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一民帶著戰(zhàn)士們離開慘遭日寇屠戮的小五家村，來到了小騰格里沙漠中的一個破房框子中，這里原本住著一戶牧民。日偽將這戶牧民的房子燒塌了，這戶牧民也被趕到人圈去了。

    吳一民十分警惕地圍著這個破房框子查看了一圈，感覺沒有什么異常，這才命令班長派出崗哨，叫其他戰(zhàn)士找背風(fēng)的地方靠一靠，歇一歇。然后，他在一棵被火烤得發(fā)黑的房木檁子上坐下來，望著眼前的這幫戰(zhàn)友，在心里暗暗地嘆息了一聲，一種悲壯的情緒油然而生。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吳一民的心里突然感覺自己太無能了，太對不起眼前這些可愛的戰(zhàn)友了。半年多的時間了，戰(zhàn)友們無怨無悔地跟著他東躲西藏，連個理發(fā)甚至洗臉的機會都沒有，頭發(fā)都蓋住了耳朵。一張嘴說話，牙是黃的；一睜眼睛，眼圈是紅的，滿臉的污垢。有的戰(zhàn)士剛坐下就把手伸到褲襠和襖襟里去撓癢癢，說是虱子在衣縫兒里都成摞排隊了。

    但吳一民的心里更清楚，現(xiàn)在的他就是這群戰(zhàn)友的主心骨??！他曾無數(shù)次地告訴自己，堅持，再堅持！堅強，再堅強！想到這里，吳一民從那根檁子上站起來，見戰(zhàn)士們的情緒很低沉，便打趣地說：“這要是唱《鍘美案》，咱們都能演包公啊?！比缓笏中χf：“你們誰能來一段不？”戰(zhàn)士們互相瞅了瞅，搖了搖頭。其中有個戰(zhàn)士站起來笑著說：“吳書記肯定會唱，咱們呱嘰呱嘰就讓吳書記給來一段吧！”戰(zhàn)士們拍起了巴掌。

    吳一民又笑了，沒有再說什么，清了清嗓子就唱了起來：“駙馬爺近前看端詳，上寫著秦香蓮三十二歲，狀告當(dāng)朝駙馬郎。他欺君王藐皇上，毀婚男兒招東床。殺妻滅子良心喪，逼死韓琪在廟堂。狀紙壓在爺?shù)拇筇蒙?！?

    吳一民唱完了這段《鍘美案》，戰(zhàn)士們齊聲喊“好！再來一段！”這時，吳一民想起了那次終生難忘的晚會。在那次晚會上，劉玉茹唱起了《在太行山上》，太好聽了。記得在那次晚會結(jié)束后，他曾花了兩、三天的工夫?qū)W會了這首歌。于是，吳一民又清了清嗓子唱了起來：“紅日照遍東方，自由之神在縱情歌唱！看吧！千山萬壑，銅壁鐵墻……敵人從哪里進攻，我們就要他在哪里滅亡?！?

    歌聲罷，再征程！

    但是，接下來的環(huán)境仍然險惡，周文國小分隊有一個叫劉貴的人，竟然端起沖鋒槍向著自己的戰(zhàn)友開了槍。他在打死了四個縣大隊的戰(zhàn)士后，向討伐軍投降了。然后，劉貴又領(lǐng)著討伐軍追剿周文國小分隊。經(jīng)過一場血戰(zhàn)之后，周文國只帶著一名警衛(wèi)員和一個班長、一個縣大隊?wèi)?zhàn)士跑了出來。周文國帶著這三個戰(zhàn)士找到吳一民匯報完情況后，很是為難地說：“吳書記，不行咱們就去老區(qū)吧，那里環(huán)境要好些?！眳且幻駞s堅決地說：“那不行，我們沒有接到上級撤退的命令。我們要堅守，上次會議上我說了，要用我們的堅持斗爭換取人民群眾對共產(chǎn)黨八路軍和對抗日斗爭勝利的希望！我們還要隨時注意了解戰(zhàn)士們的思想情況，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意志稍微不堅定的人就有可能反水。但是如果能堅持下來，我們等于給黨保留下革命的種子。我估計，我們?nèi)娣垂サ臅r間不會太長了?！苯酉聛?，兩個人又說了一些話，討論了一些對敵斗爭的策略。吳一民告訴周文國：“我們活動的村子盡量靠近沙漠，我和戰(zhàn)士們說了，如果敵人圍了上來，腦子里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向沙漠里沖去，到沙漠里咱們再集合。”

    這次見面時，吳一民將自己小分隊的五個戰(zhàn)士派給周文國，這樣可以繼續(xù)保證周文國小隊的正常活動。

    又過了五天，吳一民帶著小分隊趁著夜色從馬架子村出發(fā)，急行軍趕到了六頃地村。他們剛進入六頃地村，發(fā)現(xiàn)有一股討伐軍搜查了大半個村子的人家后正在集中。吳一民見敵我相距這么近，躲避還不如進攻，便低聲喊了一句“打！”七支沖鋒槍立刻朝敵人的隊伍掃射起來。這突然的打擊讓敵人猝不及防立刻亂了營，吳一民和戰(zhàn)友們像七只下山的猛虎，追著射擊跑散的敵人，有幾個沒被打死的逃出了村子。

    吳一民讓戰(zhàn)士們迅速打掃戰(zhàn)場，把敵人的手榴彈和子彈盒都解下來帶走，再每人拿一支三八槍，然后迅速撤離六頃地村。直到這時，吳一民才覺得自己負傷了，有一顆子彈不知在什么時候從他的左腿肚子穿過。但在戰(zhàn)斗時忙著沖鋒射擊與敵人撕殺時，他竟然沒有覺察到?，F(xiàn)在，他們已遠離六頃地村了，神經(jīng)松弛下來，吳一民才感到左腿在脹痛，用手一摸，鮮血已經(jīng)浸濕了綁腿。但他咬緊牙關(guān)不吱聲，讓小分隊不停步地越過馬架子村，越過二道溝村，越過三道溝村。小雞叫頭遍的時候，終于跑到了崗崗營子村。他們在村外布下崗哨，縣大隊的班長劉應(yīng)站第一班崗。然后吳一民帶著其他戰(zhàn)士們進了村，悄悄地找了幾戶比較可靠的人家住了下來，吳一民和警衛(wèi)員小宋又住進了郭大娘家。

    郭大娘的老伴兒在前些年去世了，有一個兒子和三個閨女。三個閨女都出嫁了，一個兒子在頭年參加了八路軍熱北抗日支隊。

    到了郭大娘家，點上麻油燈。

    吳一民坐在炕沿兒上，就著昏暗的燈光，把腿繃解開，發(fā)現(xiàn)傷口已經(jīng)發(fā)炎了。但他的背包里什么藥都沒了，劉玉茹給他留的那些藥早就都消耗掉了。郭大娘心疼地說：“你們這些孩子成天想著這個惦念著那個的，就是不想法關(guān)心關(guān)心自己啊?！闭f著，抹起了眼淚。

    郭大娘化了些咸鹽水讓吳一民把傷口洗了洗，又把煙袋鍋子拔下來，從笤帚上撅一根笤帚苗子，用笤帚苗子從煙袋桿子里沾出黑黑的煙袋油子抹在傷口處。吳一民咬著牙堅持著，豆大的汗珠子從額頭上滾了下來。郭大娘見吳一民痛得厲害，摸著黑出了門，連著跑了好幾家才找來兩塊玉米粒大的大煙給吳一民喝了下去。

    這煙袋油子就是尼古丁，有殺菌消炎止痛的作用，抺上后確實起了作用，吳一民的大腿沒再繼續(xù)腫下去。郭大娘又找來一個瓷罐子，從舊棉祆上揪下一塊棉絮來，點著了，放在罐子里，在吳一民大腿的前后拔了兩罐子。不知哪個土法子起了作用，吳一民終于躺在熱乎乎的炕頭上睡著了。這一覺睡得好舒服，他夢見了高鵬舉、葉青、楊成龍，他們都熱淚盈眶，擁抱在一起。他還夢見了劉玉茹，從遠處笑著跑來，上前就把他抱住了。在這個夢里，吳一民似乎聽見劉玉茹在喃喃地說：“日本鬼子讓我們打敗了，這回咱倆該結(jié)婚了吧?！痹谶@個夢里，劉玉茹彎著腰嗔怪地噘著好看的小嘴巴問：“你怎么還是不加小心，說過你多少遍了就是不聽，快來把藥換上。”

    郭大娘盤著腿坐在炕上，一邊抽著煙，一邊愛憐地看著吳一民在甜甜地睡著。

    突然，“叭叭”兩聲槍響打破了小山村原有的寂靜。吳一民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扯過槍就要沖出去。郭大娘見情況緊急，說：“你腿這樣咋跑得動，小宋，你上西墻根把驢牽過來，讓吳書記騎上我們家驢走吧，不騎的時候一抹籠頭驢自個兒就回來了?！眳且幻袢持认铝说?，出了門，來到了西墻根兒。警衛(wèi)員小宋把吳一民扶到驢上，牽著驢向村外沖去。