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幸存的溫柔-《我在天南,望不到地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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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是我給他母親付的醫療費,一分不少,他今天找到我全還給我了!張季北真是天真啊,以為我跟他之間是用錢能撇清的。那我算什么?這么多年我對他的感情,也能夠還得清嗎?”路綺雯的聲音低下去,儼然帶著哭腔和痛苦。
紛紛揚揚的紅色人民幣,像她破碎的心臟,每一張,在空中短暫地飛過,然后掉落在雪地上。
我看向她因心痛而微微彎曲顫抖的身軀,想扶她,她不屑地揮開我:“不要你假惺惺!”
我被她推得一個趔趄,踩在一沓厚實的鈔票上。我紅著眼睛看她。
路綺雯忽然笑起來,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你喜歡張季北,我不怪你,我們可以公平競爭。但我恨你不夠坦蕩,喜歡誰不敢說,我恨你的前后不一,恨你不重視這段友情。李優優捅破的時候,你不承認!我讓你離開張季北的時候,你還不承認!你這個虛偽的人,我討厭你!”
“你要我怎么做啊?”我的嗓子還很沙啞,痛苦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兒。
路綺雯臉上掛著淚水,抽泣著盯著我,極盡委屈。
我望著路綺雯,內心的糾結和不知所措不比她少:“我從中學開始,為他努力學習來到上海,然而我面對的卻是一個那么優秀的你。張季北的轉變令我感到恐懼,在你們兩個面前,我從一開始就沒有勇氣來做這些。你要我怎么做?我也努力想試著去忘記這個人,但是他在我心里扎根了,你知道嗎?你是想要我連根拔起嗎?我可以啊……但你告訴我我該怎么做?你也喜歡著他,你能做到把他從心底連根拔起嗎?”
路綺雯號啕起來,蹲下身環抱著自己哭個不停。
“曾經對待這份感情,我很懦弱,我一直在逃避,但我現在不想逃避了。”我看著蹲在地上的她,沒有開口安慰,“你只知道你這么多年陪在他身邊有多苦,但你不知道我追尋和等待多年的苦楚。我會一直等下去,無論是等到張季北看見我,還是等到你和他的婚禮,我都會等下去的。”
路綺雯站起來,抿著嘴唇,紅腫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我。
我回看著她,不想逃避,再也不想。
路綺雯輕輕咬牙,往前一沖,伸手一把推開我,然后搖著頭倒退:“南瑾啊南瑾,你好有心機啊,比不上的人是我,是我!”
說完,她哭著轉身跑開,頭也不回。
那是一個單純無害只一心跟隨喜歡的人的女孩兒,但是在感情里,沒有人會因為她的單純無害而心生憐憫,拱手相讓。
我對她的不舍,僅僅因為這種岌岌可危的友情。
如果沒有張季北,我跟她本能交心。
我仰起頭,看向蒼茫不語的天空,再低頭看著滿地的紅色鈔票,它們像一個個滑稽的小丑,正朝著我笑。我蹲下身,將它們一張張撿起來,擦干凈,重新裝進那個被丟棄的包里。
不是不在乎,只是假裝不在乎;不是不挽留,只是不敢挽留。
所以,我只能沉默地等著,等著。
對不起,路綺雯。
我將錢裝好,已經是一個小時后的事。沒有心情外出,我拿著包回到家中放好,不知道什么時候能還給她。
我在雪地里站得太久,雙腳先前沒知覺,現在才發覺疼痛不已。
我泡著腳,給媽媽打電話:“媽,我過幾天回來過年,你要給我做好吃的菜。”
媽媽奇怪地問:“怎么了,閨女,不是說很忙不回來了嗎?還有,你平時都只給我發微信、寄東西,這回舍得打電話了?”
我憋回快溢出眼眶的淚水,笑著責怪:“怎么,不歡迎啊?上海下雪了,真的很冷,我想回家。我都好久沒回家了。”
聽著我帶著哭腔的聲音,媽媽嘆息道:“歡迎,怎么不歡迎?回吧回吧,媽想你,卻不敢跟你說,每次想打電話給你都忍住了。兒女大了,做父母的不該拉著,你飛得高,媽心里頭高興,但更擔心你累。累了就回來休息休息,媽守著你呢。”
我的眼淚“嘩啦嘩啦”地流了滿手背,卻還是忍著哭腔撒嬌道:“好啊,媽,我想你,很想很想。”
“乖,媽也想你——”后面的尾音帶著顫抖,媽媽笑了笑,卻聽得我很難受,她又說道,“不聊了啊,長途話費貴。”
那頭傳來“嘟嘟”聲,我濕漉漉的手里還抓著手機。水已經冷了,我起身倒掉,快速拿過筆記本電腦,開始訂票,然后打電話請了一個星期的假,接著收拾行李。
在你最難受的時候,讓你覺得溫暖的,永遠都是家。這世上獨一無二的感情,最親不過血濃于水。
南方小城,我回來了。
05
到家的時候,媽媽正在做飯。我把給媽媽買的披肩遞給她,然后陪爸爸下了一盤棋。
年初三的時候,天氣依舊濕冷,久違的陽光卻露出了頭。
“媽,我今天不回來吃晚飯了,想去一趟泉城中學。”我在鞋柜旁一邊換鞋,一邊喊道。
媽媽在廚房里回應我,拿著一把青菜出來:“注意安全。”
“知道啦!”門“咔嚓”關上,我看到媽媽搖了搖頭,再次走進了廚房。
街道兩旁,寒冬里香樟樹依然繁茂,樹干底部被刷上保暖驅蟲的白漆,上面掛滿了彩燈和大紅燈籠。
我隨著行人前進,不知道走了多遠,我在人來人往的街頭蹲下來。
悲傷的情緒覆頂而來。
在人潮里,像是失去了自己一樣。以前,張季北在廣播里說過一句話:在人潮里死亡,不如在人潮里流浪。
可是,一個人流浪,真的太孤獨了。
寬闊的街道,成群結隊的行人,一個家庭、一對夫妻、一群朋友,進入我的眼簾,消失在我的心底。
我仿佛聽不到這個世界的聲音,難過像一條悲傷的河流,我仿佛就要沉下去,溺死。
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出現了一雙白色運動鞋,定定地站在我面前,一塊手帕伸到我眼前。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順著那雙鞋,自下而上看去,卡其色休閑褲、米黃色套頭毛衣,待看清那人的面容,我愣住了,眼淚卻流得更兇了。
所有的風景都成了背景,天空在他后面透出明亮的顏色。他微微皺眉,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張季北……”
張季北一動不動,就這樣看著我。
此時的我,眼淚汪汪,鼻子通紅,頭發凌亂,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他嘆氣,扭頭,朝我伸出一只手:“要一起走走嗎?”
所有的情緒,在這個動作到來那一刻,全都散開了。
我仰著頭,聲音滿含哭腔:“你怎么會來?”
“路綺雯找你的事,我知道了。”張季北像是無奈,又像是自責,“你的手機關機,屋里也不見人,我怕你出事,去找小區的保安調了監控,知道了整件事。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很抱歉。”
說著,他將我拉了起來。
我悶悶地問:“你丟下工作還有你母親,沒關系嗎?”
“你沒事就好。”他沉默了一會兒,看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回頭緩緩地問道,“你想去哪里?”
我心里一陣抽痛,笑靨如花:“你又想去哪里?”
我想去泉城中學,因為那里有關于你的回憶,但現在不想去了,因為你已經在這里。
“那就沒有目的地走走吧。”張季北看著我,笑道。
“好。”我笑著回應他。
那天,我跟張季北一前一后,走過泉城中學,走過小吃街,走過每一塊破舊的公交車站牌,走過那些我們舊日的時光。
我不知道,那些走過的路,它們的盡頭在哪里。
他一個人默不作聲地在前面走著,我不緊不慢地跟著,看到我落后了,他會放慢步子,等我。
第二天,我跟他一起坐高鐵回了上海。很奇怪,我們似乎都藏著千言萬語,卻都默契地不發一言。
回到上海這個喧囂繁華的地方,張季北送我回房間后就離開了。我將頭蒙在被子里,久久未能入眠。
這一趟短暫卻難忘的旅程,我幾乎懷疑是一場美夢。
我醒來的時候是半夜,掛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了11:56。我踩在木地板上,起來倒了一杯水,去陽臺的時候,看到對面亮著燈。
張季北靠在欄桿上,看到我出來有一絲驚訝。
我們住處相鄰,陽臺相對,隔著幾米遠的距離,我能從打開的門看到對面一塵不染的客廳,還有鏤空壁柜上一盆茂盛的綠蘿。
“睡得好嗎?”張季北抬頭看我,雙手搭在欄桿上。暖黃的路燈燈光照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臉部線條柔和不少,燈光落進他得眼睛里,如映星輝。
我喝了一口水,笑著說:“一覺到天黑,好得不得了。”
在目睹我臉上表情的那一刻,他的神情漸漸放松了,眉眼間光芒流轉,讓我看不懂。
遠處鐘樓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咚咚”的聲音響徹寂靜冷清的夜晚,綿長而低沉。
他聽了幾下鐘聲,覺得時間晚了,輕聲說道:“晚安。”然后轉身徑直進屋,關上了門。
我輕笑:“晚安。”
我沒有開燈,借著外面路燈暈黃的光,關門趴在軟綿綿的床上。
晚安,飛鳥先生。
第二天下午,我從公司回來,路過“柒年”,進去了一趟。
“羅凱,camile呢?上次過來就沒見到她。”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著窗外匆忙的路人。喇叭聲此起彼伏,汽車排成了長隊。
對面的羅凱頭發剪短了,穿著灰色的高領毛衣,抿了一口茶:“她結婚后辭職了,現在估計在西藏吧。”說著,他笑了笑。
“結婚了?什么時候的事?”我詫異。
羅凱給我面前的咖啡加了一塊方糖:“三個月前,是她的青梅竹馬,我見過一次,不錯的男人,值得托付終身。”
我忽然想起camile給我調的那杯“青梅幽綠”。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青梅不老、竹馬歸來的故事。
咖啡廳內忽然響起了《南山南》,是張季北的聲音,我差點打翻端起的咖啡,下意識地回頭去看。
羅凱低低地笑起來:“忘了告訴你了,上次季北那次演唱很火,很多客人都想聽,我征得他的同意,把錄音刻進了光盤,以后都能聽到。”
我看著那幅《拾穗者》的西方油畫,記得上次張季北的吉他還掛在那里,這一次掛鉤上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對了……”羅凱抿了一口茶,打趣道,“半個小時前,他剛取回吉他離開。你們還真是有默契,一個前腳剛走,一個后腳就來。”
我笑笑,沒有作答。
羅凱指指我手中的咖啡:“你手中這杯‘春暖花開’是我最近調的,趁熱喝,冷了就不好喝了。好東西禁不住涼。”
我點頭。
羅凱陪了我一會兒,起身的時候,看向又多了不少便簽的墻壁,意味深長地說道:“呵……他先前向我借筆,不知道在墻上寫了什么。”
我的手一頓,驚訝地看著他。
羅凱微笑著走進了隔間。
忽然想到了什么,我放下咖啡,起身離開座位,在密密麻麻貼滿便簽的墻上尋找。
一分鐘后,我看到在那張“我可能還會等你”的標簽上,寫著一行清秀的小字:時光那么長。
一時間,我仿若被丟進了輪回的四季里,那些命運齒輪開的玩笑,也一下下被撥回正軌,繼續骨碌骨碌轉動。
時光那么長,所以,等等是沒有關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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