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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韓菁本就睡得不安穩(wěn)，被蛇卷住脖子的那一刻猛然從夢中驚醒，正好窗外一道閃電劈下，讓她冷不防打了一個激靈。

    緊接著便是夏雷巨大的轟隆聲，裹挾著萬鈞的氣勢，像是要震破玻璃穿透耳膜一般。被單在她手中絞成了一團(tuán)，韓菁張張口，卻已經(jīng)害怕得說不出一句話。

    她探身去按壁燈，臥室的房門突然打開，背著走廊的燈光站著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身影。那身影稍嫌矮胖，又像是披著袍子的模樣，韓菁只看了一眼就打了個哆嗦，迅速拽過一邊抱熊攬在懷里，尖叫：“你不準(zhǔn)過來！”

    房間里的大燈很快被打開，女管家站在門口，一臉安撫的笑容：“小小姐，是我。”

    女管家知曉她害怕驚雷和閃電，已經(jīng)將房子里所有燈光都打開來。管家見她依舊驚魂甫定，又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聲哄慰：“沒事，有我在呢，不怕不怕。”

    通明的燈火，熟悉的人溫暖的笑容，韓菁蒼白的臉色總算緩和下來。看了看如同潑墨的漆黑窗外，問：“小叔叔回來了么？”

    她今天下學(xué)的時候只有司機(jī)一人來接，小叔叔說他有事，一直到她上床睡了覺都沒有在家中出現(xiàn)。

    其實這狀況時常發(fā)生，但今天下學(xué)時正值大雨前夕，天氣憋悶，連帶著便引出了韓菁的壞脾氣，小公主一咬唇，一言不發(fā)就掛了電話。

    “少爺今晚不回來了。”管家和煦地笑，“小小姐還害怕嗎？我陪你睡覺好不好？”

    韓菁瞧她一眼：“我想要小叔叔。”

    “可是……”管家有些為難地看著她，想著較為溫和的措辭，“少爺現(xiàn)在回來可能不太方便。”

    “為什么？”

    “……下這么大的雨，回來也很麻煩，對不對？”

    “那他現(xiàn)在在哪里？”

    管家再次努力地組織著措辭：“似乎是在公司……”

    韓菁明顯不信，并且瞬間就明白了她一直試圖轉(zhuǎn)移話題的潛臺詞。臉一板，立即跳下床，赤著腳去翻茶幾上的書包。找到手機(jī)，按通一號鍵，撥了出去。

    身后的女管家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是意料之中的無人接聽。韓菁再次面無表情地?fù)苓^去，再次無人接聽。第三次，結(jié)果同上。

    她還是不屈不撓地繼續(xù)撥。

    韓菁身上松松垮垮地套著一件莫北的真絲襯衫，寬大如同袍子，卻愈發(fā)襯得她身形修長姣好。衣服貼身如水一般滑下去，長長的袖子掩住手指，領(lǐng)口處一對蝴蝶羽翼般鎖骨，小腿筆直，雙腳小巧，腳踝骨骼纖細(xì)，長長的棕褐色卷發(fā)瀑布一般垂下來，遮住大半個側(cè)臉，只有彎長的睫毛在微微顫動。

    側(cè)影就像個天使。盡管這個天使十分的固執(zhí)倔強(qiáng)。

    韓菁曾經(jīng)想要拉直頭發(fā)，被莫北反對。過了一周又想要弄成卷發(fā)，再次被阻止。但韓菁隨即拖住莫北的胳膊抱住莫北的脖子摟住莫北的腰際上躥下跳軟磨硬泡發(fā)嗲撒嬌，于是兩天后終究還是得了逞。

    再回顧一下從韓菁認(rèn)識莫北到現(xiàn)在為止，甚至都可以這樣說，只有韓菁想要的，從沒有她得不到的。

    對韓菁而言，莫北就像是她的阿拉丁神燈，不管她提出的要求有多不合情理，他都會全部答應(yīng)，無所不能。

    盡管是夏天，管家還是不敢怠慢。過了片刻見韓菁依舊沒有罷休的意思，趕忙拎了拖鞋走了過去：“小小姐，雨天地上涼，咱們先穿上鞋子。”

    韓菁沒理會。盡管莫北下午沒有明確解釋他的行蹤，但她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而盡管她可以完全確定，她卻還是想要打電話；而盡管她已經(jīng)撥過去了七八個電話，那邊依舊還是處在無人接聽的狀態(tài)。

    窗外雷電交加的狀況已經(jīng)減弱，雨打綠葉的聲音斷斷續(xù)續(xù)，是深夜唯一的陪伴。管家見她只咬著唇不說話，又輕聲說了一遍：“小小姐，咱們睡覺吧。”

    韓菁有些發(fā)愣，聽她開口才回過神來，說：“我現(xiàn)在不想睡覺。你先去睡吧，我要自己睡。”

    管家還想說些什么，被韓菁沒什么感情的眼神一掃，話于是全都滯在嘴邊上，又硬生生地吞了回去。最后只得嘆了口氣離開了。

    今天晚上整座房子都是通明的狀態(tài)。韓菁還是赤著腳，沿著明亮的走廊一路到了莫北的臥室。

    這間主臥室和她房間的面積差不多，但明顯視野要開闊得多。推開門便將屋內(nèi)陳設(shè)一覽無余，干凈流暢是第一印象。但若隨手在墻壁一按，卻又會冒出數(shù)多的暗格，將大小零余雜物統(tǒng)統(tǒng)清理在里面。

    莫北的臥室大概算是這座房子里唯一一處不曾遷就她想法的地方。房間線條處理得硬朗簡潔，凌厲中又透著風(fēng)度，懶散中又透著精明，沒有一絲多余的裝飾物。就連被單枕頭和床頭柜的臺燈都是黑色，以至于那塊地方唯一醒目的東西竟然是今天的早報。

    韓菁爬上床，靜悄悄地把自己裝進(jìn)被單里。這里沒有像她房間那樣反復(fù)的蕾絲花邊，也沒有飄逸甜美的紗幔，但有她最信任依賴的人的清爽味道，足以讓她在這個依舊低沉打雷的雨夜里安心睡去。

    但第二日卻又變成了另一番光景。下午莫北和江南一起開完會，晚上兩人一起在夜總會消遣。莫北正低笑著就著美人的手咬下一口山竹，家中管家突然打過電話來，語氣緊張地向他報告：小小姐不見了。

    莫北笑容一收，直起身問：“什么叫不見了？我早晨給她打電話，她不是說要去商場買衣服么。”

    “是這樣。老王說小小姐告訴他兩個小時內(nèi)會出來，可她上午十點(diǎn)進(jìn)去，一直到晚上七點(diǎn)都沒出來。老王中間去里面找了三圈，還請廣播了三次，一直都沒人回應(yīng)。他連男裝區(qū)都找了，給小小姐打電話，手機(jī)還一直關(guān)機(jī)。”管家已經(jīng)有些慌得語無倫次，“少爺，小小姐她……”

    莫北揉了揉額角，輕推開傾身過來想要幫忙按摩的美人，略略沉吟后開口：“商場那么大，怎么可能平白無故丟了個人。我現(xiàn)在回去看看。”

    他掛了電話，美人水光瀲滟的嘴唇微微嘟起，為他剛剛推開她的動作無聲控訴。莫北笑了笑，漂亮的手指蜻蜓點(diǎn)水般在她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想了想，不確定地說：“你叫小韻……我記錯了么？”

    美人的嘴巴嘟得更高了，眼睛卻流露出一絲嫵媚的挽留：“莫先生，我是小煙，小韻比我要胖些呢。”

    “我記錯了，對不住。”莫北漫不經(jīng)心地笑笑，扭頭轉(zhuǎn)向江南，“我得先走一步，你慢慢玩兒。別被我攪了興。”

    江南的鼻尖距離身旁妹妹的脖子只有一根頭發(fā)絲那么遠(yuǎn)，見莫北真的抓起鑰匙要走，趕忙攔住：“別介啊，什么天大的事兒啊，一個電話就把你招之即去了？你走了我一個人還剩什么玩頭啊？”

    莫北似笑非笑：“那你就再叫幾個人過來作陪。剛家里打電話來說菁菁人不見了，我看我還是去找找。”

    “人不見了？什么叫人不見了？”

    “我也想知道什么叫做人不見了。我琢磨著這丫頭今年似乎開始步入青春叛逆期，什么事都喜歡跟我反著來。”車鑰匙在他的手中勻速轉(zhuǎn)了一圈，晶亮光芒一閃而逝，莫北笑了笑，“我先走了。”

    “你再等會兒。菁菁為什么離家出走啊？誰招惹她了？”

    這個問題顯然莫北沒有考慮過。愣了一下才說：“等我一會兒找到她問問。”

    不過莫北這“一會兒”的時間略微有點(diǎn)兒長。他給韓菁打電話，關(guān)機(jī)。又給家中打電話，韓菁還是沒回家。他去她的學(xué)校轉(zhuǎn)了一圈，最后才想起今天正值節(jié)日放假，學(xué)校早已關(guān)門。

    他隨后又開著車?yán)@著遠(yuǎn)遠(yuǎn)近近數(shù)十條大街來回地轉(zhuǎn)圈，還是沒有找到人影。

    一直到凌晨都沒什么消息。t市太大，莫北二十多年來頭一次體會了無頭蒼蠅亂撞是種什么感覺。

    前一夜下過雨，今天街道上涼爽異常。莫北卻漸漸有些煩躁，在街邊停下來，倚在車門旁，扯了扯領(lǐng)口，避風(fēng)點(diǎn)燃了一支煙。

    煙霧被風(fēng)吹散，他思索了一下，叼著煙給秘書打了電話：“給我查查韓菁的那幾張銀行附卡今天有沒有款項支出，有的話告訴我刷卡時間和地點(diǎn)。”

    半小時后，莫北站在一家酒店的房間門前按了按門鈴，里面沒有回應(yīng)。他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開口：“菁菁，開門。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又等了三分鐘，門終于被慢慢打開，露出韓菁一張戒備和怨懟的臉，并且口氣不善：“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我還想問問你一個未成年人沒有證件怎么開的房呢。”莫北瞇了瞇眼，“一聲不吭離家出走，信不信我打你屁股？”

    韓菁許久都沒見過他冷著臉的樣子，此刻他毫無掩飾的怒意讓她所有的埋怨瞬間化為烏有，只剩下在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

    盡管莫北會無原則地遷就她，可她還是有些敬畏他。

    莫北進(jìn)門撿了床邊坐下來，韓菁依舊倔強(qiáng)地梗著脖子看窗外，他瞧了她有十幾分鐘，她一直維持著一動不動的狀態(tài)，像個固執(zhí)的木頭人。

    最后還是莫北先投了降：“過來我們談一談。”

    韓菁連眼神也不甩一個，簡直把窗外天空盯成了一朵花。

    莫北嘆了口氣，語氣更加柔軟，拍拍旁邊的床：“菁菁，過來。”

    韓菁總算有了點(diǎn)兒反應(yīng)，微微側(cè)過頭，見他嘴角含笑，雙手向她張開，眉眼間已沒了半絲不快，稍稍放下心來，嘴唇抿了抿，慢慢走到他的一邊坐下。繼而腦袋一低一歪，整個人半埋進(jìn)莫北懷里。

    他的手掌撫上她的頭發(fā)，她則抱住他的腰身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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