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他說著,發力將那只胳膊一扭,再將人狠狠一推,駱衡倒吸口冷氣,踉蹌跌落在地,狼狽不已。 “孬種!” 大漢啐了聲,虎眸之中盡是滿滿的厭惡輕蔑。 駱衡折了一只胳膊,痛得雙唇咬出血印,亂發與長睫盡被汗水淋濕,他仰首終于露出了完整的一張臉,蒼白而俊秀,在夕陽的籠罩下,淚水自眼角恨恨滑落,周身散發出一股孤絕之氣,如山林間受傷的小獸,透著說不出的狠勁: “是是是,我是孬種,我懦弱,我沒用,我活得不人不鬼,像螞蟻一樣被人踐踏,連提前收攤回去,為自己煮碗長壽面都不能!到哪里都要被人甩一臉金葉子,威逼強迫!從前那些凌云壯志就跟笑話一般,飽讀詩書到頭來任人碾壓,連為自己討個公道都沒門,反而被驅趕出城,像條狗一樣躲到這邊陲之地來,渾噩度日,我就是天底下最大的孬種,不消你動手,我回去吃完面就下地陪我的老朋友去,這個生辰就當祭日來過了!” 這字字句句響徹長空,帶著沖天戾氣與刻骨絕望,淚水淌過蒼白俊秀的臉龐,唇角咬出的血印在夕陽映照下,觸目不已,瘦削的身子卻挺直著背脊,昂首灼灼對視著,毫不退縮,一時四野風中竟帶了幾分肅殺震撼的味道。 大漢張了張嘴,半晌才有些無措而意外道:“今天……是你的生辰?你提前收攤回去,只是想為自己煮碗長壽面?你……不是青州人?” 屋中月光泠泠,檀香裊裊,風吹簾動,白袍勝雪,一把嗓音清冽無比。 “他叫聶長卿,從前是個叛軍頭領,卻是被上級誣陷的,連累滿門,走投無路,只能帶著跟隨他的兄弟躲到了青州,占山為匪,人稱聶老大。” “那一天,他是下山來散心的,整個人苦悶異常,因為他才在山上拜祭完一個人,那個人,是他的親弟弟,從前將門嬌養出的小公子,滿腹經綸,下得一手好棋,本是人生繁花似錦,卻因為這場變故家破人亡,從云端跌落泥土,又眼睜睜看著崇敬的兄長淪落為寇,困于山上,他一時難以接受,也拒絕為匪,‘同流合污’,大受刺激中身體每況愈下,最終日日嘔血,在自己生辰那一天,強撐著推門而出,摘了片楓葉夾進書本后,便抱在懷中,于院里闔目而去,死在了自己心愛的棋盤旁。” “聶老大每年的這一天,都會痛徹心扉,難以自持,這一年也不例外,說來也巧,那駱衡竟與他弟弟同歲同生辰,若他弟弟未抱憾逝世,也該是駱衡這樣的年紀了。” “聶老大拜祭完弟弟后,來到駱衡的棋攤前,坐下想同人下一局,稍許紓解一番內心痛苦,卻沒想到莫名其妙的,竟碰了個大大的硬釘子,還被提及‘死’字與‘土匪’這不堪字眼,這可真真戳中了他心頭傷疤,他顧及胞弟祭日沒有見血,只折了人一條胳膊簡直算仁慈。” “那駱衡說起來也是倒霉,陰錯陽差的,平白遇了場無妄之災,但同時,他也是幸運的,因為從這一天起,他的命運徹底被改變。” 東夷山君說到這,扭頭看向呼吸微顫的聞人雋,目光定定,逐字逐句道:“聶老大將他帶上了山,將他收作義弟,開始教他武功,帶他管理匪寨上下,讓他重獲新生。” 起初上山習武的那段日子,駱衡是極度痛苦的,因為他已經滿了十六,這時候才開始練武是算晚了的,一般習武之人都是從小打根基,四五歲就要開始扎馬步,練下盤,通經絡。 他沒有一丁點基本底子,半途來爬高山,簡直苦不堪言。 聶老大將他視若親弟,一方面對他關愛照顧,一方面又對他嚴格有加,尤其在習武這一事上,幾乎能稱得上“閻羅王”。 他為了“重塑”他的骨骼體魄,打通他的奇經八脈,每天都要在他身上扎滿一輪針,還要他浸泡在特制的草藥滾水中,讓藥力滲進四肢百骸,發揮出最大作用。 這中間的過程猶如受刑,每當駱衡漲紅了臉,堅持不住,痛苦萬分地想要掙住木桶時,聶老大都會在旁邊狠心一壓,將他重重按回去: “想想你受的那些冤屈欺辱,想想你親手埋下的伙伴尸骨,這世上沒人能幫你,公道只能靠自己討回,弱者只有挨打的份!你要做的就是不斷變強,強到再也不被人踩入泥土,強到終有一日,能夠護住那些自己想要珍視的東西!” 在日復一日的高壓習武之下,等到第四年秋天,駱衡的二十歲生辰時,他已經脫胎換骨,徹底再世為人。 從前那個羸弱書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背脊挺拔,目光如炬,肩寬腿長,真正像個男人一般,英氣非凡,傲立山頭,俯瞰蒼生的匪寨二當家。 這時候,聶老大擺了兩封信在他面前,信里分別寫了兩個地址,一個是那位卸任的裘院首所居之地,一個是那位晏七郎的為官之處。 聶老大有些愧疚道:“抱歉,二弟,你那位阿狐姑娘為兄如何也找不到,甚至連她的真實身份都不知曉,她就像人間蒸發了一般,說不定,還真是只狐妖呢?” 駱衡唇邊泛起苦笑,打開兩封信,久久凝視未語。 聶老大在一旁補充道,那裘院首退任后,在家宅附近辦了間小小私塾,專門招收那些無錢上學的貧寒子弟,盡心盡力,不取分毫,不知是否在為當年毀了一位寒門子弟而進行贖罪; 再說那位晏七郎,也是奇哉,當年那事后,并沒有留在皇城為官,接受父親安排的錦繡前途,而是自請出京,去了芷江一帶,做了一個興修堤壩的父母官。 這些年來,他鮮少再回盛都,倒是在芷江那片兒,名聲赫赫,贏得不少百姓擁戴,還有許多姑娘為他編了詩句歌謠,街頭巷尾都傳唱紛紛。 “若與晏郎攜手歸,青山綠水踏斜暉,此生不須催……” 駱衡將這仰慕之句輕輕呢喃了幾遍,忽然笑了,聶老大在一旁搖頭嘆道:“二弟,若沒有當年的偷梁換柱,這些姑娘們口中的‘晏郎’,只怕就會成為‘駱郎’了,你別難受了,想怎樣討回來大哥都支持你。”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