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恐怖-《詭案罪(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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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青陽河中游東岸,有一座新興的工業城市——青陽市,沿河建有一個大型工業區,叫作青陽工業區,工業區內有大、中、小型企業近三十家,其中以造紙廠、紙漿廠居多。
現如今,“青陽造紙”已經成為省內一個響當當的品牌。
7月的一天中午,烈日當頭,正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人們都躲在空調房里睡著午覺,在青陽工業區的大門口,卻站著一群人,正在烈日下翹首瞻前,眼巴巴地等待著什么。
站在最前面的那一位,正是青陽市分管工業的副市長趙藝海。
緊跟在趙副市長身后的那個肥嘟嘟的中年男人叫彭名揚,是工業區內最大的造紙廠名揚造紙廠的老板,青陽市造紙行業協會會長,在青陽市,彭老板可是一個能呼風喚雨的角色。
在趙副市長和彭名揚身后站著的是市環保局的幾位正副局長和工業區內一些企業的負責人。
再往后,大門上扯著一條大橫幅:歡迎省環保廳領導來我市視察工作。
原來這一眾官員和企業家是在此等候和迎接省里下來檢查工作的領導。
在烈日下只站了幾分鐘,大伙身上就已經冒出了熱汗。
趙副市長不住地低頭看著手表,又不住地抬頭向水泥路面的那一頭張望,臉上顯出焦急的神情。
又等了一陣兒,忽聽兩聲喇叭鳴響,兩輛小轎車一前一后朝工業區門口駛來。
“來了來了。”彭名揚認得這是省城的車牌,急忙叫起來。
小車緩緩停下,車門開處,從前面一輛奔馳車里走出來一位皮膚白皙、大腹便便的官員。趙副市長認得正是省環保廳副廳長衛星華,急忙率眾迎上,一邊雙手緊緊握住衛副廳長的右手一邊滿臉堆笑地說:“歡迎衛廳長前來我市視察工作。”
衛星華瞇著一雙不大的眼睛,臉上帶著平易近人的笑容,一邊與大家握手,一邊指著與自己一同走下奔馳車的那個面容清癯、戴著眼鏡的中年漢子介紹道:“這位是咱們廳新上任的總工程師寧則正寧總。”
又指指從后面車上走下來的兩位年輕人,笑呵呵地說:“這兩位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自從名揚造紙廠成立以來,彭名揚沒少和環保廳的人打交道,自然認得那兩人一個是巡視員申建,一個是助理巡視員楊輝,急忙迎上去,一手拉著一個,呵呵笑道:“咱哥幾個可是好久沒碰面了,今天說什么也要喝個痛快。”
一行人又重新上車,在趙副市長和彭名揚兩輛奧迪的帶引下,省城來的兩輛專車被前呼后擁地迎進了工業區,拐了兩個彎,在工業區招待所門口停了下來。
衛副廳長一行剛在冷氣十足的空調房里坐下,立即便有靚麗的服務小姐奉上冰鎮西瓜和哈蜜瓜,衛副廳長呵呵笑道:“這一路上可把我熱壞了。”挽起衣袖,連吃了兩大塊冰力十足的哈蜜瓜。
彭名揚看出了領導的心思,起身說:“衛廳長、寧總,一路上辛苦了,我們已經在青陽賓館給四位安排了房間。您看這大熱天的,要不咱們先到賓館安排點節目,消消暑降降溫?”
他的話音未落,寧則正忽然站起身說:“彭廠長,我們接到青陽河下游六百多位村民的聯名舉報,說是以你們名揚造紙廠為首的幾家企業長期超標向青陽河排放工業廢水,嚴重污染下游水質,現在青陽河下游兩岸的河東村和河西村都成了遠近聞名的‘癌癥村’。這件事引起了我們廳,甚至是省委省政府的高度重視,責成環保部門要從嚴從重從快處理。今天衛廳長和我們幾個,就是為調查此事而來。”
“哎喲,誣告,這絕對是誣告。年初咱們廠從下游招了一批工人,后來他們干活兒不認真被集體炒了魷魚。一定是他們回去之后懷恨在心,所以聯名寫信誣告報復。”彭名揚一臉無辜地望向衛星華,“衛廳長,您可得為我們企業作主呀。”
“是呀,辦好一個企業不容易,樹大招風,企業辦得紅火了,招人嫉妒和誣告是在所難免的,關鍵得看咱們有關領導部門能否擦亮眼睛、明辨是非。”趙副市長及時開腔道,“寧總,要說咱們工業區某些企業漏排、偷排、超標排放,這不假,不過這都已經是好些年前的事了。近幾年來,我們也意識到了發展經濟不能殺雞取卵急功近利,更不能以污染惡化環境為代價。現在咱們的企業都從國外引進了先進的現代化生產線,建立了自己的污水處理設備,我可以拍著胸脯擔保,從咱們青陽工業區排出的每一滴水,都達到了環保部門規定的排放標準。當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們歡迎省環保部門的領導前來檢查指導工作。如果真的查出有違規排放的企業,關停整改、罰款處理,只要環保部門跟我們打聲招呼,我們一定采納、批準、執行。寧總不用擔心,在我們青陽市,絕對不存在‘地方保護主義’這一條。”
寧則正眉頭一展說:“好,有了趙市長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彭廠長,消暑降溫的事稍后再說,辦正事要緊,你還是先帶咱們去你的造紙廠參觀參觀吧。”
彭名揚爽快地說:“好的,歡迎領導到我們廠參觀指導工作。”于是在趙藝海副市長的帶領和陪同下,省環保廳工作組一行直接把車開進了位于工業區中心地帶的名揚造紙廠。
2
名揚造紙廠占地面積達數十畝,光大型廠房就建了好幾幢,廠區內只聽機械轟鳴,不時有一輛輛大卡車進進出出,顯得忙而有序,有條不紊。如此規模宏大的造紙廠,在省內也數不出幾家來。
造紙的原材料主要是植物纖維,如木材、稻草、麥草、玉米桿、甘蔗渣等。紙的生產,大體上可分為兩個過程,即制漿和造紙。
衛星華一行先走進制漿車間看了一下。
在造紙行業中,制漿是一道重要而復雜的工序。在鍋爐房,只見許多工人將一堆堆原材料加上燒堿之后,推進高熱鍋爐中蒸煮;在洗滌池邊,工人們正在清洗剛剛蒸煮過的材料,去除不必要的成分,保留纖維,制成漿料;在漂房內,工人們正在用漂白粉對漿料進行漂白……
他們接著來到造紙車間,在這里,工人們正熟練地把漿料撈起,脫水壓榨干燥,最后整理成紙。
參觀完造紙廠的生產程序之后,寧則正立即對趙藝海剛才說的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產生了懷疑:什么“都從國外引進了先進的現代化生產線”,這名揚造紙廠使用的明明還是傳統的生產方式嘛。
作為一名環保專業人士,他深知這種傳統的造紙工業是一個產量大但卻用水多、對環境污染嚴重的輕工業。造紙廠的廢水若未經有效處理而排入江河中,廢水中的有機物質發酵、氧化、分解,消耗水中的氧氣,使魚類、貝類等水生生物缺氧致死;廢水中的樹皮屑、木屑、草屑、腐草、腐漿等沉入水底,淤塞河床,在緩慢發酵中,不斷產生毒氣;另外廢水中還帶有一些致癌、致畸、致突變的有毒有害物質,嚴重威脅沿岸居民的身體健康,同時還不利于農田灌溉。假若舉報信上的內容屬實,那么……
想到這里,他頓時感到肩頭的擔子沉重起來。
“彭廠長,帶咱們去你們廠排污口看看吧。”他看了彭名揚一眼,說。
名揚造紙廠的排污口就設在造紙車間后面,從后門走出不遠,便看見一個巨大的儲水池,造紙廠內各道工序所產生的廢水正通過三根管道,源源不斷地排入池內,池子里裝滿了烏黑的污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刺鼻難聞的氣味,熏得大家忍不住想捂住鼻子。
池子下游設有一道攔水大壩,壩上建有一座機房,里面四臺機器發出轟鳴巨響,正在開足馬力運轉。
大壩底部有一條大管道,經過處理后的廢水正轟然瀉下,通過渠道,流進不遠處的青陽河中。
前面滾滾流入的烏黑臭水,與后面排瀉而出的透明清水形成鮮明對比。
彭名揚站在大壩上介紹道:“早在幾年前,我們廠就響應市委市政府的號召,自籌資金2000多萬元,建成了厭氧工藝與好氧工藝相結合的污水處理系統,我們廠所產生的全部廢水都已經達到國家行業排放標準。”
參觀完如此規模宏大、造價高昂的污水處理設施,連一向挑剔的總工程師寧則正也不禁暗自點了一下頭,讓助理巡視員楊輝到壩下渠道口取了一個水樣,用水質快速監測儀一測,水質果然已經達到排放標準。
省環保專家一行接著又視察了其他幾家中小型造紙廠,發現各個工廠都建有自己完善的污水凈化設備,排放到青陽河中的廢水都已達標。
一直在旁相陪的趙副市長打著哈哈得意地說:“怎么樣,我沒說假話吧?從咱們工業區所排放出去的每一滴水,都是達標的。”
衛副廳長用略顯嚴肅的眼神瞪了寧則正一眼,似乎是責怪他不該如此逞能,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結果什么也沒查到,反而搞得賓主雙方有些尷尬。他對正在填寫《現場檢查記錄表》的巡視員申建說:“你在檢查結果一欄里填上‘排放達標’,由我來簽字。”
“且慢。”寧則正忽然阻住申建說,“現在填寫檢查結果還為時尚早。”
衛副廳長滿臉不悅地問:“寧總工程師,你還想怎樣?”
寧則正說:“檢查中游企業的排污情況只是咱們這次視察工作的一部分,我覺得咱們還應該去下游看看,順便取一兩個水樣回來化驗,然后再下結論也不為遲。”
衛副廳長“哼”了一聲,看著窗外毒辣的陽光不再說話。
趙副市長看出了領導的畏難情緒,打著哈哈說:“這大熱天的,要諸位遠道而來的省城領導頂著烈日冒著酷暑趕上三四十里高低不平的河堤路,到下游去走一趟,確實沒這個必要,大伙說對不對?”看見眾人紛紛點頭附和,他又接著說,“不過寧總的堅持也是對的,不管怎么樣,工作程序不能少,你中游的污水處理得再好,沒有檢測過下游水質,也就缺少有效的證明。我看這樣吧,領導親赴下游視察工作就免了,咱們派一兩個得力人手驅車去下游取一些樣水回來,讓寧總化驗檢測,寧總也好填寫報告,向上面交差呀。”
寧則正說:“取水樣是有講究的,怎么能隨便叫個人去干呢?”
正在這時,休息室的門打開了,從外面走進來一位身材魁梧五大三粗的年輕漢子,悄悄站在彭名揚身邊。此人名叫陸軍,是彭名揚的小舅子兼保鏢。
彭名揚看見小舅子,眼珠一轉,有了主意,開言道:“寧總,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和衛廳長先去賓館休息,留下申巡視員或楊助理,我讓我的司機陸軍開車送他去下游取水樣回來。”
衛副廳長趕緊說:“那好,就讓小楊辛苦一趟吧。”
寧則正還想說什么,趙藝海和彭名揚等人早已一擁而上,挾裹著他和衛星華出了門,后面有人樂呵呵地喊:“走,走,到賓館去,辦完了正事,接下來該上咱們自己的節目了。”
臨出門時,彭名揚忽然回過頭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小舅子一眼。
陸軍心領神會,急忙跟著走到門邊。
彭名揚落到眾人后邊,低聲問:“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陸軍點頭說:“姐夫放心,一切安排妥當,絕對萬無一失。”
彭名揚滿意地點點頭,加快腳步,追上了前面的人。
3
從青陽河中游往下十余里,河水便漸漸變了顏色,蚊蠅在河面上成群飛舞,再往下走,到了下游,河水濁黑,水草不生,魚蝦滅跡,蛆蟲遍地,惡臭熏天。
河中流淌的似乎已不是河水,而是變了質的黑醬油。
在青陽河下游兩岸,各有一個村莊沿著河堤逶迤延展,東岸的叫河東村,西岸的叫河西村。
這天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火球一般的太陽仍然炙烤著大地,在河東村這邊那寸草不生的河堤上,站著一位身形單薄、戴著眼鏡、二十二三歲的年輕人,正手搭涼棚,沿著河堤向上游方向張望,毒辣的太陽已把他的皮膚灼得通紅發紫,可見他已在這火爐一般的堤岸上站了不少時間。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堤岸上塵土飛揚,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穿過熱浪,從青陽市方向快速駛來。戴眼鏡的年輕人面露喜色,急忙站到路邊,密切關注著奧迪車的動向。
只見奧迪車到達河東村方位時,并未在堤上多作停留,一扭頭,沿著堤坡駛下,直接開進了村子,在村主任何長庚家門口停了下來。
何長庚聽見喇叭聲,急忙跑出來,與車子里的人說了幾句話,就笑嘻嘻地上了車。
車子拐了一個大彎,駛出村子,沿著一條大路往東南方向去了。
年輕人識得那條路是直接通往鎮上鴻發酒店的,頓時面露失望之色,一屁股坐在火燙的堤坡上,過了一會兒,卻又不甘心似地站起來,呆呆望著路口,似乎是在等待那輛奧迪車開回來。
約莫過了兩個小時,傍晚時分,黑色奧迪終于又折了回來,但只在村口停了一下,讓打著酒嗝的村主任下了車,然后又爬上堤坡,一溜煙往青陽市方向去了。
“就這么走了?”年輕人目送“奧迪”離去,氣憤地跺著腳,從不罵人的他也忍不住絕望地罵了一句,“這些狗日的。”
這個年輕人名叫崔鎖平,河東村人,是這些年來村子里培養出來的唯一一個大學生,剛剛從武漢一所大學化學系畢業。
在他念高中和大學期間,家中祖父、父親和大姐先后得癌癥病故,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村子里得癌癥死去的人突然多了起來。
看著原本清澈見底魚蝦成群的青陽河漸漸變濁變黑,變成一條臭水河,讀化學系的崔鎖平開始懷疑自己的家鄉之所以變成“癌癥村”可能與河水被污染、變質有關。
他取了一些樣水帶回學校化驗檢測,其結果令人吃驚,這條兩岸村民賴以生存的“母親河”中流淌著的,居然是含有亞硝酸鹽、三氯甲烷等致癌物質的劣五類水。
原本清波蕩漾的青陽河,怎么會變成一條濁黑發臭的“死亡之河”呢?
通過調查發現,青陽河下游水質惡化危及兩岸村民身體健康,與中游工業區內某些無良企業向青陽河超標排放工業廢水有關,其中的名揚造紙廠更是偷排大戶。
為了掌握第一手的資料和證據,告倒告垮這些無良企業,還青陽河以河清水秀的本來面目,將家鄉父老從“癌癥村”的魔掌中拯救出來,崔鎖平在大學四年級時,趁學校放實習假的機會,應聘到青陽市名揚造紙廠做了一名造紙工人。
經過幾個月時間的臥底調查,基本掌握了造紙廠偷排漏排的證據。
大學畢業后,他放棄了師友為他介紹的高薪工作,回到家鄉,聯系河東河西兩村深受污水之害的村民六百余人,聯名給省環保廳寫了一封舉報信。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于,河東河西兩村村民的遭遇和處境引起了有關部門有關領導的高度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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