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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96

    秦子規(guī)和盛衍結(jié)婚的那一年,是薔薇花開得頂好的一年。

    在婚禮策劃的時候，設(shè)計師問秦子規(guī)想選用怎樣的花作為布置主體，秦子規(guī)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粉色薔薇。

    設(shè)計師大抵是覺得這樣的花好像不像秦子規(guī)這樣冷淡沉穩(wěn)的人會選出來的話,于是笑著問了句：“是您先生喜歡這種花嗎？”

    一向冷淡沉穩(wěn)的秦子規(guī)看著設(shè)計師送上來的鮮花樣品,指尖輕輕撥弄著那簇粉色的薔薇,眼底帶上了最溫柔的笑意：“不是，是我很喜歡。”

    設(shè)計師像是覺得意外：“您為什么會喜歡粉薔薇呢？”

    秦子規(guī)摩挲著薔薇花瓣，淺淺笑道：“因為它把最美好的一切都帶到了我身邊。”

    那是一個秦子規(guī)很多年很多年都未曾忘記的午后，甚至在一遍又一遍的回憶里,給那個午后打磨上了世間最溫柔最美好的濾鏡。

    以至于他覺得再也不會有薔薇花開得比那年更好了。

    而現(xiàn)在想來，盛小衍的第一次求婚,也應(yīng)該是在那個薔薇花開得極好的夏天。

    ·

    “子規(guī)，你別怪爸爸，爸爸也是沒辦法，秦家人都是知識分子,他們要臉面,你在這兒等著,他們肯定會把你接回去的,你跟著他們，會跟你媽媽一樣被養(yǎng)得知書達理,總好過跟爸爸回去受委屈，所以千萬別怪爸爸,爸爸也是為了你好。”

    四歲的秦子規(guī)被自己的親生父親扔在南霧機關(guān)單位家屬院門口時，最后聽到的就是這樣的話。

    他沉默地站在街邊,穿著明顯已經(jīng)短了一截的衣物,看著那個應(yīng)該被他稱之為父親的人離去的背影,抿著唇,一言不發(fā)。

    或許是從小見多了病弱憂郁的母親的自言自語，或許是聽多了流言蜚語，又或許是天生早慧，他比同齡人都要成熟許多，于是他不哭不鬧，因為他知道他是被拋棄的小孩。

    一個被拋棄的小孩的哭鬧撒嬌不會留不住任何不喜歡他的大人。

    就像有人疼愛的寵物貓撓人會被當(dāng)做撒嬌，而街邊的流浪貓若是撓了人則免不了一頓斥責(zé)打罵。

    所以他不哭也不鬧，他只是無助又迷茫地站在南霧七月毒辣的日頭下，接受著路人異樣的眼光，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而這樣一個小孩獨自站在家屬院門口，自然免不了那些紛紛雜雜的議論。

    “誒，那就是秦家大女兒和別人私奔生的兒子？長得還挺俊。”

    “俊有什么用，媽死了，爹不疼，巴巴送回娘家，還不知道有沒有人要哩。”

    “喲，長得這么俊個大孫子還能不要啊？”

    “你這話說得，養(yǎng)孩子不得費精力啊？秦家老兩口都是病入膏肓的人了，小女兒嘛又才結(jié)婚，自己都還沒生孩子，能帶這么個拖油瓶？”

    “你說得也對。唉，你說好好一個姑娘，怎么就給別人生了私生子呢。”

    大人們總以為小孩子還小，聽不明白那些尖酸刻薄家長里短的話。

    然而小孩子遠遠比他們想象的要來得聰明敏感。

    從小聽多了“小三的孩子”“雜種”“私生子”“爸爸不要”的秦子規(guī)，緊緊攥著自己小書包的袋子，抿著嘴巴，盯著地面，努力讓自己不要紅了眼睛。

    媽媽說過的，她沒有做錯，他也沒有錯，他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小孩，他也值得被愛。

    可是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他。

    他明明比其他小孩都乖，他會自己洗小襪子，會自己寫字，會自己吃飯，可是為什么所有人都不要他。

    他不想一個人站在這里，聽那些人說不好聽的話，他不能曬太久的太陽，他的皮膚會好痛，他也想被人接回家。

    無論是誰，只要愿意把他接回家，愿意要他，他一定會感謝他一輩子，對他好一輩子。

    只要有人愿意要他。

    四歲的秦子規(guī)看著地面成群結(jié)隊的螞蟻，緊緊抿著唇，這么卑微而虔誠地祈禱著。

    然后他就聽到了一聲奶里奶氣的：“哥哥，哥哥！”

    秦子規(guī)回過頭的那一瞬間，差點以為是媽媽給他買的童話插圖書活了過來。

    一個小小的娃娃，看樣子像是還沒到三歲，皮膚很白很白，眼睛很大很大，睫毛好長好長，漂亮精致到看不出是男孩還是女孩，穿著一件很好看的背帶褲，正搖搖擺擺地從視野盡頭繁麗秾艷的薔薇花簇中跑了出來。

    好看到就像插圖書里的小王子一般。

    秦子規(guī)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小娃娃，也沒見過腿這么短的小娃娃，看著他踉踉蹌蹌跑過來的時候，生怕他摔了，忍不住上前兩步接住了他。

    而小娃娃像是還沒學(xué)會剎車一樣，就這樣一頭栽進了他懷里，然后仰起腦袋，笑得甜甜的：“哥哥接住衍衍啦。”

    原來漂亮小娃娃叫衍衍嗎。

    秦子規(guī)不知道這兩個字怎么寫，但卻覺得這兩個字很好聽。

    懷里的小娃娃也很軟，軟得像是必須要小心翼翼捧著一樣，身上還有一股奶香奶香的味道，臉也白白的，軟軟的，看上去很好戳的樣子，像奶凍，睫毛也又長又敲，還忽閃忽閃的，像玩具店里賣的洋娃娃。

    秦子規(guī)想，這一定是一個被很多人很多人喜歡著的小娃娃，他這樣被嫌棄的小孩，是不應(yīng)該抱著他的。

    秦子規(guī)看著他身上精致漂亮的背帶褲，又看了一眼自己短了一截的褲腿，垂下眼睫，松開了手。

    小娃娃卻好像很喜歡他的樣子，反手抱住了他，然后仰著腦袋，看著他，奶聲奶氣道：“哥哥，我叫盛小衍，你叫什么名字呀。”

    盛小衍，好可愛的名字。

    秦子規(guī)在心里默默重復(fù)了一遍，像是想記住這個名字。

    盡管他也不知道記住這個名字有什么用。

    然后才答道：“我叫秦子規(guī)，子規(guī)鳥的子規(guī)。”

    盡管盛小衍并不知道子規(guī)鳥是什么鳥，但是他想這么好看的哥哥叫這個名字，那子規(guī)肯定是好鳥。

    于是他毫不猶豫地捧著一朵薔薇，遞給秦子規(guī)，腦袋一偏，笑得眉眼彎彎：“衍衍最喜歡子規(guī)鳥啦，把花花送給子規(guī)哥哥，子規(guī)哥哥愿意來衍衍家吃飯嗎？”

    家？

    盛小衍回過頭，指向那個開滿薔薇花的小院子：“那里就是衍衍的家，姥姥讓衍衍來叫哥哥回家吃飯飯。”

    秦子規(guī)順著盛小衍的小短手指看過去，看見了一個漂亮極了的院子，院子前一個端莊得體的五十來歲的老人正朝他笑得和藹而溫柔。

    那里一定是個很漂亮很溫暖的家。

    可惜不是他的家。

    秦子規(guī)看著盛小衍手里捧著的那多薔薇花，知道自己是沒有資格接過它的，可是他又不想說不愿意，于是他低著頭，抿著唇角，沒有說話。

    盛小衍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他歪著腦袋看著這個好看的小哥哥，眨巴眨巴眼，像是在想這個小哥哥為什么不高興，然后他沮喪又委屈地得出了答案：“哥哥是不喜歡衍衍，所以才不愿意和衍衍回家吃飯飯嗎？”

    秦子規(guī)連忙說：“沒有！”

    盛小衍眼睛瞬間又亮了：“那哥哥就是喜歡衍衍咯？”

    秦子規(guī)：“……”

    是喜歡的。

    他從來沒見過這么漂亮可愛的小娃娃，一看見心里就喜歡。

    如果他是自己的弟弟，自己一定會天天捧著守著，不準(zhǔn)別人欺負(fù)。

    而從有記憶起就知道自己特別討人喜歡的盛小衍看見秦子規(guī)這個反應(yīng)，立馬高高興興地拿起秦子規(guī)的手，把小花花認(rèn)真放上去：“哥哥收了衍衍的花花了，那哥哥就要和衍衍回家吃飯飯了。”

    說完牽著秦子規(guī)的手就努力把他往家的方向拖。

    盛小衍因為早產(chǎn)，從小就比別的同齡孩子小一些，秦子規(guī)則因為爸爸媽媽個子都很高，從小就比別的同齡孩子高一些。

    所以兩個人明明只差了一歲，那時候的身高看上去倒是像差了兩三歲。

    盛小衍這一拖就顯得格外吃力，秦子規(guī)生怕他摔了，只能連忙牽住他說：“我跟你回去，但你要乖乖牽住我，不可以摔了哦。”

    “嗯！”盛小衍認(rèn)認(rèn)真真地點了頭，然后就緊緊牽住秦子規(guī)的手手。

    他的手小小的，軟軟的，秦子規(guī)牽在手心里時想，他只是送這個小娃娃回家而已，送回家，他就該走了，帶著那朵薔薇花，去找屬于他自己的家。

    如果，他是說如果。

    如果他的外公外婆或者小姨愿意留下他就好了，這樣他或許還能天天見到這個小娃娃。

    只可惜大人們都說她們是不會要他的。

    然而當(dāng)秦子規(guī)把盛小衍送回那個開滿薔薇花的漂亮院子前時，那位溫柔的姥姥卻摸了摸他的腦袋，笑著問：“你是秦家的孩子吧？”

    秦子規(guī)從出生起就是跟著媽媽姓的，他覺得眼前的奶奶是個好人，于是他點了點頭：“嗯，我是秦子規(guī)。”

    盛小衍的姥姥笑道：“那你認(rèn)識你的小姨秦茹嗎？”

    秦子規(guī)再次點了點頭。

    小姨以前來看過他，每次都會給他買新衣服。

    姥姥就又笑了：“你姥姥和我是好朋友，你小姨和衍衍的媽媽是好朋友，只是她們現(xiàn)在都很忙很忙，所以小子規(guī)先留在我們家里和衍衍當(dāng)好朋友好不好？”

    他可以留下來嗎？

    秦子規(guī)似乎是不相信似的眨了下眼睛。

    姥姥看見這個四歲小孩不安又不敢相信的眼神，心疼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說：“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沒人欺負(fù)你了，你留下來給衍衍當(dāng)哥哥好不好。”

    秦子規(guī)還沒來得及得出答案，旁邊的盛小衍已經(jīng)高興地一把抱住了他：“太好啦太好啦！衍衍最喜歡子規(guī)哥哥了！子規(guī)哥哥留下來給衍衍當(dāng)哥哥好不好？”

    明明才第一次見面，自己哪里就值得這個漂亮小娃娃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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