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海殺戮-《詭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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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笠下,紗幔里,一張少女清秀的臉乍然驚現,似乎連整個昏暗的房間都為之一亮。
“啊?!”蘇碧娥和葉封侯一齊望著她的臉,不約而同地發出一聲驚呼。
黑衣少女臉色氣得通紅,驀地一跺足,刷地刺出一劍。
葉封侯愣怔之間,竟不知閃避,肩頭中劍,流出血來。
黑衣少女惱他不該挑下自己的斗笠,俏嘴一撅,第二劍正待刺出,葉封侯倏地驚醒,倒拖長劍,一掌劈開窗戶,單足一點,越窗而去。
黑衣少女柳眉一豎,嬌叱一聲,正欲追出,蘇碧娥忽地從床上跳下,搶上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一邊在昏暗中上下打量著她,一面雙目含淚,神情激動地道:“月月,月月,真的是你?其實娘早就猜到是你了!好孩子,你、你都長這么高了,娘真的好想你,快讓娘好好看看你……”
原來這黑衣少女正是她女兒秦月,盡管母女分別已經三年,盡管房間里沒有亮燈,光線昏暗,但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女兒。
黑衣少女甩開她的手,退后一步,冷聲說道:“沒錯,我不叫秦恨,我是秦月,但你卻不是我娘,我娘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蘇碧娥胸口一痛,止不住流下淚來,道:“月月,娘知道娘三年前不該拋下你們,娘對不起你爹,也對不起你們兄妹倆,娘現在明白了,娘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近的人是你們,這三年來,娘無時無刻不在想著你們念著你們……娘現在回來贖罪來了,你、你就真的不能原諒娘嗎?”
秦月冷笑一聲,把頭扭到一邊,偏過臉去,竟不理睬她。
蘇碧娥再一次拉住她的手,聲音顫抖,哀哀地道:“月月,人家說母女連心,娘知道你是心疼娘的,要不然你也不會一直在暗中保護娘了,是不是?”
“保護你?”秦月忽然激動起來,扭過頭來,清冷冷的杏子眼射出閃閃寒光,直直地盯著她,咬牙道,“你別做美夢了。”突地把劍一橫,“如果不是為了留著你給爹爹還有爺爺奶奶申冤雪恥,我、我真恨不得現在就一劍殺了你。”
蘇碧娥驀然一驚,忙問:“給你爹爹伸冤?他、他們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們、他們……”秦月恨恨地看她一眼,忽地流下淚來,跺足道,“他們都被你害死了。”
原來三年前,也就是成化十九年,六月初十,正是蘇碧娥隨周寒山離家私奔后的第七天,青陽城梅家坑突然浮現出一具女尸。
梅家坑其實并不是一個坑,而是一個湖,方圓十數里,湖深莫測。
其時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候,尸體被人發現之時早已面目模糊,腐敗不堪,數里之外都能聞到尸臭。
仵作到場檢驗,發現死者大約三十來歲,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尸體手指僵直,指甲干凈,并無落水之后掙扎撲抓留下的痕跡,且肚皮不脹,口鼻中并無穢水流出,抬起下額,發現脖頸兩邊各有一道手指寬的淤痕。
由此斷定,死者是在生前被人掐死之后,再推入湖中的。
再一復檢,死者身著紅裙,樣式普通,全身上下并無能證明其身份的明確特征,看來是具無名女尸。
青陽知府佟子昂佟大人看過仵作填寫的尸格目錄之后,當即下令在全城范圍內仔細走訪盤查,看看近十日之內城中有無婦女失蹤,結果查來查去卻發現,跟在梅家坑發現的這具無名女尸年齡、體形、衣著等相吻合的失蹤婦女,只有一人,那就是青陽耆宿蘇閣老之女、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之妻蘇碧娥。
消息傳到蘇家,舉府皆驚。
前一陣城中曾有謠言說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之妻蘇碧娥耐不住寂寞,背著丈夫在外面姘上了一個相好的小白臉,堂堂一府總捕頭,卻后院起火,讓老婆給戴了一頂綠帽子。
蘇家由此斷定,必是秦聚天聽信謠言,懷疑妻子紅杏出墻,一怒之下,殺妻泄恨。
蘇閣老本就龍鐘老態,臥病在床,聽此噩耗,當即留下一封遺書,含悲而逝。
蘇碧娥的兄長蘇碧城強忍悲痛,一面料理父親后事,一面忙著給佟知府遞狀紙,送銀子,狀告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聽信謠言,殺妻棄尸。
佟知府一向自以為是,自詡清官,一看狀子,案情清楚明了,而且秦聚天既有作案時間,又有殺人動機,未作詳察,當即下令逮捕秦聚天。
秦聚天并未殺人,過堂之時,自然不肯認罪。
佟知府問他既未殺妻,那蘇氏現在何處?
秦聚天一向忙于公事,蘇碧娥跟人私奔的事他全不知情,蘇氏現在何處,他如何知道?況且那具無名女尸確有七八分像蘇碧娥,到底是與不是,他心里也沒底,正要親自徹查確認,就被佟子昂抓了起來。
佟知府為官多年,一向奉“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蟲不打不行”這句話為至理名言,見他冥頑到底,拒不認罪,便當堂用刑,迫其口供。
秦聚天本是條硬漢,一連數日,用遍各種大刑,只是咬緊牙關,一字不吐。
佟知府得了蘇家不少好處,加之蘇碧城每日都來催問案情,使他不勝其煩,一心只想早日結案,好向蘇家交差了事,便想出了一招名叫腦箍的酷刑,即用鐵圈箍在犯人頭上,在鐵箍與頭皮的空隙間插入木楔,用鐵錘敲打進去,使鐵圈漸漸勒緊,受刑者頭痛欲裂,有如刀劈,苦不堪言,嚴重時能讓人腦裂髓出而死。
據說此種刑具是唐朝武則天時酷吏來俊臣發明的,凡受刑期者,任你是鐵打鋼鑄的硬漢,也難承受。
5
秦聚天在佟子昂和衙役獄卒的輪番折磨之下,七日七夜未吃未睡,已是精神恍惚奄奄一息,哪里還經受得了如此慘烈的酷刑?用此“腦箍”大刑只半日時間,便口鼻流血,生不如死,幾度昏迷。被涼水潑醒之后,已是萬念俱灰,只求速死。終于含悲忍淚在師爺代擬的口供上畫押認罪,違心地承認自己在本月初三夜里,因誤聽謠言,懷疑妻子蘇碧娥對己不忠,一怒之下,將其掐死,并趁夜將其尸體搬到梅家坑,拋入湖中。
消息傳出,滿城百姓議論紛紛,一面要求嚴懲知法犯法的殺人真兇,一面盛傳佟知府的青天大老爺之名。
蘇碧城更是聯合了青陽城中十余位鄉紳,做了一塊“佟青天”的金字牌匾,敲鑼打鼓送到知府衙門。
但是,秦聚天的老父老母卻不相信一向疾惡如仇的兒子會干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托人寫了狀子,遞到知府衙門,要求知府大人重新勘查審理此案,為子申冤。
佟知府因受了蘇家的銀子,加之自以為是,早已先入為主,認定秦聚天是殺人兇手,對兩位老人遞的狀子不予理睬。
兩位老人又輾轉來到省城武昌,將狀子遞到湖廣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劉大人看后將案子發回青陽府重審。
佟知府應付了事,仍舊維持原判,定秦聚天為死罪,押入死牢,只待上報刑部核準,即行處決。
兩位老人悲憤之下,便欲往京城擊登聞鼓,告御狀。
佟知府怕事情鬧大不好收拾,便以刁民滋事詭名告狀之罪,將兩人逮捕入獄,各笞刑二十,并且不準贖刑。
如此一來,秦家便只剩下年僅十五歲的秦明秦月兄妹倆沒有受到牽連了。
兄妹倆深信父親決不是殺人兇手,而且根據種種跡象顯示,在梅家坑發現的那具無名女尸極有可能不是他們的母親蘇碧娥,蘇碧娥應該還活在世上。
兄妹倆商量,只要找到母親,或者找到母親尚在人世的證據,那么謠言不攻自破,父親身上的罪名便不洗自清。
為了代父伸冤,兄妹倆請人畫出了母親的容貌,手持畫像在城里城外四處打聽,時間過去了兩個多月,卻連一點兒消息也沒有。
眼看刑部就要下文核準父親的死罪了,兄妹倆心急如焚,欲哭無淚,只得擴大搜尋范圍,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四方奔走打聽。
皇天不負苦心人,兄妹倆終于在青陽以北數十里之外一個名叫沙溪鎮的鎮子上,找到了一位能證明母親尚在人世的目擊證人。
據鎮子上悅來客棧的馮掌柜回憶說,畫像上的這個女人他見過,不久前跟著一個年輕男人來他的客棧住過一晚,男女二人手挽手,神態親昵有說有笑,看起來關系頗不一般。他們在客棧開了一間房,住了一個晚上就結賬走了,至于去了哪里,那就不得而知。
秦明秦月大喜,忙問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馮掌柜拿出賬本一查,說是六月初五夜里的事,當時店里幾個伙計都在場,大伙都可以作證。
據仵作根據無名女尸身體腐爛的程度來推測,那女人至少已經死了七天以上,尸體是六月初十發現的,也就是說那女人是在六月初三之前死的。而六月初五尚有人見過蘇碧娥,由此可以斷定,梅家坑發現的女尸絕非蘇碧娥,秦聚天自然也非殺人兇手。
秦明秦月兄妹倆喜極而泣,坦誠地把父親的冤情告訴了馮掌柜,懇請他帶著客棧里的眾位伙計上堂作證。
馮掌柜是個熱心人,自然滿口答應。
蘇碧城聞說此事,疑是秦家兄妹與馮掌柜串通一氣,要替殺死他妹妹的兇手脫罪翻案,早已先行一步,帶著父親的遺書,快馬入京。
蘇閣老在朝中為官數十載,不但做過當今皇上的老師,而且朝中許多大臣要員都是出自他門下。
蘇碧城借助父親的名義,疏通關節,終于將父親的遺書呈送到了皇上的御案之上。
當年皇上聽信萬貴妃之言將蘇閣老貶出京城,事后不久心中便生悔意,只是懼于萬貴妃在側,不敢再重新啟用他。此時讀到老師臨終遺書,往昔君臣情誼歷歷在目,自是倍感親切,最后在遺書中得知老師風燭晚年還慘遭喪女橫禍,更是悲憤難當。
次日早朝,皇上叫出刑部尚書親自過問青陽府蘇閣老之女被殺一案,并督促刑部趕快發文,要求青陽府嚴懲殺人兇手。
佟知府依蘇碧城之言,拖延了幾日才在公堂上受理秦氏兄妹及馮掌柜的證詞,但是此時刑部核準秦聚天死罪的文書早已下達,佟知府更是有恃無恐,先是將馮掌柜等人以作證不實之罪各打二十大板,然后又以藐視公堂聚眾鬧事之由緝拿秦氏兄妹。
秦月武功在身,見勢不妙,打翻兩個皂隸,奪路而去。
秦明一介文弱子弟,只有束手待擒,被捕成囚。
刑部批文寫著:青陽知府衙門總捕頭秦聚天殺妻棄尸,執法犯法,罪加一等,著青陽府立決于市,以儆效尤,不得有誤。
秦聚天行刑那天,正是初冬時節,斷頭之際,突然朔風勁吹,怒雪紛飛,天地為之一暗。
老父老母在獄中聞此噩耗,隔著牢房木柵相擁痛哭。是夜,雙雙撞墻而死。
死前,秦老爹咬破手指,在牢房墻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冤”字。
佟知府擔心秦明出獄之后鬧出事端,竟一直把他囚在牢里,不予釋放。
秦聚天殺妻案從案發到結案,再到余波平息,前后歷時一年有余,驚動了朝廷,勞動皇上親自過問,影響極大,被刑部擬定為成化十九年七大重案之一。
佟子昂因頂住壓力,破案有功,受到嘉獎,升遷有望。他早已打通關節,希望借此東風,連升三級,坐上湖廣布政使的位置,那可是從二品的官,掌一省之政,與現今這小小四品知府不可同日而語。他已得到吏部要員暗許,只等這一屆三年任滿,即可升授。
今年八月,他剛好任滿三屆。八月中旬,是朝廷外官“考功”之期,四川湖廣浙江福建四省官員由皇上欽差的都察院巡按御史韋載厚韋大人負責巡按監察。巡按御史所至之處,評政績,論功過,定陟黜,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只要過了韋大人這一關,他便升遷無礙,高枕無憂了。
誰知剛到八月,正是韋大人已至浙江,不日便會到達湖廣之際,突然有消息傳來,說是有人在四川境內看見了蘇碧娥,而且更加不妙的是,蘇碧娥正向青陽老家趕來,數日之后便會在青陽城內出現。
佟知府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快馬去查,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探子回報,確有其人,確有其事。
佟知府立時慌了手腳,這才明白自己為官三任,辦的最為得意最有影響力的一件案子,竟是一件天大的冤案。此案雖只殺秦聚天一人,但害得其老父老母枉死,兒子坐監,女兒有家難歸,更牽連到馮掌柜等數人無辜受刑,只要蘇碧娥真的在青陽街頭出現,那自己不但一世英名盡毀,升遷無望,而且只怕連這頂四品烏紗也保不住了,若激起民憤,事情鬧大,驚動朝廷,只怕自己還有性命之虞。
怎么辦呢?此時此際,他心中所想,卻不是如何采取補救措施盡快為秦家翻案伸冤,平息民憤,還真相于天下,而是如何阻止蘇碧娥的腳步,如何掩蓋真相,蒙騙巡按御史,保住自己“佟青天”之美名,保住自己的美好前程。
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最好的挽救法子也許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了蘇碧娥,讓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到青陽城,讓秦家永遠沒有翻案的機會。也只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永無后顧之憂。
他決定派姚三去辦這件事。
姚三本是秦聚天手下的一名捕快,秦聚天死后,佟知府在沒有收受他一點兒好處的情況下,讓他做了知府衙門的總捕頭。
于是姚三便成了他的心腹,不但對他感恩戴德,而且更是死心塌地地為他辦事。
他讓姚三帶一個人去殺蘇碧娥,務必要趕在她踏入青陽府地界之前,讓她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讓他想辦法干掉與他同去的那個人,然后回來向他復命。
這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趕在巡按御史韋大人到來之前完成。
卻說秦月,自打父親含冤赴死,爺爺奶奶含悲枉死,哥哥秦明無辜坐監以來,她一直強忍悲痛,四方奔走,極力尋找母親蘇氏下落,希望能早日找到母親,證明父親的清白,救出身陷囹圄的哥哥,為秦家一洗沉冤。
但是一晃三年時間過去了,她也由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長大成了一個十八歲的青春少女,但是母親卻一直下落不明。
今年八月,她意外地從一個走南闖北的茶葉販子口中得到消息,她所尋找的畫像上的這個女人他在四川省內見過,并且知道她現在正往湖廣方向趕來。而且這個茶葉販子還告訴她,知府衙門的人也向他打聽過這件事。
這位冰雪聰明久經磨礪的少女,一下就猜中了黑心知府佟子昂的心思。
她決定連夜趕往四川,找到母親,并且以自己的力量一路保護她平安回到青陽。
蘇碧娥在羅云山下被兩名“轎夫”糾纏時,那個潛藏在樹林中射出柳葉飛刀救她一命的黑影,就是她的親生女兒秦月。
刁七被殺,姚三斷臂,第一次刺殺蘇碧娥的行動失敗之后,姚三立即又精心組織策劃了第二次獵殺行動,地點就在藻林鎮外的那家茶館里。
不料這個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又被黑衣少女秦月破壞了。
這個時候,蘇碧娥已經意識到了四伏的殺機,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場無情的追殺背后,竟還隱藏著一個天大的陰謀,而她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戳穿這個陰謀的唯一一把鑰匙。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周寒山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干的,所以她才想請這位武功高強的黑衣少女一路護送自己。
但盡管秦月本是為保護她而來,卻當面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這么做的原因有兩個:其一,她如果一路陪伴在她左右,這樣敵暗我明,處境反而不妙;
其二,蘇碧娥雖然是她母親,但卻因為她對父親對這個家的背叛,而直接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她恨她,而且永遠不會原諒她,她寧愿自己多吃點兒苦頭在暗中保護著她,也不愿意與她同路而行。
姚三倉皇逃回青陽,佟子昂聽說因了一位武功高強的黑衣少女的出現,蘇氏不但逃過兩劫,而且距離青陽府已越來越近,大驚之下,又生出一條毒計,決定買兇殺人,出高價請一位武功高強的江湖職業殺手出馬截殺蘇碧娥,順便對付那位愛管閑事的黑衣少女。
消息剛剛在黑道上傳出,一位自稱為江湖第一金牌殺手“一劍封喉”葉封侯的黑衣蒙面人就出現了。
佟子昂當然聽說過“一劍封喉”的名頭,也知道這個人脾氣古怪,長年黑巾蒙面,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本來他心中尚有幾分懷疑,但當他看見這個年輕人一劍削下了蒼蠅的一條腿,而那只蒼蠅還能嗡嗡飛行之后,他相信了他。世上除了“一劍封喉”,誰還會有這么好的劍法呢?
雇用這樣一位高手去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蘇碧娥,去對付那個來路不明的黑衣少女,應該綽綽有余了吧?
看著葉封侯收了一半定金、接受任務轉身離去的背影,佟子昂這樣放心地想。他仿佛看到了蘇碧娥的尸體正被葉封侯拋下山崖毀尸滅跡,也仿佛看到了吏部的擢升文書正向他飛來。
但是他一定做夢也沒想到,葉封侯的這次刺殺行動,居然又沒有成功……
6
“……如果不是要為爹伸冤報仇,我、我真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秦月盯著母親蘇碧娥,眼睛里閃爍著寒冷的冰花,但與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時相比,雙眸中已少了些殺氣,多了幾分怨恨與無奈。
“月兒,你、你殺了我吧。”
蘇碧娥聽完她含淚的敘述,呆了半晌,忽然撲將上來,搶過她手中的長劍,就要往自己脖頸中抹去。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離家之后,家里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而這場慘劇,歸根結底全是由她而起。此時此際,她得知真相,除了以死謝罪,又還能怎樣?
秦月急忙搶上一步,奪下她手中的長劍,瞪著她怒道:“你想干什么?到了現在,你還嫌死的人不夠多么?”
蘇碧娥面有愧色,低下頭,淚也流了下來,惴惴地道:“那、那你說現在該怎么辦呢?”
秦月道:“眼下當務之急,就是盡快回到青陽。只要你在青陽街頭一露面,全城的老百姓就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到了那時,佟子昂想瞞也瞞不住了。消息一旦傳出,根本不用咱們拿著狀紙上告,只等皇上欽差的巡按御史韋大人一到,佟子昂就非得丟官不可。然后咱們再聯合馮掌柜等人上京告御狀,一定要告到這個狗官掉腦袋不可。”
蘇碧娥點頭道:“對,你爹,還有你爺爺奶奶,可不能白死,咱們一定要告倒這個狗官。咱們別在這兒多耽擱了,這就起程趕緊回青陽去吧。”
秦月拉住她道:“咱們自然是要趕回去的,但是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有些事并不是咱們想快就快得了的,有些路也不是咱們想走就走得了的。”
蘇碧娥扭頭看著她,道:“你的意思是說……”
秦月皺眉道:“你剛才也看到了,那個‘一劍封喉’葉封侯的武功高深莫測,劍法變化多端,身手絕不輸于我,但他為什么會突然罷手而去,輕易放過咱們呢?”
蘇碧娥睜大眼睛瞧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秦月看了母親一眼,接著道:“佟子昂這狗官一向心狠手辣、老奸巨猾,不達目的絕不罷手,他絕不會就這么輕易讓咱們回去青陽的。”
蘇碧娥小心地問:“你是說剛才那個葉封侯是詐敗,后面還有許多看不見的陷阱在等著咱們?”
秦月道:“不管怎樣,佟子昂絕不會就此罷手,坐以待斃,那個姓葉的一定會卷土再來。如果下次再遇上這個亡命殺手,那咱們娘倆就不會這么幸運了。”
蘇碧娥跟女兒說了這么多話,秦月一直對她心懷怨恨之情,對她的稱呼也是“你”呀“你”的,直到此刻,才從她嘴里吐出一個“娘”字來,她心中一動,知道女兒已經暗暗諒解了她,不由大感欣慰,親熱地拉起她的手道:“月月,娘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你說該怎么辦,娘都聽你的。”
秦月皺眉想了片刻,正無計可施,忽地在她臉上瞧了兩眼,拍手喜道:“有了,咱們娘倆長得這么像,不如讓我喬裝成你的模樣,留下來與佟子昂及葉封侯等人周旋,你卻打扮成一位老婆婆,悄悄潛回青陽府。他們料定你會從五云橋坐船順江而下,去往青陽,一定在水路上設好了埋伏。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這條水路由我來走。你可以乘馬車走旱路,由五云橋南門出鎮,經郁孤臺再到青陽城,最多也就大半天路程。”
蘇碧娥點頭道:“這個辦法不錯,可是這樣一來,你豈不是太危險了?”
秦月輕蔑一笑道:“你放心,我的武功雖不如葉封侯,但他想殺我,卻還沒那么容易。等我計算好時間,料定你已安然到達青陽之后,就會甩掉他們,趕回去跟你會合。”
蘇碧娥又擔心地問:“那我一個人到了青陽之后又該怎么辦呢?”
秦月想了想,嘆了口氣道:“你到青陽之后,就去蘇家大宅找舅舅蘇碧城吧。如今之際,也只有他能幫助咱們了。”
蘇碧娥吃了一驚,道:“找他?不就是他告倒你爹爹的嗎?”
秦月道:“我想舅舅看見你活著回來,就會明白他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如果他還有點兒良心,就一定會出面幫助咱們秦家翻案脫罪的。”
“可是……”蘇碧娥還是有些擔心,猶豫著正想說話,秦月把頭伸出窗外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就這么決定了,咱們別多耽擱了,快去化裝準備吧,天一亮就分頭出發。”
蘇碧娥看她一眼,見她心意已決,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就在蘇碧娥住宿的客房的隔壁,住著一位從上猶方向來的、途經五云橋欲北上萬安縣尋親的李姑娘。這位李姑娘比秦月大三歲,但身高體形各方面卻跟秦月差不多。
秦月找到這位李姑娘,給了她十兩銀子,請她明天早上離開客棧的時候,穿上自己給她的這套漂亮的黑裙子,戴上這頂四周垂著遮擋塵土的黑紗巾的斗篷,只要保證在太陽落山之前不要取下來就可以了。
李姑娘見這個要求并不過分,而且自己前天遭遇了一次小偷,身上攜帶的銀兩正好不夠用,便高興地答應了她。
天剛一亮,李姑娘就依照她的吩咐身著黑衣頭戴斗篷,離開客棧,北上而去。稍后,秦月也換上母親的衣服,化裝成母親的模樣,挽著母親的包袱,不慌不忙地去往長江碼頭,準備坐船南下。
依照秦月事先的計劃,已經化裝成一位鄉下婆婆的蘇碧娥又在客棧里待了半個時辰,這才顫顫巍巍地離開客棧,到外面街上雇了一輛馬車,告訴車夫,她要去郁孤臺走親戚。車夫拿了車資,二話不說,趕著馬車就出了五云橋,走上了一條南下的官道。
秦月著母親的裝束,故意把腳步放得慢些,剛一走出小鎮,就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她一面在心中暗自好笑,一面裝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徑直往長江碼頭走去。
碼頭上,已經泊了一排待客的烏篷船。
秦月走下碼頭,挑了一艘干凈的小船。
那船夫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皮膚黝黑,打著赤足,挽著衣袖,臉上帶著謙卑的笑意,問她要去哪里。
秦月說去青陽,又問要什么價錢?
船夫說二兩銀子,秦月一面留心察看四周情形,一面故意裝出一副嫌他價格太高的樣子,說順風順水,怎么還這么貴?經過一陣討價還價,最終講好了給一兩銀子。
秦月跳上小船,到船艙里坐下。
船夫吆喝道:“開船啰。”竹篙一撐,那船便離岸而去。
秦月留心一瞧,這船夫雖然手腳利索,有些力氣,但看起來并不會武功,應該不是佟子昂派來的人,這才略略放心。
這一帶靠近集鎮,所以江面上船來舟往,十分熱鬧。
秦月估計佟子昂的人再目無王法也不敢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明火執仗、公然行兇,所以便放心地靠在船艙里閉目養神起來。
半個時辰之后,船離開碼頭已經很遠了,江面上漸漸安靜下來,偶爾有一兩艘小船交錯之過。
為了盡量給母親多爭取一些時間,秦月吩咐船夫撐得慢些,只要能趕在天黑之前到達青陽就行。
午牌時分,船到儲潭碼頭,去青陽的路途已經走完一半。
秦月請船夫上岸一起吃罷午飯,然后再回到船上,繼續向下游行去。
剛剛駛出碼頭二三里路遠,船夫忽然慌里慌張地跑進船艙道:“娘子,不好了,后面有一艘船似乎一直在跟著咱們。”
“哦?快讓我看看。”
秦月走到船尾,順著船夫的手指往后面一瞧,只見數十丈開外的江面上,正有一葉扁舟,跟在自己船后緩緩駛來。
站在船頭撐船的是一個穿黑色長衫的漢子,個子高高的,戴著一頂斗笠,笠沿壓得很低,臉上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瞧不清相貌。
她問船夫道:“大叔,你怎么知道他在跟蹤咱們?”
船夫撇撇嘴道:“娘子,你也太小瞧我了吧,老漢跑了幾十年的船,連這點兒伎倆都識不破嗎?其實從五云橋碼頭一出發,他就跟在咱們屁股后面了,起初我還以為是湊巧同路,也就沒太在意,后來我放慢船速他也跟著放慢船速,我想靠邊讓他走到前邊去,他卻偏偏不去,就這樣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咱們后面。咱們在儲潭碼頭吃飯他也在儲潭碼頭泊船,咱們一上船他又悄悄跟了上來。這不是在跟蹤咱們是干什么?”
秦月皺皺眉頭道:“的確有些奇怪。”
船夫以為遇上了劫道的江洋大盜,臉色早已變了,但見她臉上居然全無懼色,不由暗自奇怪,問道:“娘子,你認識那個人么?”
秦月看了看跟在后面的那一葉扁舟,搖搖頭道:“我不認識他,但我知道他的確是在跟蹤我們,不過你不用害怕,他要對付的人是我。”
她悄悄按住了衣服里的劍柄,她知道那人一定是佟子昂派來殺她娘的殺手,正欲吩咐船夫將船橫在江心,等候那人過來,與他當面一戰,卻忽然想到,不行,現在還不是動手的時候。誰都知道我娘不會武功,我一跟人動手,馬上就會被人家識破身份。而現在剛過中午,我娘最多才到郁孤臺,一定未入青陽城。如果讓佟子昂識穿了我的身份,揣測到了我們的計劃,他也還來得及重新派人阻殺我娘。如此一來,咱們的計劃可就全盤落空了。此時此刻,我應該以我娘的身份盡量拖延時間,把他們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到我這邊來,盡量為我娘多爭取一些時間,好使她安然進城。
想到此處,她松開劍柄,舉目四顧,看見長江兩岸種著成片成片的蘆葦,極是茂盛,心中一動,有了主意。把手一指,道:“船家,來者不善,快把船搖進那片蘆葦蕩中躲一躲。”
船夫聽她這樣一說,更是驚慌起來,急忙偏轉船頭,把船劃進蘆葦深處。
7
在蘆葦蕩中轉了幾個彎,秦月回頭望時,但見蘆花遮天蔽日,一望無邊,烏篷船隱蔽其間,已極難被人發現。這才小聲吩咐船家把船停住,將掌船的竹篙橫放在船上,以免弄出水聲。
兩人站在船頭,船夫臉色發白,暗暗叫苦,秦月面色平靜,心里卻忐忑不安,側耳聽著外面的動靜,可是除了風吹蘆葦的沙沙聲,其他的卻什么也聽不到。
過了好大一會兒,秦月有些沉不住氣,小心地拿起竹篙撥開一片蘆葦,悄悄向外探看,只見江面上空空如也,早已不見了那艘小船和那個詭秘的黑衣人,不由暗自松了口氣,正要吩咐船家開船,忽地砰然一響,船身猛然一震,船夫站立不穩,撲通一聲掉入江中。
秦月身子一晃,也差點兒摔倒。
急忙回頭一看,不由大吃一驚,原來剛才那戴斗笠的黑衣人不知何時已駕著小舟繞到他們身后,并且用那小舟狠狠地撞了一下他們的烏篷船。
秦月臉色一變,心知不妙,急忙后退,站穩身形。只見人影一晃,后面小舟上的黑衣人已躍到她的船上,擋在她跟前。秦月感覺到一股殺氣像刀鋒一樣襲來,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噤,盯著他顫聲道:“你、你是葉封侯?”
黑衣人摘下斗笠,斗笠下的一張臉卻仍用一塊黑巾蒙著,只露出兩只寒光湛然的眼睛在外面,桀桀怪笑道:“蘇碧娥,算你還有點兒見識,在下正是‘一劍封喉’葉封侯。昨天晚上有人救你,害得在下殺你的計劃功虧一簣,不知你今天的運氣是否還有那么好。”嗆啷一聲,拔出劍來,眼露殺機,向她逼近。
那船夫水性甚好,落水之后撲騰幾下,正要游上船來,驀地瞧見葉封侯手中拿著一把明晃晃的長劍,直嚇得渾身一哆嗦,哪里還敢上船,掉頭就朝不遠處的岸邊游去。
秦月看著葉封侯,故意裝出一副戰戰兢兢膽小害怕的模樣,一面往后退去,一面把手伸到背后,悄悄握住了藏在衣服中的劍柄,心里卻在猶豫著,不知到底要不要跟他動手。
如果現在就跟他動手,以自己的武功想要脫身并不難,但如此一來,自己的身份馬上就會暴露,自己的計劃也馬上便會被人識破。而此時天色尚早,母親定然還在去往青陽城的路上,一旦被佟子昂這個狗官驚覺,那母親立時便會有性命之憂,自己想要為父親為秦家伸冤報仇,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但是如果不動手,如果不顯露自己的武功,面對葉封侯咄咄逼人的氣焰,自己豈不只有束手待斃的份兒?
出手,還是不出手?她在心里猶豫著,手心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就在這時,寒光一閃,葉封侯的青鋼劍已化作一道白虹,直指她胸口。
心念電轉,劍勢如虹。稍一遲疑,只聽撲哧一聲,青鋼劍已經刺中她胸口。
秦月一聲慘呼,順勢向后一倒,身子落入湖中,急速往下沉去。一股濃濃的鮮血立即從水底翻涌上來。
葉封侯立在船邊,執劍守候半晌,不見她冒出頭來,這才相信她確已斃命江中,沉尸水底。
蘇碧娥化裝成一個鄉下老婆婆,乘馬車趕到郁孤臺時,已經過了中午時分。
按照事先秦月擬定的計劃,她在郁孤臺下了馬車,將車夫打發走后,再轉到另一條街上,重新雇了一輛馬車,趕往青陽。
從郁孤臺到青陽城,只有不到二十里的路程,馬車走得很快,半個時辰便進城了。
蘇碧娥讓馬車在章水河邊一條僻靜無人的小街上停下,下車之后,她又繞道來到慈云塔。秦家便住在慈云塔下,偌大的一所房子,昔日總能不時聽到秦明秦月兄妹倆清脆的笑聲,可此時卻大門緊閉,寂靜無聲,房前屋后雜蕪叢生,格外凄涼。她在心底深深嘆息一聲,傷感之余,同時也堅定了為夫伸冤救出兒子,重建家園,以慰丈夫在天之靈的決心。
擦去眼角的淚花,她離開慈云塔后一路向南,來到了梅家坑。
在梅家坑的東面,有一條三里多長的小路,可以通往她娘家蘇家大宅的后門口。
她怕佟子昂在城中設有耳目,不敢從前門去見自己的哥哥蘇碧城。
好在她熟悉路徑,便決定從后門悄悄進去。
走到小路盡頭,蘇家大宅的后門虛掩著,蘇碧娥輕輕推開木門,看見門后的花園里有一個穿青衣的老仆人正在澆花弄草。她認得這位老仆人叫樹根,蘇家上下都稱他為樹根叔,是她父親離京時帶回來的花匠,已經在她家侍弄了十幾年的花草了。
她站在門口,輕輕叫了一聲:“大叔。”
樹根叔年紀雖大,耳朵卻不背,聞聲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放下手中的鋤頭,走過來問:“老姐姐,你有啥事?”
一開始蘇碧娥擔心他會認出自己,所以一直低著頭,這時聽見他稱呼自己為“老姐姐”,才知道他真把自己當成一個鄉下老太婆了,心中暗自好笑,嘴里卻道:“老哥哥,我是府上的一位遠房親戚,想見一見府上蘇碧城蘇相公,煩請引個路。”
樹根叔上下打量她一眼,詫異道:“既是敝府親戚,為何不走前門?”
蘇碧娥一時答不上來,只得撒了個謊道:“府上大門門檻太高,看門的管事一見咱這一副鄉下人打扮,以為是個要飯的,還未上臺階就被轟走了。老哥哥一看就是個面慈心善的人,請你帶我去見見蘇相公吧。”
樹根叔呵呵一笑,道:“這幫嫌貧愛富的兔崽子,看我不告訴蘇相公收拾他們。老姐姐,你想見蘇相公,就跟我走吧,蘇相公這會兒只怕正在書房里用功呢。”
蘇碧娥急忙道了謝,跨進門來,跟在樹根叔后面,穿過花園,繞過一排下人們居住的房子,走過一道回廊,來到前庭,又拐了幾道彎,終于來到書房門口。
樹根叔緊走兩步,進去稟報一聲,回頭把門打開一半,讓蘇碧娥走進去。
書房里靠窗的方向坐著一個人,四十來歲年紀,穿著一件質地講究的淡藍色長衫,皮膚白皙,顯然是平時注意保養的結果,面容清癯,極有風骨,眼角眉梢透出一種濃濃的書卷氣質。
蘇碧娥一眼便認出這正是她三年未曾相見的親哥哥蘇碧城,心情激蕩之下,忽地搶上兩步,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蘇碧城大吃一驚,急忙站起身,退后一步,看著她問:“您是……”
蘇碧娥看見樹根叔站在門口,不便明言,欲言又止,只捋起左手衣袖,抬起手腕在兄長眼前一晃。她的手腕上戴著一只玉鐲,正是她成親時哥哥嫂嫂送給她的結婚禮物。
蘇碧城一見之下,宛如大白天看見了鬼魅一般,不但臉色大變,連說話的聲音都顫抖起來,睜大眼睛瞪著她道:“啊?你、你是……”
蘇碧娥生怕他說漏了嘴,急忙用示意的眼神瞟了瞟站在門口的老仆人樹根。
蘇碧城急忙揮手把這位老花匠支走了,然后關上門,盯著她顫聲問道:“你、你到底是誰?”
蘇碧娥急忙取下臉上的裝飾,把背也挺直了,露出本來面目,叫道:“哥,你不認識我了,我是你妹妹碧娥呀。”
“碧、碧娥?”蘇碧城嚇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連話也說不大轉了,“你、你不是已經……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蘇碧娥道:“我當然是人。”知他一時難以接受,便坐下來將三年前自己情迷心竅跟著周寒山一起離家私奔的經過,向他細細述說了一遍。
蘇碧城聽了,睜大眼睛吃驚地問:“你、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沒死?你、你真是我妹子碧娥?”
蘇碧娥認真地點點頭,道:“我說的全是真話,哥,真的是你的親妹子碧娥回來了。”
“真、真的是碧娥回來了?!”蘇碧城終于有些相信,坐在椅子上上下打量著她,眼圈一陣發紅,向她招招手道,“好妹子,三年沒見面了,快過來讓哥好好瞧瞧。”
蘇碧娥一聽他終于相認,心中一陣激動,自己的眼圈也紅了,急忙走到他面前,叫了一聲:“哥。”眼淚就止不住流下來。
誰知這一聲“哥”剛剛叫出口,蘇碧城忽地抬起手臂,叭的一記耳光,重重打在她臉上。她被打得一愣,捂著火辣辣的臉道:“哥,你、你為什么要打我?”
8
“為什么打你?為什么打你?你應該問問你自己。”
蘇碧城忽地從椅子上暴跳起來,扯住她直往一張書柜后面拽去。書柜后面有一道門,推開門,里邊是一間正屋,堂上供著一張靈牌,上寫著“先考潤墨大人之靈位”。
蘇碧城喝道:“跪下。”
蘇碧娥面對父親的靈位,雙腿一顫,不由自主跪了下去。
蘇碧城指著她罵道:“你這賤人,你做出這等失格的事,居然還有臉回來?你怎么不在外面一頭撞死算了?”
蘇碧娥臉色通紅,背流冷汗,雙目噙淚,不敢說話。
蘇碧城捶胸頓足地道:“你知不知道,我們都以為你被秦聚天殺死了,爹一氣之下就撒手人寰,我忍不下這口惡氣,將秦聚天告了官,不但害得他被官府砍了頭,還害得秦家家破人亡,原來你卻、卻還丟人現眼地活在世上……唉,老天誤我!秦家枉死了三口人,秦明至今尚在獄中,秦月有家不能歸,在外四處奔波,至今下落不明,原來這卻是一件天大的冤案……我對不起秦聚天,對不起秦家。我蘇碧城一輩子讀圣賢書,現在卻做下這等誣告賢良誤人性命的事,你、你叫我還有何面目茍存于世?賤人誤我,老天誤我!”說至此處,忽然伏地大哭起來。
看見兄長如此悲傷大慟,痛心疾首,蘇碧娥不由羞愧交加,心如刀絞,追悔莫及。蘇碧城在父親靈位前哭了一陣,忽地想起什么,竟顧不及擦干眼淚,拽起她便要往門外走去。
蘇碧娥吃了一驚,問:“哥,你要帶我去哪里?”
蘇碧城道:“此事全由你而起,我要即刻帶你去知府衙門,請知府大人作主為秦家翻案伸冤。”
蘇碧娥急忙掙脫他的手,跺足道:“不行,哥,咱們不能去見佟知府。”
蘇碧城奇道:“為什么?難道你不想為秦家洗清冤屈么?”
蘇碧娥憤然道:“我正是想要將真相大白于天下,還秦家一個清白,所以才不能去見佟知府,更不能讓他知道我已經回到蘇家大宅。”
她見兄長滿臉驚疑,便把佟子昂為掩蓋真相,保住自己的清官美譽、保住自己的大好前程,而一路派出殺手追殺她,幸得女兒秦月相救才脫得大難,最后母女易容自己才得以逃回家鄉見到親人的事說了一遍。
蘇碧城聽罷,濃眉一豎,咬牙怒道:“真有此事?這個狗官,為求升官,竟做出這等買兇殺人知法犯法欲蓋彌彰的事來,當真可惡至極。事到如今,告官無門,那可如何是好?秦家這樁冤案,可以說全是由我一手造成,當初若不是我真以為你被秦聚天所害而亂了方寸,赴京告狀,頻頻向知府衙門施加壓力,又怎么會……唉,事已至此,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不還秦家清白,我蘇碧城于心何安?于心何安呀?”
聽了兄長這席話,蘇碧娥心中感動異常。
她也知道,兄長若真要為秦家翻案,事情徹查下來,他自己也難脫誣告之罪,不但會身敗名裂,而且只怕還有坐監的危險,而他對此卻全然不顧。
她不由大感欣慰,道:“早上我與秦月分別時她已交代過我,待我回到蘇家大宅見到你之后,就暫時在家里住下,不要在外露面,以免被佟子昂警覺,禍及蘇家。只等再過幾日,巡按御史韋載厚韋大人一到,我便可以出門了。‘秦聚天殺妻案’早已鬧得沸沸揚揚滿城皆知,只要我一現身,‘死人’復活,必然全城轟動,再起風波。到那時就算咱們不告佟子昂的狀,巡按御史大人也一定會徹查此事。如此一來,不但可以澄清事實為秦家翻案,而且還可以將佟子昂一并治罪,豈不是一舉兩得?”
蘇碧城點頭道:“還是秦月這丫頭聰明,這個主意不錯,那你就放心在這里住下吧,只等巡按御史一到,咱們便可相機行事。我這就派人去把你出嫁前在家住的房子收拾干凈,好讓你歇息。你奔波一天,早已餓了吧?我去叫一個靠得住的丫頭送些飯菜上來。”
蘇碧娥見兄長真心愿意作主幫助秦家翻案伸冤,心中一塊巨石這才落地。
其實,在船夫將烏篷船劃進蘆葦叢中躲避的時候,秦月就已經順手折了一根空心草藏在身上,所以當她被葉封侯一劍刺入水中之后,便立即趁著水渾浪濁將空心草的一頭悄悄伸出了水面,自己潛伏在水底下用嘴含住另一端,那空心草中間是空的,就像一根管子一樣,正好可以供她呼吸外面的空氣。一來江面渾濁,二來水中蘆葦叢生雜草滋蔓,所以葉封侯并未發現。
她雖然胸口中劍,血染江面,但傷勢并不足以致命,悄然潛伏在江底,靜靜地聽著從江面傳來的水聲,過了半晌,聽見幾聲水響,知道葉封侯以為她死于江底,已將小舟蕩出了蘆葦叢,她才松口氣,悄悄把頭從水面探出,透過密密匝匝的蘆葦,從縫隙中隱約看見葉封侯的小舟靠了岸。
她扒開蘆葦,悄無聲息地向岸邊游近一丈余遠。
正在這時,已經棄舟上岸的葉封侯忽然停住腳步,低聲冷喝道:“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干什么,快給我滾出來。”
秦月嚇了一跳,料想不到自己行事如此小心,卻還是被他發現了,心中暗暗叫苦,正要向岸邊游去,忽聽岸上腳步聲響,從一株大樹后邊閃出一個人來,獐頭鼠目,左邊衣袖空空蕩蕩,居然是青陽知府衙門的捕頭、佟子昂的心腹走狗姚三。
秦月知道葉封侯并未發現自己,這才放心,露出頭來悄然探看,靜觀其變。
只見葉封侯走近姚三冷冷地道:“姚捕頭,是佟知府派你來監視葉某的么?”
姚三被他盯得渾身不舒服,急忙干笑兩聲道:“葉兄你太多疑了,佟大人怕你一個人應付不來,所以派在下跟在你后面,看看有沒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地方,并無監視之意。”
葉封侯一邊擦拭著劍上的血跡,一邊淡淡地道:“原來如此,那就多謝姚捕頭的好意了。蘇碧娥已經死在我劍下,看來姚捕頭是幫不上什么忙了。”
姚三道:“在下親眼所見,那賤人已被你刺于水中沉尸江底,葉兄干得漂亮,在下這就回青陽知府衙門向佟大人報訊去。這是三千兩銀票,是佟大人付給葉兄的酬勞,請收下。”說著掏出一沓銀票,遞到他手中,然后自大樹后邊牽出一匹馬,騎上去說聲“告辭”,便打馬往青陽府給佟知府報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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