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倒垂的沉重的天鵝絨幕布下,帶著暗花的大紅地毯無限延伸。觀眾散場離去,只有我像個固執而悲傷的敲鐘人,坐在寂靜空曠的時光禮堂里,一遍一遍聽著歲月的鐘聲孤獨回響,贈予我一場偉大的葬禮。張季北,是不是與你有關的所有劇目,我都入戲太深了呢? 01 星期五上午沒課,但是,整個宿舍只有我一個人還賴在床上,其他人一大早起床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臨近九點的時候,楊冉突然重回宿舍,奔到我床邊,大喊道:“小南,最新消息,你要不要聽?” “別鬧,我困。”我迷迷糊糊地拍打著楊冉的手,拒絕道。 “是關于張季北的喲。”楊冉神秘地說道。 我立馬坐了起來,瞌睡一下子醒了一大半。 楊冉看到我這副激動的樣子,立刻哈哈大笑起來,然后把自己的手機遞到我面前。 亮起的屏幕上,張季北戴著耳麥,面前架著一只電容麥克風,劍眉入鬢,薄唇輕啟。 這是……在直播? 我看了看圖片下的水印,顯示的是某頻道。 “哪里找的圖片?”我問楊冉,然后趁機用微信把圖片轉發到了自己的手機上。 楊冉枕在我的床沿,笑道:“就知道你感興趣!剛才和外系的朋友一起吃早餐,她們都在聊昨晚的視頻直播,我一看圖,呀,這不就是你家的張季北嗎?于是馬上要了過來!” “太棒了!非常有用的消息!”我感激地拍了拍楊冉的肩膀。 楊冉一挑眉,指著我:“不客氣,記得請我吃飯就好。” 從楊冉那里得到了張季北視頻直播的地址之后,我順勢找到了張季北的微博。 張季北的直播頻道上人超級多,平時他不直播的時候,也有些人會在里面唱歌。我關掉左下角的麥克風和揚聲器,將號隱藏在觀眾隊列中,開始了每天都守在頻道上等待張季北直播的日子,把他的每一首歌、每一句話都錄了下來。 我也會每天都關注他的微博,不僅每一條都會評論,甚至每天晚上睡覺前,我都會發給他一條“晚安”的私信。 不過,做這些的時候,我從來都不奢望他會回復。 張季北的微博名是“北方飛鳥”。為了迎合他這個微博名,我把自己的微博名改成了“南方游魚”。反正他也不會在意十幾萬粉絲當中的一個我。 除了看他的直播,關注他的微博,更多的時候,我會去藝術樓一樓的117課外活動教室偷看他們排演話劇。 既然張季北覺得我沒有資格進話劇社,那我旁聽總可以吧? 哼,張季北,遲早有一天,我要讓你對我刮目相看! 這天,到藝術樓時,117室的音樂已經放得震天響,走在外面的走廊上都能感覺到地板在抖動。 話劇社最近一直在排演曹禺的《雷雨》,不出意外,今天應該演到了第三幕。這出劇的第三幕和第四幕高潮迭起,我絕對不能錯過。我取下耳朵里的耳塞揣進兜里,輕手輕腳地趴在窗戶外,踮起腳往里面瞅。 看架勢,他們已經演了一會兒了。 “我告訴你,我是家敗人亡,一天不如一天。我受人家的氣,受你們的氣。現在倒好,連想受人家的氣也不成了,我跟你們一塊兒餓著肚子等死。你們想想,你們哪一件事對得起我?” 魯貴扮演者手舞足蹈,唾沫橫飛,左看右看找不到東西,氣急敗壞地吼道:“侍萍,把那凳子拿過來,我放放大腿!” 我“撲哧”笑出聲。不是我不尊重藝術,實在是這個“魯貴”在吼的時候,一張圓凳就在他腳邊,這臺詞配得太逗了。好在里面的演員表演很投入,沒發現我的無禮。手邊沒有劇本,我拿出手機聯網,找出《雷雨》的劇本。 我嘴角揚起一抹笑,心里暗道:不讓我進話劇社,我也有本事給你排出一部連續劇。說我普通話不標準,表現張力不夠,張季北,那是你不像我了解你一樣了解我。 我弓著身子,目光四處掃視,尋找合適的練習地點。教學樓人多肯定不行,回宿舍路途遠,走廊太打眼容易丟臉……我幽怨的目光沿著過道望過去,它的盡頭好像是……廁所! 我像發現新大陸一樣跑過去,在進廁所前及時剎住車,然后“砰”地推開那扇掛著裙裝圖標的門,動作一氣呵成。 一個女生剛好洗完手出來,看到我興奮的模樣,她愣了愣,走出門前還多看了我幾眼,眼神里明顯帶著疑問。 目送女生走遠,我松了一口氣,偷偷觀察每個蹲位。發現沒人,我連忙掩上洗手間的門。 塞萬提斯曾說過,決不要去招惹演員,因為他們是一個得寵的階層,他們是一群給人們以歡樂的活潑人,所以什么人都對他們垂以青睞,并愿為他們提供保護。 此刻的我很認同這句話。 我現在是一個歡樂的活潑人,哪怕沒人青睞。 一扇虛掩的門為我的藝術獻身精神提供了堅不可摧的保護,除此之外,還沒人來招惹我。 我有足夠的時間和空間自導自演,自我分裂,演完一出“南式雷雨”。 02 再次確認四周沒人很安全后,我開始對著洗手池上的鏡子調整心態,很快進入狀態。 我輕咳一聲,叉著腰,對著鏡子指指點點。 “魯貴,我問你聽見我剛才說的話了嗎?季北出門穿的皮鞋,擦好了沒有?什么?這是你擦的!就這么隨隨便便抹了兩下?小少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小心剝了你的皮!” 說完,我雙手交疊彎著腰道歉:“哎喲喂……老爺啊,您可別告訴小少爺。小的在這周公館吃喝拉撒,幾乎是白天黑夜都在侍候小少爺,難免困了犯糊涂。” 隨即,我轉換身份,滿不在乎地擺手:“行了行了。南夫人呢,一宿都不見人,叫她吩咐下人把西倉倉庫工人的工資結了。” “夫人去杏花巷找月姨、方太她們打牌去了。我馬上去叫。”我順溜地說完,點頭哈腰。 隨即,我踮起腳快速跳戲到杏花巷,翹起蘭花指,想象自己懷中抱著一只貴賓犬,帶著貴婦特有的高傲撫摸著狗兒,轉身對著墻壁氣勢洶洶地開罵。 “臭丫頭,講臉呢,又學你娘的那點窮骨頭。你看我南姑娘,當年背井離鄉,跑八百里外來上海追求夢想,女學堂里當服務生,一月三百塊錢,兩年才回一趟家,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上海,混到上流社會,我容易嗎我?你這叫本分,還念過書呢,簡直是沒出息。說!又去大宅讓我撞見了,是不是想勾引我兒子張季北?告訴你,沒門!” “對不起,夫人,對不起……”我撲通跪下,痛得齜牙咧嘴也沒敢出聲,揪著自己的裙子,滿是哭腔,“我可忍了好久了,我跟您先說下,我娘含辛茹苦將我養大,一個饅頭都掰成四瓣吃,起早貪黑好不容易回一趟家,這次,她也是叮囑我來的。您要是不相信,我就把您兒子這兩年做的事都告訴您。” 說完,我立刻跳起來,雙手叉腰,換個方向面對鏡子,刻意模仿男性的聲音,氣急敗壞地說道:“小翠,閉嘴!我,我做了什么啦?我張季北行得正坐得端,喝點,賭點,玩點,就這三樣。我快三十的人了,做了什么還不承認嗎?” “我做了什么不承認?”門邊忽然傳來一句低沉醇厚的話。 “你翻臉不認人不記得我了!”我入戲太深,想也不想地大聲回答道。 很快,我就僵住了。 那個聲音,熟悉的腔調,熟悉的語氣,連標點符號都不會錯的一句話……鏡子中出現張季北雕塑般的俊臉,而我此刻披頭散發,滿臉通紅,表情還極為扭曲。 我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僵硬地扭轉脖子,直愣愣地回望過去。 張季北隨意地靠在門邊,白色襯衫解開領口兩粒扣子,鎖骨若隱若現。他沉默地倚在那里,上下打量我,眼神意味不明。 我保持嘴巴張大的樣子,然后慢慢扯動臉部肌肉,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 他怎么會在這里? 他看了多久了? 我渾身僵硬,如臨末日般抬頭看他。 他沉靜黝黑的瞳孔深不見底,笑意讓我感覺一陣陰冷。 我怎么會忘記鎖門?他該不會以為我是變態狂吧? 我握緊拳頭,連大氣都不敢出,心里已經抓狂。 沉默持續了十五秒鐘。 然后,張季北緩緩轉身,扭頭,眼角的余光從我全身上下掃過,隨即離開。 我暗暗握緊拳頭,認命地挪步出去,跟著他,把頭藏在胳肢窩里,想努力掩飾這該死的尷尬。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眼前是一雙白色的球鞋,鞋子洗得雪白,邊緣沾了些許灰塵。偷偷往上瞟,卡其色休閑褲,略顯寬松,包裹著修長的雙腿。再往上……我沒臉看。 張季北雙手插在褲兜里,大約一分鐘后,他轉身,面無表情地問我:“你真的是以高出本科線的分數考到a大來的?” “啊?是,是啊。”我感到很奇怪,這話題跳轉的跨度未免也太大了。 我抬起頭,張季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轉身抬腳又走。我看著他如翠竹一般挺直的背影,樹葉間漏下來的夕陽落在他潔白的襯衫后領上,他走在距我三米遠的地方。 忽然,張季北停下腳步,側頭說道:“可你的智商根本配不上那樣的分數啊。” “什么……”我直直地望著他,他的眼睛深邃而冷靜,盛滿了我看不懂的神色。 “家里養了條狗吧?”張季北勾唇說道。 他轉身之際,我才慢半拍地反應過來,目送他步履慵懶平緩地漸漸消失在藝術樓右邊的花壇后。 家里養了條狗,是說我走狗屎運才考上a大的? 安靜的校道上,我灰頭土臉狼狽得像個被丟棄的小兵,夕陽的紅暈染透了我一張欲哭無淚的臉。 那天回宿舍后,我反省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結論是:我和張季北,不對,是如今的張季北,戰斗力完全不是一個水平線上的。 張季北性格的轉變讓我感到很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自從那次丟臉事件后,話劇社的負責人居然給我打了電話,告訴我話劇社缺人,問我還想不想加入。然后,我莫名其妙地飛快地通過了話劇社的面試,成為了正式社員。 一切順利得像是一個陰謀。 而所有的跡象均指向幕后黑手,那個心思難測的陰謀家——張季北。 03 進社團的第二天晚上,為了和社員們熟絡,我跟他們聊了很多關于自己的事情,不包括因為張季北而來到上海,但包括因為沒參加藝考而與動漫設計無緣。 凌晨一點多,我口渴,起來喝水,習慣性地拿起手機刷新微博動態,“特別關注”一項顯示有最新消息。 解鎖,登錄微博,點進去,是半個小時前張季北的一條微博——“金苑小區b棟301室,我好朋友的美術班招生,只要報上張季北的名字,學費就可以減半哦。”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