且只是在有血緣關系的人之間進行,所以肯用這秘術的人不多。你哥哥必定十分疼愛你。”

    我心頭大震,想與蘇啟那張一向漫無所謂的臉龐聯系起來,卻如何不能。尚未將這一大段話消化完畢,聽到他又說:“看你的樣子像是不知道你哥哥付出的代價,想哭是不是?可現在不是你為他愧疚的時候。你現在身體里也有一只蠱蟲,是它讓你現在能看到東西能跑能跳,但這只蠱蟲只能再維持五天。五天之后它就死了,如果你沒有我的治療,你還是要死。”

    “我給你治療,方法和你哥哥給你續命差不了多少。你的情況有些特殊,毒性深入骨髓,沒法拔出來,就只能徹底消除了再造新的,連同五臟六腑一樣要換新的。這是最麻煩的地方。我想了這幾天,只有兩個辦法,你們這兩個選一個,決定后告訴我結果。”

    他說完后,把小小的陶罐放在手心里慢慢摩挲,眼中突然變得似笑非笑,渾然一副看好事的態度,這個模樣讓我心中一跳,那一瞬間許久未見的直覺竟又冒了出來,只覺得后面的話一定不會讓人太高興。

    丹烏說得分外慢條斯理,仿佛存心要讓我一個字一個字消化下去:“我能制出兩種蠱蟲,一種比較溫和,清除能力不是很好,但不會損害你不該損害的地方,這類蠱蟲進了你體內,可以讓你再活十年,十年后,就是我也不能再救你生還;還有另外一種蠱蟲,這類蠱蟲清除能力很好,好到不止會清理了你體內該清理的毒性,還會讓你其他地方受到損害,這種蠱蟲進了你體內,有兩種后果,一種是你當場斃命,另一種是你從此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病,老,死,但前提是你會因為蠱蟲的攻擊而失去一大部分記憶,你甚至可能會回到幾歲孩子的心智,什么都要讓人重新教起,這不能避免。這兩種辦法,我說清楚了,給你們三天選擇時間。”

    他的話音落下時,一時沒有人肯接話。過了一會兒我才能轉動僵硬的脖子,看到秦楚正張大了眼瞪著他,阿寂還是清冷的神色,秦斂面色冷靜,握住書卷的手卻放了下來。

    又過了一會兒,秦斂率先打破沉默:“據說藏郎國的秘術還可以推知未來。你既然是藏郎國第一秘術師,應該可以看到蘇熙的未來,知道她有沒有可能活到十年以上。”

    “推知未來的前提是之前沒有過逆天行道。她本來只有二十年壽命,被她的兄長強行續命才活到現在,我再推知未來,也推知不了她的了。”

    秦斂又問他:“第二種辦法你有幾成把握能讓蘇熙活下去?”

    丹烏想了想:“一半以上。”

    “以上多少?”

    丹烏笑了笑:“雖然蠱蟲由我控制,但它們好歹也是活物。是個活物就有不確定的時候,我不能給你太具體的數,只能說一半以上,七成以下。”

    秦楚插話道:“藏郎國人民都說經你接手的病人從沒有死亡的歷史,現在怎么變成了這樣?”

    “我治病有兩個規矩,第一個是不能有人看著,第二個是所有的病人只接手一次。通常有兩種選擇的時候,我只會告訴他們第一種,那樣他們非但不會像你這么質問我,反而對我感激涕零。”丹烏從懷中摸出一粒黑色藥丸,掰碎了扔進手中的陶罐,懶洋洋地道,“現在我坦白地告訴你們兩個,甚至都沒有在意萬一你們選擇了第二個又真的當場死了會給我的名聲帶來壞影響,你們應該感謝我才對。”

    這樣的事情,我不能立刻作出選擇。下意識去看秦斂,他眉頭皺起,顯然也有些舉棋不定。

    看來之前我想到的話本定律還是很有點參考的價值。人若是半只腳曾經踏過閻王殿,那么不論如何挽救,也是要損失一些東西的。而我前后兩次都走在了陰間的小路上,那么這一次要付出一些代價,想想也是情有可原的。

    當夜,我突然夢到了小時候的一件事。那是我四歲的時候,蘇啟帶我去御花園中玩耍,偶然碰到了蘇國的天命師,他看了看我們,將手上的一支荼蘼給了蘇啟,蘇啟看我眼巴巴,轉手想給我,卻被天命師攔住,我立時扁嘴,開始醞釀嚎啕大哭,結果他蹲下身,若有所思望我半晌,那時我只覺得他的眼睛黑如墨玉,看久了正有些暈眩時,突然聽他開口問我:“熙公主,假如有一天,你必須要在失去性命,雙腿癱瘓,失去記憶,與失明之中選一個,你選哪個?”

    那時我不加猶豫便道:“自然是失去記憶了。”說完不再理會他,繼續盯著蘇啟手里那支荼蘼。

    再后來便有些不分明,仿佛他只是笑了笑便離開,并且也不記得蘇啟有沒有將那支荼蘼給我。我在夢中,卻清楚地知道這又不是夢,而是我四歲那年真實發生過的事。此前我總覺得蘇國的天命師徒有虛名,很少見他們對未來有所預言,此刻在夢中想起,一下子醒來,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只不過雖然提前告訴了我,卻也沒什么用。天命師那時并沒有告訴我應該選擇什么,在結果沒有到來之前,我仍然不知道我現在的選擇對不對。

    這樣一想,便不自覺更加沮喪。

    次日,蘇啟的一封飛鴿傳書,由暗衛遞到了我手上。他寫這封信大抵是在剛剛得知尚琰一事后,因此短短的字條大部分都用來問候秦斂,從質疑人品到能力再到整個南朝,統統被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其言語之精悍,想象之豐富,感情之充沛,讓我大開眼界。唯有最后一句是給我,便是讓我好好地,竭盡全力地活下去。

    他這樣說,我愈發茫然無措。心中很懊惱丹烏給出選擇,又是一夜難以成眠。而秦斂大抵也是相同的感受,在我夜里又一次翻身后,他從身后擁住我,鼻息就在耳畔,輕聲問我:“睡不著?不知如何是好?”

    我默默點頭:“你選出比較中意的辦法了嗎?”

    “如果選出來了怎么辦?”

    我抓住他的衣袖,在黑暗中誠懇地望著他:“我都聽你的。”

    他停了停,笑了一下,俯身過來親了親我的額頭,才慢慢開口:“若要我選,我選第二個。”

    秦斂說,人所面臨的選擇,大體歸納起來無非兩種,一種是保守,一種是急進。當然如果在急進的時候有個保守的選擇作為退路,自是再好不過。可惜我們往往只能在兩者之中選一個,這個才最痛苦。而按照秦斂的意思,他往往會選擇急進。因為如果人在這兩種選擇中猶豫不決,那必然由于保守意味著現在安全未來肯定不安全,急進意味著未來可能安全現在卻不安全,雖然有人說急進比保守要冒險,那卻只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如果從長遠計較,保守猶如覆巢,必無完卵,急進雖然也會死,卻也會活。這就像是政治改革,雖然保守偏安可以茍且偷生,然而既然有人提出要改革,就說明它有改革的必要。既然有,就要做,現在不做,以后也要做。以后不做,就會后悔。如果因為選擇保守,未來失敗了,那是咎由自取。如果因為選擇急進,現在失敗了,那是命中注定,雖然遺憾,卻不會后悔。

    他難得會解釋得這樣耐心,我默默思索半晌,默默地說:“父皇曾說你是天生適合玩弄政治的人,果真如此。舉個例子都要和政治改革沾一沾邊。”

    “……”秦斂嘴角抽了半抽,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承讓了。”

    “可是……”

    “可是?”

    “可是,那樣就算我活下去,也要失去以前的記憶的。”我小聲說,“丹烏也說了,我變成個一無所知的傻瓜也說不定,那,那樣的話,你還會喜歡我嗎?會不會喜歡上別人?”

    秦斂“唔”了一聲,沉吟了片刻,嚴肅說:“這個么,我也說不好。”

    我立刻發怒,兇巴巴:“你不可以喜歡別人!只可以喜歡我!”

    他的語氣里聽起來很是不以為然:“可如果真的沒辦法喜歡上別人了怎么辦?”

    “……”我一下子有些不好想,聲音里很快帶上一絲哭腔,“你怎么可以這樣……”

    我的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傷心的樣子,秦斂起初還很有興致地旁觀,后來覺察出不對勁,立刻將我抱在懷里,手在我的頭發上撫摸一遍遍,說出一堆以前我聽都沒聽過的情話,我還是在哭,最后秦斂終于無可奈何:“我說的是玩笑話,你怎么會聽不出來?”

    我的哭聲更大:“你居然還指責我……”

    秦斂徹底投降,將我一把抱起,推在枕頭上,捉住我的雙手細細密密親吻。我在陷入無意識之前推開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卻很快又被他扒拉下來,他在我的上方,笑著看我:“做什么,親一親都不行了?”

    我眼淚汪汪,小聲問:“你真的不會喜歡上別人嗎?”

    他嘆了口氣,認真望著我,說:“真的。”

    我望進他的眼睛里去,考慮了片刻,覺得他的話還算比較可信,遂大度地道:“那,給你親一下好了。”

    “……”

    秦斂同我說,既然我左右無事,不妨將想保存的記憶寫一部分寫來,如此等到真的失去記憶的那一天,看著自己之前的字跡,總會覺得可靠。但我想寫的著實太多,多到自認為湊成一部蘇國二公主秘史流傳于世都可以,可體內的蠱蟲無疑等不到我寫不完秘史的那一日,于是便很有些糾結,同秦斂商議:“只剩下半天時間了啊,可我覺得我需要至少半年。”

    秦斂全然老神在在的態度,將我一把撈起,抱到書桌上,微笑道:“其實我覺得你寫三句話就可以了。”

    “啊?”

    他的額頭抵住我的額頭,輕聲說:“第一句是‘我是蘇熙’,第二句是‘秦斂是我的夫君’,至于第三句……”

    “是什么?”

    “第三句是‘凡事問秦斂即可’,如此就夠了。”

    “……”

    我可以看出秦斂這幾天一直在試圖逗我開心,可我還是有些害怕。我仍然時不時擔心那三成當場斃命的可能,也擔心活過來卻失憶后的事情,然而每每這些擔心又在看到秦斂臉上仿佛不可動搖般冷靜而從容的態度時,漸漸消弭無形。我不知秦斂是否也有與我同樣的隱憂,但他從未說出口,也不曾表露出一絲一毫的慌亂,并且在我每每欲言又止厚臉皮蹭入他懷中時,他總會輕抱住我,柔聲哄我,表現得篤定而且睿智,仿佛又回到了我初見他時那般姿容極好,神情更佳的模樣。

    他這個樣子,我便莫名心安了許多。一遍遍試圖在心中安慰自己,雖說命途多舛,但多舛還能活到現在,就意味著其實我一直都幸運。既然已經有驚無險地幸運了這么多次,那么大概還可以繼續幸運一次。

    丹烏在三日后到來,手里依然標志性地握著一只盛有蠱蟲的陶罐,此外還背了一只木簍。我見了他就開始不自主地緊張,死死攥住秦斂的衣袖不愿放手。

    丹烏笑了笑:“我還能給你們一點時間話別。”

    其實本沒有什么好說的。遺言早就在還未到藏郎國之前便說過了,只是想到這樣一分開,再醒來以后于我來說就是一片空白,那種緊張感就揮之不去。丹烏搭著手耐心等我,秦楚在一旁倒是有些看不過去,出聲道:“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蘇熙,你勇敢一點。”

    我弱聲道:“我勇敢不起來……”

    秦斂笑了一聲,唇角一抹清水彎痕,在我耳旁耳語:“等你醒來,我告訴你一句你最想聽的話好不好?”

    “真的?”隨即反應過來哪里有不對,憤怒指控他,“那時候我九成已經不記得你現在說的話了,萬一你反悔了怎么辦?”

    話音落下,聽到秦楚扶額出聲:“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聰明了……”

    我最終沒能從秦斂那里提前套出那句所謂我最想聽的話,在目送他們出去的時候,秦斂的腳步停了停,轉過頭問丹烏:“需要多久?”

    “你最好祈禱時間越久越好。”丹烏頭也不抬,將木簍里千奇百怪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說道,“如果少于兩個時辰我就已經推開門,那就表示她已經死了。如果超過了三個時辰我還沒有把門打開,你不如就去廚房煮點粥,準備給她醒過來的時候端給她。”

    我仍然緊張,丹烏拿著一根針在我的手指上比劃,比劃了片刻又停下,抬起頭同我說:“這一針下去,你就會睡過去,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

    我點點頭,他又說:“我給你最后一次機會,你要不要考慮換另外那種蠱蟲?”

    我搖搖頭,丹烏卻也跟著搖搖頭:“我真不懂你們。十年已經不算短,你還會留著你們的回憶,這樣相處下去不是很好?更何況你的身體狀況實在不好,就算真的能醒過來,照我看也活不過再一個二十年,又丟了之前記得的那些事,你們這是在得不償失。”

    我問他:“我活不過二十年這件事,你也告訴秦斂了嗎?”

    “那天他來問我,我就說了。”

    “既然他明知我活不過二十年還要選第二個,就說明他已經慎重考慮過。”我想了想,說出一直沒有說出口的想法,“更何況你也說過,選第一種只能再活十年。今后我每天早上醒來都會想起我活不過十年,明知在倒數壽命卻無能為力這種事我體會過,很不好受,到最后一年的時候也許會崩潰。這樣的事不愿意再體會一遍。不如就選第二個。”

    丹烏看我半晌,沒有再發問,只是說:“我的針下去后,你不能再后悔。你要想好。”

    我點點頭,下一刻就覺得指尖一痛。

    眼前漸漸有些模糊,直到忍不住困意,閉上眼睛。

    在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仍然有些不舍,對死亡的惶恐漫涌上來,即使墜入了夢中,也仿佛如影隨形。

    我不想就這樣死去。

    那一日在蘇國,蘇姿飲茶我喝藥,對著十數年如一日的黑色湯藥,很想就把它順手倒進花盆里。哀怨地認為這樣的日子實在難過,這樣的人生實在沒有意義。

    這樣想,便這樣說了出來,蘇姿并未反駁我,只是笑了笑:“你才十二歲,還什么都不懂的年紀。以后經歷得多了,自然會明白。”

    到了現在終于懂得,人所不愿意死去的理由,便是我此生的意義。

    我的這場夢境遲遲沒有收場,反而出現越來越多的人。阿寂,蘇啟,蘇姿,秦斂,甚至還有已經死去的趙佑儀,走馬觀花一般出現,而其中最多的,是秦斂。

    秦斂的面容在夢中出現一遍遍,卻仍舊覺得不夠,想再看一遍他的微笑,他抿著唇的模樣,他的風致與氣度,和他與我相處時浮現的溫柔神情。

    我很想快點醒過來,再親眼看一遍。很著急,卻沒有辦法。

    這場夢境似乎十分久,久到最后所有的人影又都漸漸消失,只剩下我一人站在那里,周圍空曠深遠,蕭瑟寂寥。

    站得久了,漸漸覺得很累,同時慢慢開始痛,仿佛每一寸骨骼都被釘入鐵釘一般地痛,又避不能避,逃無處逃。一直到忍無可忍的時候,那種尖銳的疼痛才驟然撤離。卻仍然浮在夢里,四處都是空白,而我無處可去。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從夢中漸漸清醒。隱約感到床邊坐著一人,緩緩張開眼,那人的輪廓慢慢清晰。一個側影,已然如畫。

    他端著一碗湯水,眉眼坦定,神情自若。看我望向他,唇角微微抿起,勾出一個相當好看的弧度。

    他的手指輕輕撫上我的發鬢,溫柔地道:“熙兒。”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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