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蔡河之上 (5)-《天涯洗劍錄》
定塵師太認(rèn)得這中年婦人,雖知她性情古怪,做起事來不論正邪,只憑好惡,卻是必不肯屈服于光明教,來做這搶奪烏金之事,至于她們母子緣何到此,料想其中另有隱情,正欲與之分說,卻不料中年婦人已經(jīng)從袖底抽出一條蟒絲軟鞭,朝她抽了過去。
定塵師太眉頭一揚(yáng),心想:這對母子當(dāng)真夾纏不清。她瞅準(zhǔn)了軟鞭的來勢,手中青鋼劍寒光閃動,想要應(yīng)招,哪知道那條軟鞭唰的一聲,從她身邊掠了過去。定塵師太心中詫異,暗想:她的準(zhǔn)頭這么差的嗎?卻見到蟒絲軟鞭重重地抽在船板上,猶如利斧相劈,抽得木屑紛飛,打出老大一個窟窿,蔡河的河水汩汩涌入。
定塵師太頓時明白過來,不由得勃然大怒,卻聽得那中年婦人喝道:“為了這勞什子的烏金,你竟然欺負(fù)我兒,好,我就讓你的烏金沉入河底。”她說著話,又是連著幾鞭揮了出去。
說起來這中年婦人原也非是一味蠻橫無理之人,偏是對鐘麒萬般寵溺,其中不惟母子天性,更因其生下來呆傻,而有著極深的內(nèi)疚,因是之故,但凡事涉于他,便只知偏袒,絕不肯讓他受半點(diǎn)委屈,平素就是有人對鐘麒惡語相向,都要百般報復(fù),更何況如今看到鐘麒身上有傷,而又親眼目睹定塵師太竟是意欲以掌相摑,哪里還顧得上其中的因緣際會、是非曲直,早已是一團(tuán)怒氣充滿胸臆,打定了主意要將快船擊沉。她武功既高,又是出其不意,幾鞭揮出,倉促之間,定塵師太哪里應(yīng)付的過來,只見軟鞭所到之處,俱是船板斷裂,河水嘩嘩地涌入。
定塵師太怒喝一聲,飛身躍起,仗劍朝中年婦人刺來。中年婦人卻是腳步輕移,朝艙門掠了過去,人在空中,又將手中的軟鞭甩出,轉(zhuǎn)眼在鐘麒的腰間繞的幾繞。鐘麒驚覺,伸手想要抓住身邊的顧一舟,軟鞭上傳來的力道陡然加大,頓時將他的身子帶得飛起,就沒有抓著。他還沒來得及喊出一聲,已經(jīng)被中年婦人帶著,掠出了船艙。
定塵師太眼見得河水漫入船艙,其速甚急,心知這一船的烏金難免沉入河底,到這時候她實(shí)已是震怒無比,哪肯輕易放過,腳上用力,身子猶如利箭,向上直沖,手中的青鋼劍疾速劃出個十字,頓時將上方的甲板劈得裂開,她這一連串的上沖、揮劍、斬木,使將出來,一氣呵成,迅捷無比,轉(zhuǎn)眼之間,整個人就沖了出去。
顧一舟見水勢甚大,也不敢停留,趕忙挺身站起,扶著船壁往艙口走,才走了幾步,水就已經(jīng)漫到了胸口,船身傾斜過來。他傷勢頗重,使不出力道,只得一步一步往前挪,眼看著水勢越來越大,心里著急,咬著牙緊走兩步,就到了艙門口,心中正覺得一陣輕松,身后被一個物事重重地撞了一下,站立不穩(wěn),跌入水中,這才看到原來是水漫船艙,將裝滿烏金的包裹沖得四散,其中一個翻滾而來,將他撞倒。
顧一舟再想爬起,又有兩三個包裹在水中翻滾過來,說巧不巧將他的一條腿夾在了當(dāng)中。他心中大急,用力去推,烏金本就沉重,又在水下,哪里推得動。就這么耽誤的片刻功夫,河水就已經(jīng)漫過了他的頭頂。他再推得幾下,依舊推之不動,只覺得胸口憋悶,幾欲裂開,連嗆了幾口河水,神志漸漸模糊,心里想:我這是要死了嗎?
就在這時,上方的甲板猛地被人用劍劈開,一只手伸了下來,將包裹推開,拉住顧一舟的手臂,將他提離河水。快船大半截已經(jīng)沉入水里,只有小半的甲板還浮于水面,顧一舟趴在甲板之上,從口鼻中嗆出水來,河面上輕風(fēng)吹過,他覺得周身寒冷,不住地哆嗦。救他之人早將一件青布的衣服覆蓋其身,又將一只手掌輕輕放在了他的后背,他覺得一股內(nèi)力傳入體內(nèi),頓時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舒泰無比。
他坐起身來,抱拳拱手想要道謝,救他之人笑道:“少俠不必多禮,我已聽人說了,虧得少俠仗義出手,才沒讓光明教的掉包之計得逞。”到這時顧一舟才看得明白,救他的是個中年尼姑,與方才見過的定塵師太長得一模一樣,只是神態(tài)、舉止迥然不同,慈眉善目、笑容可掬。
這位師太見顧一舟神情有些驚訝,微笑道:“貧尼法號定念,你方才見到的是我?guī)熋枚▔m。”定念師太的名聲威震江湖,顧一舟豈能不知,一見之下,竟是這般和藹可親,顧一舟悚然一驚,就想站起來行禮。定念師太伸手將他攔住,說道:“少俠身上有傷,且待貧尼替你療傷。”她運(yùn)指如風(fēng),連點(diǎn)顧一舟身上的“神藏”、“巨闕”、“石光”諸穴,每點(diǎn)一穴,便將一股內(nèi)力注入,一邊說道:“你傷及胸腹,貧尼只能暫且替你將封住傷勢,待此間事了,還需細(xì)細(xì)調(diào)理。”說著話,她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遞給了顧一舟,說道:“這上面記得的本派內(nèi)功的一些入門心法,少俠若肯照著練習(xí),應(yīng)當(dāng)有所助益。”
顧一舟渾沒料到定念師太竟會將本門內(nèi)功相授,心中大為感激,趕忙跪倒磕頭,這一回定念師太倒沒有避讓,受了他半個師執(zhí)之禮,復(fù)又將他扶起,說道:“少俠,貧尼有一事不解,可否直言相告?”顧一舟恭恭敬敬地說道:“師太請問。”
定念師太問道:“請問少俠是如何知道光明教對我天臺庵有所圖謀的?”顧一舟說道:“我是聽人說的,那個人只說光明教會在朱仙鎮(zhèn)設(shè)計對付天臺庵的師太,至于何種計謀,那個人自己也不清楚。”定念師太又問道:“少俠能否相告,你說的那個人又是誰?”顧一舟搖頭說道:“我沒見過這個人,不知道他是誰。”
定念師太哦了一聲,顧一舟趕忙解釋道:“晚輩顧一舟,本是……本是……。”定念師太見他說話吞吞吐吐,淡然說道:“我聽說在川北有一個門派,掌門的葉師傅交游廣闊,時常要差弟子去替結(jié)識的朋友出頭辦事。葉師傅結(jié)交朋友是熱心的,只是有求必應(yīng),就免不了讓弟子為難,不辦事那是有違師命,若是辦事,好事也就罷了,壞事豈不是讓人良心不安。我還聽說,葉師傅有一個弟子曾經(jīng)苦苦相勸,葉師傅偏就是不聽,結(jié)果鬧得師徒反目,那位弟子也被逐出了門墻,被傳為師門的叛徒。要我說起來,那個做弟子的做得很對,大丈夫是非曲直總要分得明白。”
顧一舟聽得是眼中流下淚來。說起來定念師太還算顧及他師門的面子,沒有把話說透。顧一舟的師父葉仰止為人最是趨炎附勢,熱衷巴結(jié)官宦權(quán)貴、一方土豪,差遣門下弟子所辦的事情無非仗勢欺人、巧取豪奪。顧一舟先是苦勸,繼而爭吵,終于被趕出了師門。自此之后,在川中武林,他便沒了安身之處,輾轉(zhuǎn)多年,才流落到了中原。這番心事他一直藏在心里,如今從定念師太嘴里提及,自然是感念萬分,一時說不出話來。
定念師太說道:“其實(shí)這事倒也簡單。天臺庵不收男徒,回頭我把你推薦給少林寺的方覺大師,請他收你為徒,想必這點(diǎn)面子他還是會給我的。”方覺大師是少林寺達(dá)摩院的首座,武功冠絕少林,能入他的門下,定念師太料定顧一舟必是心中狂喜,卻沒料到顧一舟只是搖了搖頭,說道:“多謝師太,如今我也算想得明白了,我不想再入門拜師。”
定念師太微笑道:“少俠能這樣想也好。路無非是人走出來的,張真人手創(chuàng)武當(dāng)派,這是遠(yuǎn)的,暫且不說,就拿當(dāng)世來說,丐幫幫主何無念也沒有拜師學(xué)藝,不照樣練成了驚人的武功。”顧一舟苦笑一下,說道:“我離開川中之后,四處流浪,前些日子到了揚(yáng)州,發(fā)覺身上盤纏用盡,便入了東關(guān)街的賭場銷金坊干活,想著賺點(diǎn)銀子再到處走動。有一天晚上,賭場來了個老者,其貌不揚(yáng),跛了一只腳,看上去心事重重,卻一出手便連贏了十八把,連賭場的老板也被驚動,暗中吩咐手下,等這老者離了賭場,便要設(shè)伏將他拿下。”
“當(dāng)時我心想,開賭場的哪一日不是騙人錢財,遇著高手便想背地里下手,那可不行。我便趁人不注意,偷偷傳話給那老者,勸他速速離開。那老者聽了我的話,突然變得精神振奮,大笑起來,說道:‘原來如此。’我還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他已經(jīng)一跳而起,疾如閃電,奔了出去。我當(dāng)時看到,心里還想,他的武功如此高明,就算是賭場的老板親自動手,也不是他的對手,我倒是多此一舉了。”
“當(dāng)天晚上我離開賭場,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巷,身后突然跳出一個人,還沒等我回頭,這個人就點(diǎn)中了我的穴道,隨后便說,他受人之托,讓我去辦一件事情。我說江湖上高手如云,何必找我這么一個無名小卒。那人并沒有接我的話,只是說天臺庵有一筆烏金要從朱仙鎮(zhèn)水路轉(zhuǎn)運(yùn)到開封,光明教會在此設(shè)下圈套,至于是什么圈套,他也不知道,讓我想法加入游龍幫,暗中留意,想法知會天臺庵的師太。”
定念師太說道:“所以你就做了游龍幫的副幫主。”顧一舟看了定念師太一樣,心知她多半已經(jīng)詢問過游龍幫的幫徒,將自己的底細(xì)問得清楚,點(diǎn)頭說道:“那人臨走之時給我一柄短劍,說是泰山派的信物,他說鐵千秋一直想巴結(jié)上泰山派,讓我冒充泰山派弟子,鐵千秋必會讓我去做游龍幫的副幫主,方便我行事。”定念師太問道:“你的意思是說,來的這個人是泰山派的?”顧一舟搖頭說道:“從頭至尾我都沒有看到這個人,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泰山派的。”
定念師太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想著:泰山派幾個支脈之間爭奪掌門,正斗得不可開交,倒不知道是其中的哪位師父暗中相助,又為何不派人來明示?她見顧一舟說的誠懇,知他并無隱瞞,此事的真相只能留待日后再解。說起來顧一舟倒是確有一事還沒說出,那人臨走之時與他說過,他這番出手相助,天臺庵的定念師太定會心中感激,將他推薦到少林寺方覺大師門下做個弟子。他既是一口回絕了,便也不再提及。
兩個人正說著話,旁邊的河面上水聲響動,水勢往兩邊一分,一顆腦袋鉆了出來,看到顧一舟,欣然大喜,喊道:“幸好你沒死,我在水里找了你半天。”這個人再看到定念師太,臉上露出驚訝無比的神情,說道:“師太,你不是在和我娘打架,怎么又會突然在這里現(xiàn)身?”來的這個人正是鐘麒。他擔(dān)心顧一舟的安危,潛入水里,搜尋了半天,正在焦急,如今看到顧一舟安然無事,自是喜不自勝。
定念師太朝鐘麒招手,說道:“你信不信我能猜出你的名字來?”鐘麒搖頭說道:“我自己都忘了,你怎么會記得。”定念師太微微一笑,說道:“你爹是鐵琴先生鐘不離,你娘是玉簫夫人嚴(yán)柔,你叫鐘麒,你還有個弟弟叫做鐘麟,你說我猜得對不對?”鐘麒驚得瞪大了眼睛,呼啦一聲,從水里跳上甲板,說道:“師太,你好厲害,又能作法分身,還會猜謎。你可不可以教我?”
定念師太大笑道:“小鐘麒,你出生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又怎么會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她拉著鐘麒的手問道:“你娘在哪里?”鐘麒指了指后面的一條快船,說道:“我娘在和你的分身打架。”定念師太說道:“那我們?nèi)駝袼齻儯灰俅蛄耍貌缓醚剑俊辩婘柚挥X得眼前這位師太慈祥和藹,甚感親切,不由得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里卻在想:你只需把分身收了,不就打不成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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